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故事的老人

　　赛车飞快地向着灯光奔去，随着距离的拉近，长长的围墙和高大的门楼出现在陆宁和韩梓桐的视线里。当俩人来到门前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陆宁刚要去敲门，身后却传来韩梓桐惊恐的喊声。
　　“啊！有狼。”
　　嗖的一声，韩梓桐蹦到陆宁前面，她的双手抓住陆宁，把他猛地向后一转。
　　果然，陆宁看见路边黑黝黝的树林里，隐约有一道黑色的影子闪出，那黑影头部的位置射过来两道寒光。陆宁知道，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都是会泛着光的，陆宁还隐约看见那黑影的头上竖着两只尖尖的耳朵，不是狼还能是什么。
　　那黑影瞄着陆宁，似乎是被陆宁那高大的身材震住了，所以没敢一下子扑上来，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唔唔的低沉的声音，这是在警告陆宁和韩梓桐。
　　陆宁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他小声对身后的韩梓桐说：“那家伙在警告我们，千万不要惹怒它。你去敲门，喊人出来帮忙，我挡着它。”
　　“我、我、我腿软，要不你去敲门。”
　　“行，我敲门，你挡着它。”
　　“啊？不行不行，我一个弱女子挡不住狼的，还是你挡着。你是男的，又跟狼是亲戚，你俩交流一下，把它轰走。”
　　陆宁：“你抢我车把我打晕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弱。等会儿，你啥意思呀？什么叫我跟狼是亲戚，韩梓桐你骂人都骂的这么有水平。韩梓桐，到底是挡狼还是去敲门你自己选。还有，你再这么拐弯抹角骂人，我就把你扔这自己跑。”
　　“我说错了吗？它是野狼，你是色狼，你俩不是亲戚是什么？”
　　“行，你行。大敌当前，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快去敲门。”
　　韩梓桐猫着腰，高抬腿轻落步，尽量缩小自己的目标，唯恐惊动了对面的狼。她刚刚向大门走了一步，树林里的狼猛地发出一连串的叫声，
　　“唔，汪汪汪汪汪汪汪……”
　　韩梓桐立刻直起身子，大大咧咧回到陆宁身旁。
　　“嗨，原来是汪汪呀，我还以为是狼呢。我说小陆儿啊，一只狗就把你吓成这样，白瞎了你这么大的个子，看姐姐把它赶走。”
　　韩梓桐一边说着一边四处找石头，陆宁一把拉住她。
　　“野狗咬人更疼，还会传染狂犬病，你确定你能赶跑它？”
　　嗖，韩梓桐再一次蹦到陆宁身后。
　　“我、我、我去敲门，这疯狗就交给你了，小宁子。”
　　“别废话了，快去敲门吧，女人就是麻烦。”
　　陆宁的腰上挨了一拳。
　　陆宁撇撇嘴，心说就这兔子似的力气还跟我显摆，以前要不是我一时大意哪能让你算计了。
　　陆宁集中精力盯着那只狗，那只狗慢慢从树后溜达出来，蹲坐在离陆宁不远的地方。它甩着尾巴歪着脑袋打量着陆宁和韩梓桐。陆宁这才发现，这只狗浑身漆黑，体量可真是不小，好像是一只狼犬。
　　陆宁心里稍微安定了，对于狗陆宁多少有点了解，看眼前这只狼狗的架势不像是要攻击的样子。
　　这只狗估计是那门里的人养的，这就好办了，等主人出来了就没事了。陆宁放松下来，从兜里掏出吃剩的牛肉干掰了一点扔给狼狗。
　　“小狗乖啊，我们是路过的没恶意哈。这是牛肉干，很好吃的。吃吧，吃吧。一会儿，哎呀我去。”
　　话还没说完就听砰的一声，韩梓桐从后面撞了过来，陆宁一个没留神被撞趴在地上。韩梓桐也收不住脚，一下子趴在陆宁身上。
　　“韩梓桐，你还能干点正经事不！你、你怎么啦？”
　　只见韩梓桐小脸煞白，颤抖着用手指着大门，说话都哆嗦了。
　　“妈、妈、妈妈呀，你把我带到哪里啦，吓死我了。”
　　陆宁先看看那只狗，见那只狗叼着牛肉干蹲坐在那里没有任何要攻击的意思，陆宁这才放心。他扶起韩梓桐来到大门口借着月光一看，陆宁的头发唰地立起来了。
　　只见大门一侧柱子上挂着长条型的门牌，白底黑字写着：青山市革命烈士陵园。
　　就在俩人发愣的时候，哗啦一声，大门上的一扇小门开了，一位身穿旧军装，脸上有道疤的老人从门里走了出来。韩梓桐尖叫一声，躲到陆宁身后，把脑袋使劲往陆宁后背上钻，似乎要钻进陆宁的身体里去。
　　陆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仔细打量着老人。老人家年纪不小了，满头的白发，脸上的皱纹像是树皮一样。那道伤疤从右脸颊一直延伸到嘴角，看着说不出的瘆人。
　　老人站在那里就像一颗挺拔的松树，浑身散发着一种精悍的气质。他那锐利的眼神仿佛能够刺穿人心，老人就这么看着陆宁。
　　陆宁：“老人家您好，我们夫妻二人离家出走。不是不是，是出来旅游，不想迷路了，途经贵府，无意中打扰您了。十分抱歉，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老人看着陆宁的眼光不再锋利，他笑了笑。他不笑还好，这一笑陆宁差点被吓趴下。这笑容实在是没有一点温度和亲和力，陆宁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姿势，双手使劲捏着自己的大腿不让自己瘫倒在地。
　　“黑虎，回来。”
　　老人对着狼狗喊了一声，那狼狗嗖的一声从小门蹿了进去。
　　老人：“天很晚了，走夜路危险。进来吧，明天再走不迟。”
　　陆宁：“不打扰您了，我们还是赶路吧。”
　　老人：“再往前就进深山了，离市区也很远，周围五十公里范围内都没有人家，你确定你要走吗？”
　　陆宁：“您的意思是说，我们走错方向了？”
　　老人：“对。”
　　陆宁不知道该咋办好了。他一把从身后拽出正努力吃自己豆腐的韩梓桐问道：“媳妇儿，前面没人家了，要不咱们夫妻就在这住一宿吧。”
　　“那，那，那，我听你的。”
　　韩梓桐没想出啥理由，只好把问题推给陆宁。
　　陆宁对老人说：“那就麻烦您了，谢谢您。”
　　老人果断地大手一挥，陆宁和韩梓桐低着头走进小门。进了门陆宁才想起自己的车还在外面呢，他刚要转身去推车，却看见老人已经推着车跟进来。
　　咣当，门锁上了。
　　陆宁刚想接过车，那老人一摆头说：“向前走，别停下，快点。”
　　陆宁和韩梓桐互相看了一眼，咋感觉被俘虏了呢。
　　老人：“前进，一二一。向右转走，一二一，立定！”
　　在老人的口令声中，俩人走的很整齐，真正做到了步调一致，如果韩梓桐没顺拐的话就更完美了。随着立定的口令，陆宁在一排亮着灯的平房门前停住，韩梓桐没注意口令，往前多走了一步。她马上发现自己站在陆宁前面了，于是立刻后退一步紧挨着陆宁站在一起。
　　韩梓桐有点小愤怒，暗中责怪陆宁怎么不提醒自己一下。都立定了自己还傻了吧唧往前走，都不整齐了，真丢人。
　　韩梓桐狠狠地白了陆宁一眼，但却发现陆宁笔直地站在那里，那样子就和军训的时候一样。韩梓桐顺着陆宁的目光看去，立刻也站的笔直。
　　房前的门灯下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他穿一身整洁笔挺的旧式军装，脚上是一双锃亮的皮鞋。老人雪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清癯的面容棱角分明，两道剑眉已经花白，但是配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和挺直的鼻梁，却显得那样英气逼人。可以看得出，老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帅哥。
　　老人的右手拄着一根拐杖，看起来右腿应该是有些不方便。但是即使如此，那气质比那个脸上有疤的老人还要强大，陆宁和韩梓桐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位大将军，虽然年迈，但雄风犹在。
　　“呵呵，原来是一对小夫妻。累了吧？定国，把我的房间给这小两口住吧。对了，你们还没吃饭吧？远来是客。定国，下面条，多放鸡蛋香油。”
　　“是，军长！”
　　脸上有疤的老人两脚跟一碰，响亮的回答之后，转身去了厨房。
　　“军长？”
　　陆宁心中盘算了一下，按照老人的年纪算，在职的时候是军长，那怎么也得是个少将衔吧。怪不得这么威风呢，还真是个将军。陆宁正琢磨呢，韩梓桐冲老人一鞠躬。
　　“爷爷好，我叫韩梓桐，他叫陆宁，谢谢爷爷了。我们可以去别的房间住，爷爷年纪大了，还是住自己的房间吧。”
　　陆宁诧异地看着韩梓桐，首次发现这丫头还挺乖巧的，全然不似抢车打人时的彪悍。
　　“哈哈哈，韩丫头真懂事，比这小子强多了。没事，我和定国住一间就行。好啦，快到屋里坐。这里是山区，晚上还是很凉的，年轻人不注意，落下病就不好了。”
　　老人笑起来很和蔼，这时候的他就像一个邻家的老爷爷，没有了刚才威严的样子。韩梓桐上前搀扶老人，陆宁也赶紧扶住老人的右臂。
　　老人满意地笑笑，带着俩人进屋。屋里收拾得很干净整洁，一张宽大的床铺整整齐齐，就连被子也叠得见棱见角，让散漫惯了的陆宁和韩梓桐很是羞愧。
　　一般情况下，他们都是睡醒了把被子一掀就走人，回来被子一拉就睡，真没见过这叠得跟豆腐块儿似的被子。
　　老人坐在沙发上，陆宁烧了开水为老人沏茶，老人笑着不住地点头。屋内温暖祥和的气氛让三个人打开话匣子攀谈起来。
　　聊天的过程中，陆宁知道老人名叫宋伟，是一位军队离休的老干部，离休之前是陆军某部军长。那个脸上有疤的老人名叫于定国，离休的时候是某部副师长。
　　于定国年青的时候是宋老的警卫员，俩人一起在朝鲜战场上出生入死，因为都是青山市的同乡，所以那关系比亲兄弟还要亲。自从俩人的老伴去世后，这老哥俩就来到这里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陆宁：“宋爷爷，您和于爷爷都是高干了，怎么会住在这里呢？”
　　听了陆宁的问话，老人慢慢喝了一口水才开口说：“我参军的时候正赶上抗美援朝，我的很多战友都牺牲了。后来，国家把能找到的，有名有姓的，籍贯是青山市的战友全都葬在这里。你们知道吗，这里躺着的是从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开始，在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以及此后的国家建设和抢险救灾中牺牲的青山市籍贯的所有烈士。这里有我的老师长、老团长、老连长、老班长、还有我的兄弟们。我老啦，人一老就总是想过去的人和事，我想他们。所以我和组织上提了个要求，来这给兄弟们看看门，我想离他们近点。将来有一天我找他们去的时候也方便。”
　　宋老说到这，闭上了嘴，似乎沉浸在回忆当中。
　　“爷爷，您的孩子们呢？他们不担心你吗？”
　　韩梓桐搂着宋老，轻声地问。
　　“哦，他们呀，他们也担心我。不过他们都忙，我又不喜欢住在那些别墅楼房里，所以呀就和你于爷爷一起到这来了。孩子们也来过几回，看到管理处的人很照顾我俩，组织上也时常来人看望我们，他们也就放心了。韩丫头，你和我最小的孙女差不多大，可你比她懂事多喽。”
　　陆宁：“宋爷爷，您说她懂事？呵呵，她是挺懂事的，我跟您说说她是怎么懂事的。”
　　陆宁为了缓和宋老的情绪，主动说起了他和韩梓桐巧遇的经历。陆宁添油加醋重点描述韩梓桐的彪悍，韩梓桐面红耳赤地辩解，宋老乐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连说：“有趣，有趣。”
　　“开饭了。”
　　于定国端着大托盘走进来，两大海碗面条几碟小菜，真是色香味俱佳，惹得陆宁和韩梓桐的肚子同时叫了起来。
　　宋老：“好好开饭了，你们趁热吃。你于爷爷的手艺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陆宁赶紧站起来接过托盘。让一个副师长给做饭端盘子，这待遇不是一般的高。陆宁连声道谢，这时候再看于定国可没有刚才那么可怕了。
　　韩梓桐：“于爷爷，您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呀？”
　　于定国：“哈哈，叫炮弹皮咬的。丫头，吓着你了吧。”
　　宋老：“哈哈，你们于爷爷当年号称双狠。打仗狠、练兵狠，那在部队上是闻名遐迩的。刚才是不对你俩喊一二一来着？那是老习惯了，改不了喽。”
　　于定国：“哈哈，当着孩子们的面埋汰我。我是你的兵，这狠劲都是跟你学的。哈哈哈，小陆是吧，能喝口不，陪我们两个老头子喝几口呗？”
　　陆宁：“行，那我就陪着二老喝几口。”
　　酒是沟通感情的桥梁，喝酒也是一门学问。喝多了，吐。喝少了，不过瘾。非得酒至半酣，似醉非醉，才是恰到好处。
　　老少四人边吃边喝边聊。和两位战场上的英雄，酒场上的悍将相比，无论是阅历还是经验都差得很远的陆宁，没用多久就把持不住，把自己的苦闷和疑惑说给了两位老人家听。
　　韩梓桐在一旁大口吃着面，眼睛眨巴眨巴地全是八卦小星星。她没想到陆宁貌似潇洒的外表下，还有这样催人泪下的经历。韩梓桐的心理平衡了，因为陆宁比她还惨，所以她觉得这面特别香。
　　陆宁：“宋爷爷，您说我为了事业打拼，为了将来能有比较好的生活成天忙碌，这有错吗？可是丹丹为什么不理解我，她离开我的理由就是因为我没好好陪着她？就这么简单吗？您说现在还有真爱吗？宋爷爷，还是您那个年代好，人们都单纯，哪像现在这么复杂呀。”
　　于定国：“原来你俩不是小两口呀。那好，今晚这屋给韩丫头住，咱们爷仨挤一挤。”
　　宋老：“小陆，我老了，对现在的孩子们都喜欢什么想什么不是很清楚。你刚才问我还有没有真爱，那你知道什么是真爱吗？韩丫头你知道吗？”
　　陆宁和韩梓桐想了想，什么是真爱呀，真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似乎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可仔细想想，又说不出准确的答案来。俩人仔细想想看过的听说过的那些人和事，似乎除了浪漫甜蜜就没别的了。
　　宋老看着两个一脸茫然的孩子，他从书柜里抽出一个木匣子放在桌上轻轻打开。那一刻，宋老的动作是那么的小心，那么的温柔。他从匣子里捧出一本泛黄的日记，双手托着送到陆宁和韩梓桐面前。韩梓桐赶紧擦干净手，小心翼翼接过日记本。那小心的动作，让宋老看了之后，脸上荡起了微笑。
　　韩梓桐打开日记本，只见扉页夹着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对穿着志愿军军服的男女，两张满是青春朝气的脸上洋溢着动人的笑容。陆宁和韩梓桐一眼就认出照片上的帅哥就是宋老，可那个漂亮的女兵是谁呢？
　　韩梓桐：“爷爷，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呀？”
　　宋老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似乎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那一刻，他苍老的脸上泛起微红，眼中满是柔情。韩梓桐和陆宁被老人的神情感动了，他们从没在哪个老人的脸上看到过如此动人的表情。于定国按住宋老的肩膀，宋老拍拍于定国的手，向他点点头。
　　宋老：“韩丫头，你应该管她叫奶奶。不错，她很美，美得让人永远忘不了。来，你们坐好，听我给你们讲个故事，一个关于我和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