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峰耀哥的眼泪

　　“粒淑儿！”峰耀趴在门缝里，轻轻地喊着粒淑。
　　“峰耀啊，来吧！”粒淑的父亲向峰耀招招手，
　　“粒淑这两天也一直在说，你怎么不来看她？”
　　峰耀打开门，来到屋里，
　　“大（叔），俺给粒淑捉了几条鱼，还有几只螃蟹，让俺娘娘给她做着吃吧！”
　　峰耀说完扭头就走了。
　　粒淑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峰耀哥，为什么一个院里住着，怎么就老见不着呢？
　　粒淑出事的那天，峰耀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山坡上。猝不及防的暴雨，把峰耀隔在了附近一个废弃的窑洞里。暴雨一过，峰耀就想着要回家。走着走着在路边的草丛里，发现几只水牤牛（读mangou,方言,一种带着长辫子（触角）的带甲昆虫。）就随手抓了几只，用汪汪狗（也叫狗尾巴草，因其长得毛绒绒的，像狗的尾巴而得名）串成一串，拿回家喂鸡鸭，鸡鸭吃了繁蛋繁得可厉害（勤）了。等峰耀下坡来到村口的时候，看到已经发河涨（shang）了。就只好又折回去抓水牤牛（mangou）,心想，“幸好粒淑没有跟我，要不然也被隔在雨地哩啦！”
　　等河水褪去，峰耀回到家就听说粒淑掉进河里的事，即生气又焦急，
　　“要是我带上粒淑儿就好了！”
　　又好几次峰耀想要去看望粒淑，但内心深深地自责，让他无法去面对粒淑。尤其是当看到粒淑乌黑油亮的长发，被刮去了一片，缠着白纱布时，峰耀整天坐卧不安。
　　坡上的那个废弃的窑洞成了峰耀逃避的乐园，在那里，他想到他二哥耀林死时的惨状，口里全是污泥和杂草，想到粒淑的黑发，那么好看，像绸缎一样，现在却被刮去了一片。峰耀有生以来禁不住大声哭了起来，他难过极了。除了哭，除了茫无目的地在山坡上游走，他能做些什么呢？粒淑的父亲那么爱粒淑，把粒淑照顾得那么好，有好吃的罐头，背来背去的连路都不用走。
　　“粒淑儿还会需要俺吗?大概不用了吧！”峰耀有时会坐在岩头上面的红耳坠树（方言，当地农民对枸杞树的别称）后面想，怅然若失。
　　可是前儿个下午，峰耀还是忍不住花了半天功夫，从河里摸了鱼给粒淑送了去。
　　粒淑父亲不让粒淑上学，怕她在上学的时候，又跑又跳，再遭破伤风。就让她躺在床上，哪里也不能去。现在，粒淑头上的伤口也基本长好，明儿个就可以去拆线了。
　　“粒淑，明天跟伯（粒淑对她父亲的称呼，粒淑的母亲也是这样称呼自己的父亲的，于是就让自己的三个孩子都用这样的称呼，说是这样叫着亲，粒淑的父亲没有赞同，但也没有反对，就由着孩子们这样叫。）去拆线，拆完线你就可以出去跟着你峰耀哥玩儿了!”
　　第二天一大早，粒淑的父亲骑着自行车，驮着粒淑拆了线，把粒淑放到家里。然后就急急忙忙地上班去了。
　　过了几天，粒淑的父亲便骑回来一个大摩托，车身是黄色的，非常气派。车子就放在门口，惹得全村的人都来围观。
　　“这摩托车多大排量的？”怀现摸摸摩托的车身，又摸摸车把，羡慕地问。
　　“125的”粒淑的父亲说。
　　“车身这么长，会带好几个人的吧！”
　　众人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的时候，粒淑舅老爷家的大儿子，也就是粒淑父亲的大老表平安走了过来。
　　“叫俺骑骑！”平安伯说着便从粒淑父亲的手里拿过车钥匙。
　　“你骑吧！慢点儿！”粒淑的父亲悻悻地附和着说，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粒淑的舅老爷家有五个儿子，四个闺女，卖肉为生，平时就十分强势。而粒淑的父亲家是一脉单传，家里也没有其他兄弟帮衬，所以在农村就显得格外势单力薄。
　　“这得花多少钱呀？”看着摩托车“嘟嘟嘟”冒着烟走远了，大家继续好奇地打探。
　　“也没多少钱？是俺三妹夫不骑了，下放给俺哩！”粒淑的父亲不愿意说那么详细。
　　“到底多少钱?给俺说说，叫俺也攒点钱，去买一辆骑骑！”书怀大（叔）紧追不舍。
　　“一千多。”粒淑的父亲轻描淡写地说。
　　“咦，这么多呀！”
　　“这车大吗！值！”
　　“赶明儿咱也好好干，买一辆摩托！”
　　在乡亲们的赞美声中，议论声中，粒淑为有这样的一个能干的父亲，而感到骄傲！
　　“今天晚上赶紧吃饭，吃完饭伯带你跟你哥去上沃看电影。”粒淑的父亲看着粒淑慈爱地说。
　　“伯，不带小三儿（粒淑家人对粒淑妹妹的称呼）？”粒淑问。
　　“她太小了，看电影光瞌睡，她也看不懂。而且车也带不下。”粒淑父亲说着去粒淑奶奶家叫粒淑哥哥。
　　天上的月亮怎么那么亮，那么大，圆盘似的挂在天空，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粒淑父亲把粒淑放在车前面，粒淑哥哥坐在后面。就这样，粒淑的父亲带着自己俩孩子去邻村上沃看电影了。上沃村在南山的一个山窝里，从粒淑家到上沃村，需要上一个长长的大坡，然后拐好几个弯，再下几个坡，就到了露天电影的放映地。
　　许多年后，当粒淑回忆起以前的事情。竟然发现连那天晚上的电影叫什么，粒淑都忘记得干干净净。只记得那月光，莹莹得像一层薄纱，粒淑，粒淑的父亲，还有后座的哥哥，还有那辆摩托车，都被这清清冷冷的光辉裹在里面。在父亲怀里的那条路，是那么那么的长，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月亮又是那么那么的美，轻柔地抚摸着粒淑的脸，然后施一个魔法把这月下的一切，变成童话。成年后，多少次午夜梦回，粒淑也惟愿自己永远坐在那辆摩托车上，永远永远不要醒来。
　　看完电影回来的路上，粒淑的哥哥不小心把脚伸到了排气筒上，把脚踝给烫伤了。回到家后，粒淑的父亲被粒淑的母亲好一顿臭骂。粒淑的哥哥因此也停了几天学，躺在床上受了几天罪。
　　粒淑的父亲这次走了好长好长时间，都没有回家。不过，时不时地往家里捎点东西。
　　有一天，粒淑家里来了一位陌生的女人，烫着波浪卷儿，高挑挑的个子，也挺白净。手里拿着一网兜好吃的水果和点心。看见粒淑在门口，就给粒淑掏了一块点心。粒淑的母亲把她让进屋里，她们在屋里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后来出来时粒淑看见她眼睛红红的，就问她，
　　“姨，你咋了，你是跟俺伯在一起上班吗?”
　　那个女人抿嘴笑了笑，没有说话，扭头走了。
　　“不能吃，她是汉民，汉民的东西不能吃！”粒淑的母亲把粒淑手里拿着的点心打掉在地上，
　　“就你吃嘴！你没吃过东西吗？饿死鬼托生的！”
　　粒淑不知道母亲为啥那么生气，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哭。粒淑长大后，不管内心是多么的痛苦，也不会大声哭。在外人看来，粒淑性格温和，生活幸福。但其实，有时候她挺想毫无忌惮的放声大哭一场，不为什么原因，就想完成童年的一个愿望。
　　“粒淑儿，跟我来！俺带你看一样好东西！”峰耀过来把粒淑拉走了。
　　他们来到了那个废弃的窑洞里，粒淑一路上一直在流泪，嘴唇都咬紫了。峰耀能感到粒淑浑身因为压抑而颤抖。
　　“别哭了！”峰耀用手擦去粒淑眼角的泪痕。
　　可是，峰耀这么一擦，粒淑的眼泪又串珠子似的流下来。峰耀慌了，连忙撩起衣襟给粒淑再擦。
　　“粒淑儿，”峰耀慌神了，着急得光想掉眼泪。
　　粒淑抬头看着她的峰耀哥也两眼通红，便使劲忍住了啜泣。
　　“你看，我在这里发现的宝贝。”峰耀举着一瓶蝎子。
　　“蝎子！”粒淑吓得叫起来。
　　“没事的，它们很值钱的，而且我把它们装在瓶子里，它们也咬不住人。”峰耀把瓶子放在地上，又从一堆干草下面拿出一个镊子（峰耀用两根筷子削尖，中间绑个绳做的）。
　　“能卖钱吗？”粒淑蹲下来，看着瓶里的蝎子问道。
　　“当然能，一只蝎子好几毛呢！”峰耀拿着镊子，在窑洞里四处搜寻。
　　“抓住了！一只大蝎子，快看，还是母的！”峰耀兴奋地举着刚抓到的蝎子，往粒淑跟前放。
　　粒淑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啊!峰耀哥，快拿走！”
　　峰耀看着粒淑的样子，突然觉得很想再捉弄一下她。
　　“粒淑儿，别动，你后面有一只。”粒淑从地上一下子跳起来，跑到峰耀背后，紧紧抓住峰耀的衣服，不敢动弹。
　　粒淑在峰耀这里寻求的保护，让峰耀感到格外的满足，他想要一直享受着这个被粒淑需要的感觉。
　　“骗你的，哪有那么多蝎子，要是真有恁多，咱就发财了！”
　　粒淑仍旧死死地在背后抓着峰耀的衣服，不肯放手。
　　很久以后，粒淑才明白，那个陌生的女人原来是粒淑父亲在外面的相好。背着粒淑的父亲，偷偷来探一探他农村的老婆和他家的情况。不过，从她进门的那一刻起，就被粒淑精明的母亲识破，拉到屋里，明里暗里地给骂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