第九章 他们的邂逅

　　1950年的冬天，丹东。
　　一列满载志愿军战士和各种物资的列车不断地驶进火车站，当喷吐着白色蒸汽的列车停靠在站台之后。只听哗啦一声，车厢的门打开，23岁的宋伟敏捷地跳下车。他整理了一下腰带、盒子炮、文件包，在他身后紧紧跟着19岁的于定国。
　　于定国背着冲锋枪，手里拎着好几个水壶。他边走边喊：“连长、连长，这就是丹东啊，怎么没看见鸭绿江啊。”
　　“这里是车站，离江边还远呢。小于子，跟我去和车站的同志交接一下。指导员，你组织好部队，让同志们下车休息一下，我和小于去找车站的同志。”
　　“好嘞老宋，你去吧。”
　　指导员赵卫华一边答应着，一边组织部队下车休整。
　　车站上人来人往，站台上摆着好多长条桌，桌上的牌子写着“热水”、“就餐点”等等。宋伟来到一个穿着铁路制服、身材有些微胖的人面前。
　　“同志，我是某部一连连长宋伟，请问哪里有热水，哪里可以就餐？”
　　“哎呀宋连长，辛苦啦，叫我老齐就行。这边桌子有牌子，热水、饭菜随便吃。宋连长，你赶紧组织部队过来吧。部队太多了，要抓紧时间。咱们这旮瘩得从新编组，挂上物资车厢，还有防空高炮才能走。等开车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来，宋连长，这一片就是你们连就餐的地儿，我这就让他们把饭菜送过来。今天是酸菜肉馅的大包子，别客气，一定要吃饱啊。”
　　宋伟让于定国去通知指导员把部队带过来，自己帮助老齐把一屉屉热气腾腾的包子搬过来。部队有秩序就餐，宋伟和老齐一边发放包子热汤一边攀谈起来。
　　老齐：“宋连长，你这么年轻就当连长啦，真厉害。”
　　于定国：“那是，别看我们连长岁数小，他可是打过长江去，攻进总统府的英雄。连长，吃包子，这包子可好吃了。”
　　老齐：“哈哈那是，咱们这嘎的酸菜肉包子那是一绝呀。小同志多吃点，吃完再带上留着路上吃。宋连长，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英雄呢，怪不得这么年轻就当连长了。来，再来碗汤。对了，待会再搬几筐苹果放车上，咱这的苹果好吃，让同志们都尝尝。”
　　宋伟：“老齐同志，我代表全连同志感谢你。”
　　老齐：“太客气了，都是革命同志，是一家人，不说那么多。”
　　于定国：“老齐同志，你这么忙还没吃饭吧，你就和我们一起吃呗。”
　　老齐：“那可不行，你们部队上有纪律，我们也有纪律。这是专门供应部队的，我怎么能吃。我这带着饭呢，等忙过这阵子再吃不迟。”
　　老齐很忙，因为又有一列军列开来，老齐和宋伟打声招呼，跑过去忙着接待。
　　“唔，连长……”
　　于定国嘴里嚼着包子，拉着宋伟的手呜哩哇啦的不知道在说啥。
　　“你把嘴里的咽了再说。”
　　于定国伸长了脖子咽下嘴里的包子，他指着宋伟身后笑嘻嘻地说：“连长，女兵，好多女兵，真好看。”
　　宋伟回身一看，刚开来的军列上画着白底红十字，原来是部队医院的同志。只见一帮女兵呼啦一下子涌出车厢，满站台的男兵们立刻鸦雀无声，自动给女兵们让开道路。
　　一开始的时候，这帮女兵们被一大帮男兵看的还有点不好意思，可一看到男兵们这么有礼貌，这帮女兵立刻展现出女孩子天真活波的性格。她们大大方方、脆脆生生地和男兵们打着招呼。这下包子吃不成了，男兵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吭吃瘪肚地点着头，有的还举起手傻了吧唧摇晃着，女兵们一见男兵这憨样，顿时笑成一团。
　　宋伟一看这情况不行啊，这还赶时间呢，老这么耽误着可不行。于是他一个箭步蹦到桌子上。
　　“同志们，医院的同志刚到，大家让块地方，让医院的同志们吃饭喝水。一连的同志们赶紧吃，吃饱的同志帮助老齐同志搬饭菜。老齐，老齐同志，还有包子热汤没有？”
　　老齐：“有、有，有的是。我这就去搬。”
　　宋伟：“小于子，小于子？于定国，你干啥呢！”
　　于定国：“到。啥事连长？”
　　宋伟白了一眼于定国：“你带几个人帮着老齐搬包子拿热汤去。”
　　“是，保证完成任务。”
　　于定国利索地敬了个军礼，转身招呼几个战友跑过去给老齐帮忙。宋伟跳下桌子和指导员赵卫华一起组织部队有秩序地就餐。
　　车站上的人已经非常多了，不及时疏导就会挤在一起，宋伟和赵卫华组织一连的战士登车，老齐带着几个人搬来好几筐苹果给放到车上。
　　“老齐同志，谢谢你，敬礼。”
　　宋伟向老齐庄重敬礼。
　　“宋连长，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保重，等你们回来，我在这给你们庆功。”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宋伟他们这趟军列已经编组完成，各部队正在集合登车。
　　咣当，架着高射炮的车厢也被连接到军列上，军列正等待着发车指令。
　　赵卫华正在清点本连队的人数，忙了半天的宋伟想抽支烟。这是在国内抽的最后一支烟了，用不了多久，军列就会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
　　于定国跑过来，他身上的几只水壶叮了咣啷响个不停。这兵不错，别看岁数小，脑瓜子却机灵得很。更让宋伟喜欢的是，他打起仗来那股不要命的架势和宋伟很像，所以宋伟就安排于定国当自己的通信员。
　　于定国毕竟只有19岁，这个年纪的人放在现在，那还是在父母面前撒娇的孩子呢，可是于定国已经是个参加过多次战斗的老兵了。
　　宋伟接过水壶背在自己身上，又给于定国整理了一下军装。他忽然发现于定国的挎包鼓鼓囊囊的，于是就问：“装的什么东西呀？”
　　“老齐同志给的，是苹果和一条烟，不要还不行。连长，老齐同志真好。”
　　宋伟笑了笑，冲着远处的老齐扬手道谢，老齐也在不停地挥手。宋伟说了句：“到了前线我们多打胜仗，一定不辜负国家、人民和像老齐这样的同志们的期望。走，我们上车。”
　　宋伟转身急了点儿，于定国还没来得及提醒他，就见亲爱的连长同志和一个梳着两只短辫的女兵撞在一起。女兵手里的挎包掉在地上，包里的苹果滚了一地。
　　“哦，对不起同志，我没注意。”
　　宋伟连忙一边道歉一边蹲下来捡苹果。
　　那个女兵也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
　　俩人一起蹲在地上捡苹果，当捡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宋伟的手和一只柔嫩的手碰到了一起。当两个人同时抬头的时候，两人都愣住了。
　　女兵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梳成两条辫子搭在肩上，白皙的瓜子脸柔润光泽，犹如刚剥壳的鸡蛋一般细腻。
　　两道细眉衬托着一双大眼睛，顾盼之间，波光流转，似一泓清泉，又似一片温柔的海洋。挺翘的鼻子，异常可爱。小巧红艳的双唇，闪着迷人的光彩。那五官精致的如同画中的仙子一般，即便是那稍显臃肿的军装也掩饰不住这女兵姣好的身材和浑身散发出的青春气息。
　　女兵看着宋伟这张年轻英俊的脸也在发愣，但片刻之间，就被宋伟那火辣的眼神看的不好意思了。女兵低下了头，红晕从白皙的脖颈一直爬上脸颊。片刻失神之后，宋伟扶着女兵站起来，他双手捧着苹果送到女兵面前。
　　“同志，你的苹果。”
　　“谢谢。”
　　小手伸过来从宋伟手中拿走了苹果，女兵抬起头对宋伟笑了一下。你见过牡丹花开那一霎那的芳华吗，你见过桃李芬芳的娇艳吗，宋伟见到了，就在眼前。
　　“我叫宋伟，某部一连连长。”
　　宋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和职务。
　　女兵低着头，从她那微微耸动的双肩来看，这姑娘在笑。女兵笑起来很好看，也很迷人，宋伟彻底不知道该咋办了。走吧有点舍不得，不走吧很尴尬，宋伟就这样手足无措地站在女兵面前。面对枪林弹雨都毫无惧色的宋连长，第一次体会到了心虚是什么滋味。
　　“哎呀，你不是那个站在桌子上发号施令的人吗，原来你是连长呀，我还以为你是军长呢。”
　　女兵身后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女兵说话了。
　　“你啥意思啊，我们连长现在是连长，将来就是军长。咋地，不服气呀？”
　　于定国是坚定支持自己的连长大哥的，那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对宋伟有所质疑的。
　　“嗨，你这个新兵蛋子，怎么跟我说话呢，见到老兵也不敬礼，没礼貌。”
　　“你说谁是新兵蛋子啊，我上过战场，不信你看我胸口的伤疤。”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就在于定国打算脱了上衣让那个圆脸大眼的女兵看看自己荣誉的象征的时候，宋伟及时制止了于定国的愚蠢行为。
　　宋伟：“这位同志，我们都是战友，互相尊重是应该的。将来在战场上，我和战友们还要靠你们救治。我先谢谢你们了，敬礼。”
　　宋伟和于定国一起向着俩女兵敬礼。圆脸大眼女兵得意洋洋地说：“那是，等你们负伤了，我一定……”
　　“萍萍！不要瞎说。”
　　梳辫子的女兵制止了萍萍，不让她再说下去。
　　她向宋伟伸出一只小手，随后说道：“宋连长你好，我叫唐依云，是军医。这位是我们的护士长张翠萍同志。萍萍年纪小，说话不注意，请你别在意。”
　　宋伟：“没事，打仗负伤在所难免，没啥忌讳的。战士们个个都是好样的，总之今后拜托你们了。”
　　宋伟握住唐依云温暖柔滑的小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啥，总之是舍不得放手。唐依云的脸越来越红，张翠萍在一边乐得大眼变成月牙儿，还是于定国及时解围。
　　“唐军医你放心吧，我们连长是赵子龙转世，子弹见了他都掉头跑。嘿嘿，萍萍姐，你那有治拉肚子的药没有，我们连长这几天有点水土不服。哦不对，是我有点水土不服，不是我们连长哈。嘿嘿，嘿嘿。对啦，我叫于定国，是通信员，嘿嘿。”
　　“有哇有哇，等着我给你拿。”
　　萍萍翻着随身带着的药箱。
　　唐依云：“宋连长，你们连的同志还有没有类似的病症，能不能领我到你们车厢去看看？”
　　宋伟：“那太好了，太感谢你了。”
　　宋伟领着唐依云和萍萍来到一连的车厢。
　　哗。没用任何命令，所有的战士都齐刷刷地站起来。
　　唐依云在工作的时候一点不羞怯，她仔细询问着战士们的身体情况。药箱里的药不够了，于定国和萍萍跑到医院车厢去拿药。一会的功夫，很多的军医和护士拿着药箱逐个车厢地询问病情，发放药品。
　　呜，呜呜。
　　这是要出发的信号，医护人员迅速下车，他们还等待再次编组。医护人员们还有站台上的战士，车站的工作人员们站得满满的一站台，向着即将出发的战士们挥手致意。
　　宋伟站在车厢门口，仔细看着唐依云，唐依云也看着宋伟，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咣当，列车动了一下，要发车了。
　　宋伟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说不出口，就在列车慢慢滑动的时候，宋伟向着唐依云抬手行礼。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华好儿女……”
　　于定国唱起了志愿军军歌。随着他的声音，车上车下的人们大声高唱这同一首歌。
　　泪水模糊了唐依云的双眼，她奋力挥着手。列车越来越快，唐依云只记住了那个挺拔的身影和那道火热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