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欢喜过年（2）

　　这里人过年吃年夜饭，不吃饭，吃年糕汤；就是用鸡汁或肉汁与青菜煮的年糕汤吃。意为日子过得一年比一年高，一年比一年好。过年吃年糕汤，没有像平常办酒席那样复杂：摆十大碗下饭。只简单弄几碗下酒的菜；和一大锅用肉汁煮的年糕汤。吃几碗没有限制，任你吃。菜主要是鸡肉和猪肉；再加一些猪鸡内脏和花生黄豆之类的下饭。
　　此刻彩凤搬上来的下饭是：一盆白切猪头肉；一盆白斩鸡；一碗白切鸡肚肠；一盆上面搁着几根葱的红烧胖头鱼；一盆炒花生；一盆生蛎蝗（牡蛎）；一碗肉丝炒青菜；一碗豆腐煮胖头鱼羹。当中摆着一碗沾白切肉的酱油。
　　下饭摆好，客人坐下，祥荣就开始倒酒。先给坐在上横头的阿木叔泻：“阿木叔，你先来！”阿木叔赶快去捧杯子说：“呵，好好！”十分高兴。说，“多年没在你家吃饭了，多年没来你家吃了。”感慨不已。于是祥荣依次给咬脐、贵法、根宝、小根倒酒，最后才给自己倒一点。
　　“阿叔，喝吧！难得今年过年大家能凑在一起来我家吃年糕汤。没啥吓饭，凑个兴趣。大家随便吃点，啊！”祥荣向大家点点筷子说。
　　“嗯，好！好！喝！喝！大家都喝！”老阿木端起满杯老酒高兴地说，“几年来在你家这样喝酒，这还是第一次。哎，这两年过的是啥日子呀！”
　　根宝说：“以后年年过年有这样吃就好了。”
　　祥荣说：“把东洋人打跑了，把国民党反动派都打跑了，这样的日子会来的。”
　　“但愿如此！”
　　他们一面喝着一面不时扭头向外看。
　　“祥甫和罗顺和怎么还不来？”贵法又叼念起这两个人来。
　　“他们在正规部队，不像我们自由。”祥荣喝了一口酒说，“不等他们了。他们晚来吓饭给他们留点好了。”
　　“我给他们留着呢。”彩凤说。她继续在砧板上咚咚地斩着鸡肉和猪肉。
　　“爸爸，我也要喝老酒！我也要喝老酒！”永芳因爸爸只给他一把花生没有酒不满意。这时他看着大家都端着红花小酒杯喝酒，他也要了。祥荣把自己杯里的酒给他喝一口他也不要，说：“爸爸，我也要一杯，我也要一杯。”
　　“阿芳，你不会喝，要呛的。”彩凤劝阻他说。
　　“不，他们都有，我没有。我也要一杯！我也要自己一杯！”永芳不肯罢休。
　　“嗯，应该，应该的，给永芳一杯。永芳大小也是一个人嘛；欺侮我们小，不给我们一人一杯，这不合理。”老阿木十分欢喜这个小侄孙疼爱地说。一面捞过酒壶又从旁边拿过一只小杯子来给永芳倒了一杯。永芳懂事地说了声：“谢谢公公！”他满意地喝了一口，皱着眉头望望公公，看看爸爸，伸了一下小舌头，呵了一口气。
　　“怎么，老酒苦吧？”祥荣问他。
　　“不苦！不苦！”永芳说，“你们能喝，我也能喝。”永芳充起小好汉来。
　　“永芳，少喝点！少喝点！”彩凤忙在灶头阻止他，“这么小的人不能喝酒的。”
　　“公公给我喝的。公公说我好喝的。”
　　“这孩子，公公把他宠坏了。”彩凤说。永芳又喝了一点点，就聚精会神地剥起花生来。
　　“没啥吓饭，鸡肉吃几块吧！”祥荣把白斩鸡一块块地挟到大家面前的汤匙里。
　　“嗯，嗯，好好。我们自己会挟的，自己会挟的。”
　　“哎，祥甫他们怎么还不来呢？是不是不来了？”贵法又焦急地望望已经黑下来的外面说。
　　“可能路远，动身晚吧。”根宝说。
　　“当兵的没根脚的，”祥荣说，“如果部队有了情况就来不了了。”
　　“那能碰得这么巧呢。”贵法说。
　　“难说，越是过年过节情况越多。”正在这时，门口一声响，一个高大的身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坐在门口的永芳眼尖，一见来人便欢叫起来：
　　“阿叔！阿叔来啦！阿叔来啦！阿妈，阿叔来啦！”
　　众人都高兴地扭头去看。果见祥甫和罗顺和穿着灰色棉军袄，腰扎皮带腿打绑带，斜挎着驳壳枪，风尘仆仆地一前一后走进屋来。这使彩凤、祥荣和贵法、阿木叔等在座的人都高兴极了。
　　“阿叔！”“祥甫！”“顺和——”大家连忙向他俩打招呼，把他们拉到预先留着的两个位置上坐了下来。祥荣忙给他俩倒酒。
　　“我们先吃了。”贵法说。
　　“祥甫，你从啥地方来的？”老阿木问。
　　“路好远呢。”祥甫坐下来说。
　　“怎么这么晚？”
　　“到支队去开了一个会，会开到六点钟才结束。再加这么多路赶来，这就慢了。”祥甫说。一边端起酒杯来喝酒。
　　原来，自从望春山一仗打下来后，祥甫又调回到主力部队——五支队十中队当指导员去了。由军事干部变成了政治干部。这是因为他参加革命时间较长入党较早。同时罗顺和、阿仁也随他调到十中队去当了小队长。祥甫本来叫阿仁也一道来，阿仁说我就不去了，吃过一样的。考虑过年情况复杂，战备需要，祥甫看他不想来也就算了。
　　“祥甫走得老快。”顺和说，“我这个侦察兵也跟不上他。天又暗，石板路七高八低的，脚趾头都踢烂，走也走煞，饿也饿煞。我是已经饿得前脊梁贴着后脊梁了。”
　　大家听了都哈哈笑了。
　　“顺和叔，那你快喝吧！趁热多喝几杯。肚子饿了多吃几块肉。”彩凤走过来高兴地说，一面又到小风炉上去热老酒。
　　“好！好！我是不会客气的。”
　　“嗯，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祥荣听祥甫说去支队部开会，担忧地问：“有情况？”
　　祥甫看看这里都是自己兄弟，又都是民兵自卫队，再一个阿木叔，都不是外人，就说：“国军挺三纵队又来了，看样子顽军这次来势不小！”
　　“哦？”祥荣皱起眉头来。
　　“国军又要来清剿啦？这个瘟畜牲的东西！这批赤佬们来了，地方上又不太平了。”一时大家又都愤愤地骂起国军来，喝酒的兴趣也没了。
　　彩凤见大家都呆顿顿地坐着，忙过来劝说：“阿哟，吓饭都冷了，酒都冷了，快吃吧，啊！吃了再讲。国军来也不怕他，如今有咱们三五支队，还怕他什么！我们喝酒顾喝酒。阿叔，顺和叔，你们这么冷的天大老远走来，冻也冻煞的了，快多喝几杯暖和暖和。”说着又端起刚烧热的老酒来就给祥甫和顺和倒老酒。
　　贵法见彩凤只给祥甫和顺和倒，不给他们倒，便说：“彩凤，你不公平呀！你只给祥甫顺和倒，不给我们倒。你是只看重正规部队，看不起咱们民兵自卫队呀！”一句话把大家说得都笑了起来。
　　彩凤说：“这又不是新娘子倒酒，还要人人都倒到呀？”
　　贵法接上说：“说起新娘子倒老酒，你那会做新娘子还没给我倒过老酒呢。来来来！要补一补！”说得大家又笑了，说得彩凤的脸红起来，连祥荣都不好意思起来。
　　彩凤红着脸说：“贵法阿叔真是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要倒新娘酒呀？以后该叫阿秀倒了。”
　　阿秀听了“啊哟，啊哟，”叫了起来说：“阿嫂真坏！我又不是新娘子倒什么酒呀！”大家望着她姑嫂俩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这才把刚才国军要来的消息而造成的灰色气氛给冲淡了，又恢复了刚才的欢乐气氛。
　　“哼，挺进纵队突击营也没啥花头，不怕他！来了就和它干！不顾他。我们还是喝我们的老酒。”罗顺和哈哈笑着无心无事地说。说完端起酒杯来大喝一口。
　　“对，他想来只顾来，我们只顾吃我们的。吃饱了喝足了，打仗也有劲！”贵法说。于是大家又高高兴兴吃喝起来。
　　彩凤又炒了两碗青菜肉丝等小炒，加了一碗白切鸡肉。又将炖热的老酒来里续几回。见阿秀火烧好了，彩凤又搬了个小方凳，硬叫阿秀坐到祥荣旁边去，说大家挤一挤。阿秀也只好坐下来喝一点，吃几块鸡肉。
　　现在，彩凤系着围身布，欢喜地站在灶旁边做着厨下的善后生活，边望着大家喝酒，望着丈夫一只手抱着儿子，一只手把着酒杯，与大伙谈着打仗、谈着工作、谈着过去在三北的战斗情况，她感到无限欣慰。今年过年他们一家人总算团圆了。还请来阿叔和顺和也来一块吃年糕汤，心里说：但愿祥荣和阿叔他俩每年过年能回来团聚，每年都能这样欢欢喜喜地来吃年糕汤。
　　“阿嫂，你不要再煮了，吓饭已经够了！”祥甫回头见嫂嫂站在他身后，感激地叫她，“你也来吃吧！”
　　“我是不煮了，也没什么东西煮了。”彩凤回答说。
　　“彩凤，那你也过来喝一杯！你到这边来坐！”老阿木见已没有坐位起身叫她，“我喝够了，我年糕汤也吃不下了，来，你到这边来坐。”
　　“叔公，你坐着，你坐着。我又不会喝酒的。”忙把他按下去，“你慢慢喝，再喝两杯。”
　　贵法见状说：“彩凤，你就这样立着喝两杯吧！你把杯子拿来，我给你倒。”
　　彩凤见大家一定要她也喝，就从灶头桌凳上拿过一只杯子来，用毛巾擦了擦，说：“给我倒一点点，我不会喝的。”
　　贵法哗的一下给她倒了个满杯。
　　“不得了了！”彩凤惊叫着笑说，“我那能喝得了那么多！”看酒快溢出了，赶快喝一口。皱起眉头说，“好醉呀！”赶快张开嘴呵呵地呼着气。阿秀忙挟一块鸡肉给她。逗得大家哈哈笑。这小屋子里几年来，第一次洋溢起如此欢乐愉快的笑声。
　　“这晌罗震山怎么样？”喝了几杯酒后，祥甫问村里的游击小组贵法说，“这晌黑无常有啥活动嘛？”
　　“这些日子来黑无常鬼影也看不见。说不定又在暗地里搞阴谋诡计呢。”贵法说。
　　是啊，黑无常现在又在做什么呢？大家又都关注地议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