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宿山庄夜半遇险

　　这日傍晚，走过一片丘陵，眼看天色将暮，太阳在西边紫色云层中只剩半边脸，树叶在晚风中翻卷着发出亮光。风沙挟着北方的气息迎面而来，刮得人脸皮青疼青疼。孟浩然勒住枣红马，叫告八找个店子住下。
　　告八左右顾盼不见人烟，说：“不如再赶一段路程吧。”
　　主仆二人加鞭策马，沿着古道飞奔前去。约奔了两三里之后，路两边景物变得幽深，翠色竹林一片连着一片。他俩拐了一个弯，告八勒紧马缰，低声道：“孟爷，且慢。”
　　只见前面路左出现一堵断崖，怪石垒垒，犬齿交错。其间流泉潺潺，叮当有致，犹如佩器相碰。尤其令人惊讶的是，临水巨石上蹲着一位身穿雪白长衫的妙龄少年。这少年身材纤瘦，背靠大路，面向清泉，岿然不动。孟浩然与告八两匹马得得奔驰而来，这少年竟然置若罔闻，毫无反应。
　　告八悄声说：“那家伙是什么人？”
　　孟浩然轻声道：“若不是又聋又瞎，就是旷世高手。”
　　告八又说：“肯定不是又聋又瞎，否则怎么会爬那么高。但也不像高手呀。”
　　孟浩然道：“也许是沉醉于山水之中，无暇他顾呢？”他们一拍马屁股，两匹马刺刺地从断崖下冲了过去。
　　在马匹与断崖将错未错之际，孟浩然忍不住一回头，正与那美少年射过来的目光相遇。亮眸流眄，犹如惊鸿一瞥，似乎含有无限情怀。
　　孟浩然砰然心动，忘乎所以，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然而大路一个曲折，丛丛竹林便把那断崖并美少年遮住，只剩满眼翠绿，莫名惆帐。
　　两人到前面村庄找个旅店歇息。第二天，孟浩然懒懒地起床，并不急着赶路。告八说：“孟爷，洛阳离此已经不甚遥远。加几鞭子，争取今天赶进城去玩耍，岂不快哉？"
　　孟浩然道：“为何非要进城？”
　　告八愕然道：“洛阳城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吗？”
　　孟浩然摇头道：“非也。凡好山水好景致，皆是我所爱。”他的脑海里，还时隐时现着那惊鸿一瞥，怎么也挥之不去。
　　告八摸不着头脑，只好收起一颗顽心，陪孟爷蹭蹬。
　　当天马匹全在丘陵中穿行。傍晚，两人勒缰转过一个山脚，策马驰进一条长长的山谷。这条山谷因为避着北风，气候温暖潮湿，山坡上长满林木，郁郁葱葱。一条山溪从远处石隙中奔流而来，喧哗不已。那土路伴着山溪逆向而行，直至一道百仞峭壁面前戛然而止。迎面却是一扇朱漆大门，门匾上写着“落日山庄”四个烫金大字。此时，一抹斜阳刚好从山脊缺口处穿射过来，照在那字上，亮黄亮黄，十分鲜艳夺目，给山门平添了几分神秘之感。
　　两匹马得得地驶进敞开的大门，山庄里面意外地宽敞开阔。正面和左边都是客舍，右边是一排马厩。孟浩然主仆二人将疲乏的坐骑系好，高喊店小二。半晌才有一个人慢腾腾从什么地方出现，走到他二人跟前。
　　这店小二长得虎背熊腰，半脸的刺须，眼睛向上，并不正面瞧人。
　　告八说：“我和我孟爷要在此住下了，安排一间双铺的房子，准备两盆热水我们泡脚。这之前，先拿酒、牛肉和米饭来。”
　　那彪悍的汉子嘴里咕噜了几个字，转身要离去。孟浩然喊住他问：“偌大个山庄为何冷冷清清？”
　　那汉子说：“还没到时候呢！"
　　孟浩然问：“你是小二，你家掌柜呢？”
　　那汉子说：“就来了。”
　　可是，直至孟浩然主仆把饭吃完，开铺睡觉，天完全黑下来，也不见落日山庄主人出现。倒是门外峡谷中马蹄声声，似乎又来了客人。
　　借着闪烁着的松明子，孟浩然主仆看清来客是一男一女，有点像夫妇，但年龄差距颇大。那男的满头银发，看似高龄，神情动作倒还麻利。女的乌鬓高挽，丰姿绰约，最多四十上下。两个人牵着马进到院里，跟孟浩然主仆一样，也是要了一间房子，再要热水、牛肉和饭，坐在他们刚才的位置上大吃大喝起来。
　　孟浩然带着告八进了自己的客房。洗脚后，孟浩然在灯下看书，告八不多会儿就鼾声如雷。
　　突然，室外院中有异常响动。孟浩然端坐不动，告八惊觉，想起身推窗察看，却被孟浩然的胳膊按住。告八见主人双目炯炯制止，只得仍旧躺下。又过了片刻，室外的动静越发大了，告八一骨碌爬起来，正欲开口，孟浩然急忙示意不作声，并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用才平静的院落中，骤然卷起一阵狂风。有人厉声喝叱，夹杂着急速移动的脚步声。接着有金属相撞之声，一阵紧似一阵。那风强劲有力，吹得窗格子嘎嘎作响。然而，这场混乱持续不长，没过多多久，外面便风声渐息，平静如初。还有几根红蜡重新燃了起来。
　　告八从窗棂缝隙瞅去，那后进来的两位客人仍坐在原地喝酒，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时，山谷中马蹄声得得，又有客人闯进落日山庄大门。
　　那长刺须的伙计显得有些忙乱，手中的蜡烛直抖，散落了一地灯花。
　　最后一拨却只有一个客人。孟浩然借着灯光看去，惊得张口结舌——来客穿着雪白的长衫，面貌清朗，亮眸闪闪，正是白日断崖边那莞尔一笑的少年。
　　白衫少年一进大院，先前的两个客人立刻“嗖"地站起身。
　　告八正要瞧瞧他们彼此是敌是友，却又被孟浩然一把从窗口拉下来。他想挣脱，却动也不能动。待要发问，院中诡谲的气氛又不容他开口。
　　孟浩然和告八伏身窗下，隐约听得一声清脆的喝叱，接着就是激烈的刀剑相击声，显然双方已经确定了身份，竟是誓不两立。这次双方格斗的阵势比刚才又有不同，那回旋激荡的劲风，使墙壁也微微颤抖，犹如发生了地震一般。
　　孟浩然有些替那美少年担心，又爬上窗棂，瞪眼望去，那清朗少年与先到的两位客人正斗得天昏地暗。偶一打个照面，那少年双目喷火、满脸杀气，一副与仇敌誓不两立的模样。孟浩然本能地缩回脑袋，一时打不定主意，要不要与告八出去助那少年一臂之力。
　　
　　好在外面的格斗为时不久，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黑沉的院落里又恢复了平静。
　　这次却没有蜡烛点燃。
　　孟浩然再爬上窗棂看时，在惨淡的月光下，偌大个院落里竟杳然无人。不但先前的两位客人不见身影，后来的那位白衫少年也失去踪迹，甚至那长刺须的店伙计也不知去向。
　　好容易挨到天色微明，孟浩然附在告八耳边急促地说：“此乃是非之地，我们牵马速离。”
　　告八待要问个明白，孟浩然说：“离开再说。”
　　两人匆匆穿衣起身，到马厩里牵出马，纵身跃上，一溜烟奔了出去。
　　主仆二人借着熹微晨光，沿着来路匆匆逃出山谷。没走多远，便听得身后哔哔剥剥一阵爆响。回首看时，那落日山庄竟燃起了熊熊大火，照得四周林木如同白昼。告八跟在主人身后心惊胆颤，说：“幸亏跑得快。”
　　孟浩然也不作声，只是催马疾行。直到两匹马出了那山谷，奔上官道，路上行人渐多时，孟浩然才应道：“告八，昨日这事，里面肯定有一个惊险故事。”
　　告八问道：“是何故事？"
　　孟浩然道：“我虽猜得不大准确，也十不离八九了。”
　　告八道：“昨夜我其实很想出去助那白衫少年一臂之力。又想到我们第一次出门，还是谨慎些好。”
　　孟浩然黯然道：“不知那白衫少年此刻命运如何？”
　　这时天色大亮，路边房舍建筑渐觉高大轩敞，车辆行人越来越多，大概离洛阳不远了。
　　孟浩然说：“告八，昨夜受到惊扰一宿未眠，你我都疲惫不堪。不如先进城找个旅店，咱们洗个好澡，再来几杯好酒，然后睡个好觉。等咱们精神养足了，我慢慢把这其中的故事说与你听。”
　　这时，一道巍峨的城墙出现在地平线上。
　　主仆二人快马加鞭，得得得地驶进大唐的东京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