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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114、115

作品名称:无轨电车轶事      作者:沙漠孤月清      发布时间:2020-04-02 16:00:42      字数:8141

  113
  
  无轨电车站等车的人很多,许多都是从医院里出来的。不少人如我一样面沉似水,心事重重。
  医院是一个慈善的设置,是人类生命的保障,是人类同病魔斗争的一种保护性铠甲。它在同病魔争夺一个生命个体的过程中,又不得不揭露疾病的本质,这种揭露以一种血腥的场面展示在人们面前。同时,作为一种斗争必然有胜负,当医务人员从死神手中夺回一条生命时,那是一种医术的胜利和荣誉。而事实上,医院也常常是失败者,无力者,沮丧者。因为毕竟有无数的生命个体从这里走向死亡,这给医院这片洁白的领域蒙上一层具有浓郁恐怖色调的阴霾。这浅淡的阴霾让医院成为一种恐惧的象征,也让人们敬畏。
  在医院里,任何医疗行为都是一种对人类精神和肉体的介入,无论吃药、注射、麻醉、手术都是一种善意的介入,这种介入让人望而生畏。即使那些把脸庞都掩藏在巨大的白色口罩中,只露出无比温柔美丽双眸的女护士们,有时也会让人望而生畏。毕竟,她们是在对一个生命的精神抑或肉体进行某种处置,这个精神或肉体本来属于一个个体,任何其他人都无权窥视、碰触和进入。可一旦进入到治疗领域,这个生命便成为一种物品,如同一辆需要修理的汽车,一件需要清理的房屋,一幢需要加固的建筑。人们用健康这个词来定义生命的状态,进入医院的生命意味着非健康。
  我不知道乳腺癌是什么东西,它对我而言是陌生的、虚幻的。我只是知道它的凶恶与恐怖。它是死亡的符号,是对生命的一种强制扼杀。所以我对它产生一种强烈的憎恶与敌视,就在于它即将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摧毁一个美丽的女性的身体,褫夺这个女性最为本质的母性象征。这如同毁坏一片森林,毁坏一条河流,毁坏一座山峰一样,是一桩不可饶恕的罪行,是对自然的犯罪。
  我站在车站的站台上沉思,我的目光搁置在方格形的水泥地砖上,我注视着这些规则的方格思考。那些方格在我眼中不断幻化,时而清晰时而朦胧,时而生动时而枯燥,有时也连缀成一片,呈现一种凝重的青灰色,没有任何温度的青灰色。所以,透出一种寒气。
  我长久地伫立,错过了一辆辆南行的无轨电车。他们在我思想之外的站台上驶进驶出,但没有一辆驶进我的思想。因为此时我思想的站台已然凝固为一种密度至高的青灰色。
  下午,芷从区教育局返回学校,召开了一个工会小组长会议。议题是由工会出面组织教师自愿为侑妻手术捐款。我作为语文教研组的工会小组长参加了会议。会议在芷的办公室举行,尽管多少有些拥挤,但七八个人还是落座了。我的位子紧靠门边,那是一把从对面后勤主任办公室临时搬来的椅子。
  芷简单说明了会议主题,并提出了工会的建议,也希望各位工会小组长发表意见和建议。
  我注视着她,发现她比以前更为成熟,不仅是思想的成熟,还有相貌和身体的成熟。应该说,在她身上的女性特征以及母性特征更为凸显,这让我更喜欢从我所处在的角落里周密而详尽地端详她。
  静静地端详一个女人,是一种审美的享受。
  我猜测,芷也一定注意到了我的观察,因为她似乎有点羞赧,她略微地侧过身子,避免我目光的直视。但她并没有逃避我的目光,她不时撩撩面对我这一侧的长发,露出长长的脖颈和精巧的耳朵,似乎还有着某种挽留我的目光的意思。
  有人当场对这项提议表示非议。后勤处修副主任首当其冲表示这样做不公平,也不合适。他说以前许多老师家属都得过重病,但并没有得到任何捐款,现在这样做是否伤了这些教师的心,影响他们工作积极性;另外,工会出面组织是否带有某种绑架的意味,而非出于教师们的自愿。修副主任说完后,几个老教师边点头赞同。
  芷对此阐述了她的观点后,又补充说,她就此事向学校领导作了汇报,领导也很支持,书记和校长都表示要带头捐款。
  我也发表了意见,对芷表示坚决支持,对工会的有作为表示赞成,对侑妻的手术表示同情。大家纷纷表态,修主任和其他几个持反对意见的也不再继续坚持,于是大家都同意组织教师自发捐款。
  会议结束后,大家陆续走出办公室。我看了芷一眼拎起椅子也准备出门,芷给了我一个示意,我只好略微滞后。
  “行啊,有进步,谢谢你的大力支持!”她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我说。
  “不是大力,仅仅是绵薄之力而已。”我不甚愉快地说。
  我有些反感她那种居高临下的领导者的态度。仿佛她是革命老干部,我是刚入伍的红小鬼似的。我猜想,她的这种微妙变化一定是从机关里学来的。
  “对了,”我又问,“你那工作开展得如何?会不会再来一次什么运动?”我的语气依然有些玩世不恭。
  “你落伍了,”她没有生气,“现在已经进入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你还对过去耿耿于怀,你这是政治上的斤斤计较,缺乏当代青年的气度。”
  “嗬,”我轻叫了起来,“看来倒是你进步很快,思想一个急转弯,又跑到了时代的前沿。”我不无揶揄。
  “得了,别阴阳怪气的,还是谈谈正经事吧。”
  “什么正事?你如果离婚,我赞成;如果你再嫁,我也赞成;如果你再嫁给我,我反对!”
  “别美了,当自己是帕里斯呀。”
  我愣了,一时语噎。没想到上次她还不知道海伦是谁,现在居然对古希腊神话如此熟稔,连帕里斯都知道了。看来,她是肯定下功夫读了古希腊神话传说。
  “哦,厉害!不过,我不是帕里斯,我是阿伽门农,但愿妻子不是你……”我故意将话题引申,看她是否真的了解古希腊神话。
  “哼,我才不是那样的女人呢,你太坏了!我倒希望自己是克吕泰涅斯特拉,把你千刀万剐!”说完,她咯咯地笑了。
  “哦,你很恐怖啊。不过,你还真像那个克吕泰涅斯特拉,野心勃勃,淫荡残酷,不过她的下场可不妙呦!”
  她歪头想了想,不好意思咧咧嘴,无言以对。因为她知道,克吕泰涅斯特拉在与通奸的堂弟谋杀了阿迦门农后,共同统治希腊,最终双双被她和阿迦门农的儿子复仇所杀。
  “我看你已经不适合做干部了,不如回学校教历史,专讲古希腊神话故事传说。”我一本正经说。
  她一甩头发:“说正经事吧,我认真向你请教一个问题。”她的表情略微严肃,“就是刚才你说的问题,。你说,我是适合当教师,还是适合当政工干部?是适合在学校工作,还是适合去局机关呢?”
  “哦,”我上下打量她一番,“最适合的当然是嫁人,你的指标虽然已经满了,这很惋惜;不过,离婚再嫁也不失为一种合适的选择。”
  “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她对我戏谑的态度感到沮丧。
  “好吧,玩笑到此结束,”我转入正题,“我认为,你更适合去教育局。”
  “原因呢?我想知道你的理由?”她坐到主席的椅子上,以一种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我问。
  “原因很简单,第一,你具有较好的政治基础和条件,比如你的履历,你的学历、你的能力,这是许多青年干部望尘莫及的优势;但对于教学来说,这不是优势,还可能更是一种劣势。”
  她把胳膊支在桌面上,按下自己的一根手指。这大概说明她对这条理由的认可。
  “第二,你具有一种政治上的冲动,你对自己的信仰很忠诚也很笃定,但同时却缺乏一种教研教学上的冲动。”
  她按下自己的另一根手指,有些得意地微笑着。
  “第三吗……”我沉吟着。
  她歪着头看我,似乎期盼更为强烈地等待着。
  “好像没有了。”她的得意让我停止了对她的揄扬。
  她失望地摇摇头。
  “哦,对了……”我做恍然大悟状。
  “还有什么?”她的眼睛由黯淡转而一亮。
  “以上提到了资历、学历、能力,还缺少了一项,应该还有婚历!”
  “是不是又想嘲讽我?”她微微脸红。
  “嘿,我刚才还夸你有思想,怎么变得愚钝了呢?”我说,“婚历也是一样重要的干部考量指标,这是思想成熟的一种表现形式。对于女人而言,也是无后顾之忧的一种体现嘛。”
  “你总是有理,道理上说似乎是正确的,但从你嘴里说出来,却好像是个陷阱。”
  “你太误解我了,而且误解至深。如果我真的想设置一个陷阱,你的丈夫也许就姓偲了,你的这种凭感觉认知世界的思维方式可不适合作政治工作,政治需要一种严密而冷酷的理性思维。”我耸耸肩,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又接着说,“我只希望你能步步高升,最好尽量快当上教育局长,这样我的调转问题或许会早日解决。”
  “就你这张嘴,我当了局长也不放你走,让你在这里教一辈子语文,还找不到老婆。”
  “天啊!我终于看到了毒妇的嘴脸,不仅要霸占我的青春,还要霸占我的一生!”
  “算了吧,还轮不到我霸占你呢。”她复杂而奇怪地瞥了我一眼,目光中颇有内容。
  我登时脸红。可我为什么要脸红呢?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脸红呢?我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有她的男人,我有我的女人,我们之间并无某种交集的可能。可她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那样说呢?那眼神里面似乎有种妒忌,有种嘲讽,有种莫名的失落。可我为什么红了脸呢?我没有必要脸红,是被她揭穿了隐私,还是对她的一种愧疚呢?
  门外有人喊我接电话。
  我就那么红着脸走出了她的办公室。
  我边走边想,女人一旦盯上你,不是幸福就是灾难。
  
  114
  
  电话是婶打来的。她说她在家里,让我过去。她的声音有些低哑,仿佛有种病态的慵懒。
  无轨车上乘客稀少,显得格外宁静。我坐在最后一排座椅的角落里,那应该算是车厢里最为幽静的地方,位置恰好与售票员的位置斜向而对。
  一个我并不熟识的、但又有些模糊印象的女售票员坐在她的座椅上。她似乎注意到了我,当我们的目光相碰时,她朝我微微点头。我也礼貌地象征性地机械地点点头,算是乘客与乘务员之间一种礼节性的问候。
  她埋头整理手中的票夹,票加上有两种面值的车票。她的手指纤细而修长,给人一种细腻的美感,这让我想到了萃。她也常常这样用美丽的手指灵活摆弄那个票夹,不知她现在生活如何。看来,刚才那乘务员给我的那个简单的颔首致意,似乎并不排除对我与萃之间亲密来往有所了解。
  我把目光从她美丽的手上移开,转而注视窗外。
  街道上的树木依然枝叶茂密,那种绿色已经开始变得浓重,成为一种黛绿。也有一些黄中带红的树叶飘落在人行道上,给城市点染上一种略显悲伤的意味,流露出淡淡的季节交替的迹象。
  她怎么会生病呢?婶的身体是健康的,洋溢着成熟女人旺盛的生命气息。平素她极少生病,只是在换季的时候会患感冒,那是对季节的一种适应,恰恰正是一种健康的表现。她的健康体现在她的身体上,在我的意识里,她的躯体从无病态,而是充满了活力与美感。我敢说,裸体的她足以与古希腊的那些著名雕塑中的女神们媲美。凝脂般的肌肤,高挺的脖颈,硕大的乳房,宽阔而平坦的腹部,丰腴的臀部以及强壮而修长的大腿,处处透露出某种神性,十分符合古希腊人关于健康与美的标准。如果说有缺陷的话,那只能是她略显丰满,胸部与臀部的比例尺度相对要大一些而已。而在我看来,这也恰恰更凸显出作为一个女人的内质,这是一个生动的女人身体去神性化的真实,是一种美的夸张,母性的夸张。不仅不会影响和破坏原本的整体美,而且,作为生活中具体的女人,这种略加放大的比例,恰好是一种生命在场的彰显。某种意义上应该是对古希腊神话中女神形象的一种生活的复原、世俗的复原。换而言之,她是世俗中的神。
  有一尊玛丽亚的雕像,把所有女人的优美雅致集于一身,肌肤滑腻,身材丰腴,高高的胸部为交叉系结的内衣紧绷着,基督可爱的小手正抚弄圣母的内衣。这是一件很著名的艺术作品,其中的圣母玛丽亚的形象受到人们普遍地认可和称誉。我觉得婶与之十分相像,具备一个圣母的气质。可以说,她是我心中的玛丽亚,我喜爱甚至崇拜她的身体。
  她的坐卧、走动等等一系列静止或运动状态,都呈现出一种神性与人性融合的美,我常贪婪而满足地注视着她,微笑着体味那种高雅、纯净、飘逸、恬然的美感。我感觉自己仿佛就身处于淡雾弥漫的奥林匹斯山,就身处于众神的宫殿之中,仿佛我就是众神之一。是阿波罗,是朱庇特,是波塞冬,即使不是那么美的男神,至少也是神,因为有女神萦绕在身边,我不能不把自己看成神。神是神,也是人,人与神的区别就在于是否永生。永生则意味着永不生病,永远健康。
  婶怎么能生病呢?侑妻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所以她会生病;婶不是普通的女人,她的身上有某种神的光辉,所以她是不会生病的。
  我的忧虑是多余的,是一种庸人自扰。
  尽管我用如此严谨的推理来推翻之前关于生病的臆断,但她在电话中那种类似于来自灵魂的微微颤抖还是让我难以释怀。尽管在我的精神中她犹如神祇,但她毕竟是人,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女人是容易生病的。我这种忧虑无疑来自侑妻,来自于她将手术那个不祥信息的袭扰。这给我的意识带来一种忧患,对女人乳房的忧患,对女人身体的忧患,对女人生命的忧患。这种忧患深深植入我的灵魂。
  于是,我的灵魂产生一种冰冷的颤栗。
  我把目光转向街道上正在行走的人流,确切说,我的视线在寻觅女人,捕捉每一个过往女人的步履;从她们缓慢抑或轻盈的脚步开始向上搜索,直至她们的胸部。为那些胸部并不突兀的女人感到忧虑,那种平坦的胸部是否意味着她们其中的某一位也曾动过手术,也曾有一对丰盈的乳房被残酷地取走,基座上留下的是一个难堪的疤痕,由它来记忆曾经的高耸。
  我对女人的乳房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情结。当然,这种情结的最初形态无疑应该滥觞于母亲的哺育。虽然意识中已全无婴儿时期的影像,但关于吸吮的原始记忆却仍然残留在我的唇舌之间。如果抖落时间尘坌去翻看我儿时的记忆,在最深处还埋藏着一个意象,那是一个清晰的时间碎片,像一块破碎的玻璃的碎片,我已无法完全将它拼接完整。即使能够完整地拼接出来,那也是一幅裂痕斑驳的图景。
  那应该是一个夏秋之际,因为我只穿了一件略微肥大的单衣。我的小手被紧紧牵在母亲的手里,这说明我的年纪应该是四五岁左右。
  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连时间都面黄肌瘦。母亲牵着我走过虹桥。那是城市中一座美丽的桥梁,只是桥下面没有河流,有的是十几条并排的火车铁轨。它呈一个美丽舒缓的弧形横跨铁路线之上,如一道美丽的彩虹连接城市两端。我家住在桥东,母亲的单位在桥西,所以,我经常与母亲手牵手经过这座没有水的桥。
  那天,母亲如往日一样牵着我的小手,沿着桥边的人行路上桥,朝着桥西一端走去。桥上不远处,有一个女人坐在人行路边,她的脊背倚着桥上的水泥桥栏,身前一件破旧的衣衫平铺在人行路上,使人行路变得略微狭窄,一个小小的婴儿赤裸身体仰躺衣衫上。他思想着,瞪着眼睛直勾勾望着天空,黑色的眸子凝滞不动。不知他幼小的意识对那片饥饿的天空发生了什么兴趣。女人则赤裸着黝黑的上身,那种黝黑在阳光中泛出一种鬼魅般的光泽。
  她是一个乞讨女。
  母亲走到她面前,脚步迟疑片刻后停下来,将一枚硬币轻轻投入女人面前一个脏兮兮的瓷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很矮小,即使站在这女人的面前,也没有她坐着的高度。但这却让我得以最接近的距离观看女人。当然,我所看到的不是她的面孔,而是她的胸部。在她胸前半悬挂半耸立着一对乳房,它们黑黝黝脏兮兮地出现在我幼小的视线中,呈现出一种不可理喻的形态。
  有人说,美的乳房含蓄而不受压抑,稍微耸出、隆起即可。这对乳房除有些沉重的坠落感之外,其他均符合这个标准。它们是匀称的,两只几乎一模一样,一样饱满,一样大小,一样沉重,一样颜色;而且,上面的乳头都是细长的,乳晕周围有明显的灰痕。后来懂事后我方才理解那灰痕的来历,肯定是那个哺乳期婴儿的小手留下的抓痕。两只乳房像两只倒悬的鸭梨,静静地垂悬在她胸前,在耀眼的阳光中彰显它存在的真实。
  我无比好奇地接近她,在母亲淹留在她面前的短瞬时间里,我仰起头仰视她的脸庞,同时,我也胆怯地伸出手碰触一只乳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做,我只是觉得奇怪。它那细长却生机勃勃的姿态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亲近它的欲望。她竟也注视着我,确切说,是俯视我,鸟瞰我。她在我的指尖触到乳头的那一瞬间微微笑了。
  她的脸也很黑,如乳房一样也有灰尘的影子,但她那微微开启的双唇之间却露出洁白的牙齿。那牙齿真整齐,那笑容真美丽。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比它更白的牙齿了。
  
  115
  
  在母亲牵我越过虹桥的最顶端的时候,我曾回头望她,她的身影渐渐被拱起的桥面遮蔽了。之后,我曾多次轻轻捻着我的那根奇妙的手指,也在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将它迅速塞入空中——我有个幼稚而羞臊的渴望——祈望能如那小家伙一样从中体味到乳房的温度和乳汁的味道。
  乳房是哺育器官,有人说,乳房,界定了女人是哺乳动物。而在我看来,它具有更重要的功能,它与女性的子宫一样,是对生命的孕育。所不同的是,子宫置于女性的身体内部,它悬垂于女性的身体外部,没有子宫胎儿无法生存,没有乳房婴儿同样面临死亡。它们都是生命存在与成熟的摇篮,一个是封闭的摇篮,一个是开放的摇篮。它们的本质都是母性,都是滋养。
  人们常常把乳房看成一种性器官,这是一种谬误。男人对女性乳房的崇拜和珍爱,源于心底那份母爱,对滋养、对哺育那种永不割断的亲情,这种绵长的情感深深植于人们的灵魂之中,是最本质、最原始、最朴素的情感,是所有一切情感的本源。它可以引发性,但不是性。正如人们爱裹小脚的女人一样,脚无论大小都只是一种行走的人体器官,它本身不是性,但却可以诱发性。对乳房的热爱和情结,是一种强烈的归属感,一种对回归母体的潜性思念。人总是在回归的路途上,无论走出多远,无论走得多么艰难,其回归的意识永恒不灭。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淹留在这个庄严的回归途中,即使是沿着深邃幽暗的时间隧道匍匐而行,他们也不愿放弃;而且,他的目标一直朝着一个方向,那就是母亲的方向。这是生命最为永恒的一种信仰。
  婶的胸部圣洁而至美。我常常把头深埋其间,用鼻翼嗅那深深的沟壑中洋溢着的生命的气息。那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我的身体、肌肉、骨骼、血液、意识和灵魂都融化其间,那种消融的感觉,流淌的感觉,逐渐缩小而释然的感觉,是对存在最大的包容和肯定。我从中得到洗礼,得到自信,得到勇气。当我捧起它时,那种沉甸甸的感觉仿佛是生命的沉重与责任,让我陡然而生一种豪壮之气。
  其中也有一种特殊的柔软,不是存在那种柔软。存在的柔软有着坚韧的内质,它没有这种内质,仿佛它是由烟雾之类的气体构成的,也仿佛是由水一类的液体构成的,它是不存在的存在。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无论坚挺与下垂,它总是谦逊地羞赧地保持自己极致柔软的本性,柔顺的本性,虚空的本性。这正是母性最本质的属性。可以说,我对乳房的情感,出于对女性的情感,如果准确说,是对母性的情感。无论外在形态还是内在质地,它都从不同角度引发我对美的遐想与追求。我甚至不敢想象,倘若这个世界没了乳房会是什么样子,那不仅仅是一种美的毁灭,也是母性的灭绝,人类的消亡。
  侑妻那对儿曾在我的肩膀上滚来滚去的活泼的乳房,即将成为一种历史,成为一种存在的废墟,这让我痛彻心扉。记得俨曾经用愤慨的铁锹铲除一个雪人硕大的乳房,使那个雪人胸前呈现两个巨大的丑陋的窟窿。那情形曾让我感到一种惊悚和窒息,因为那是对一种美的肆意屠宰,我也由此断定俨为不善之类。现在,侑妻的胸前居然也要出现血肉模糊的窟窿,她的美将被无情地铲除。但是,侑妻却因为失去了一部分美而保全了生命。对生命而言,美是次要的。反之,如果我们要保全美,在一定意义上也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说明什么呢?
  美是一种凄惨的东西,最美的东西总是存在于悲剧之中。
  “终点到了!”
  乘务员的轻声提示,把我从冥思中呼唤回来。我完成了整个三路无轨电车的一个全程。从一个始发站到另一个始发站,如同四季的轮回,我完成了一个轮回。
  我仰脸看乘务员,她也正在看我。
  寥寥的几个乘客下了车,各自走向自己的目的地——一个家庭,抑或一个巢穴,但都是走向一个女人。没有女人的家庭不成其为家庭,即使鸟儿也如此。
  我还没有从另一个形而上的世界里完全走出来,我与现实还有一种朦胧的距离,我的视线茫然地落在乘务员的胸上,是那种简单而直接地注视。她有些惊慌,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票夹塞进斜跨的挎包里。她的胸前也呈现出两座似乎并不平衡的山峰,像游千山时芷胸前一样错落有致,栩栩如生。她的惊慌彻底把我从意识的深处拽了回来,我为自己的放肆而感到羞臊,我向她歉意地点点头,表示对我不庄重的视线骚扰的歉意。当我的目光变得柔滑时,她才稳定下来,她下意识的抚摸自己的胸,仿佛惊恐里面的东西险些被我的视线褫夺。
  她也向我点点头,那是一种友好的礼貌,但多少有些惶遽。
  我轻轻叩门。门幽然而开,却没有她的身影。
  我知道,她掩藏在门后,这是她的一种俏皮,也是她的一个习惯。她从后面抱住我,我在车上一直牵挂的那对乳房以无比柔软的热烈扑到我的脊背上。像两只调皮的兔子一样活泼,而且是两只十分肥硕的兔子。
  她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我,我不能破坏这种静谧的拥抱,只是无限深情地抚摸她的两只手。现在,那指尖已不再冰凉。爱是炽热的,性能让女人燃烧起来,包括她的指尖。
  “你病了?”
  “不!”她把我抱得更紧一些,“我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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