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欢喜过年(1)
作品名称:九龙河风云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3-27 10:18:43 字数:3963
岁月蹉跎,一忽儿又到了腊月过年的时候了。自从来了三五支队各村成立了自卫队、民兵游击小组之后,日伪军和国民党游击队不敢再来骚扰。佃户种田实行“二五减租”以后,九龙乡人民的生活安定多了。九龙乡地区的老百姓,今年过年也比往年好多了。家家户户目前都有些饭吃了,多的人家有了两三箩谷;少的人家也有四五斗米。当然像张芝青和罗震山等大户人家不必说,他们谷仓里剩谷烂米还多着呢。
芦苇漕是个长工村,打铁村,是近坊上有名的穷村庄。往年过年村里除了张芝青、老兴发、王本善等几户种田人家,才有像模像样的杀猪做年糕谢年的。那做五个月、打铁的穷人家是很少有人家做年糕买鱼买肉办年货的。这些穷人家看到人家欢欢喜喜谢年吃年糕汤时,大人们只好关起门来不让孩子们看见,心里难过;躲在自家的灶间里凄凄凉凉地喝稀粥。而今年,家家户户几乎都做了几斗米年糕,到半路镇集上斩了几斤猪肉,杀一两只鸡,人们欢欢喜喜第一次过起像样一点的年来。
彩凤家也不例外,虽然祥荣在区警卫队没有什么薪水,但零零星星打些忙工,再加她自己有空就打凉帽,屋里也积了几斗米。这比往年单靠她一个人的日子好多了。
农历十二月二十六那天,这是祥荣四年前与彩凤结婚的日子。彩凤特地挑了这一天。她把自己凉帽打来和祥荣忙工打来的几个抗币,到半里镇去割了几斤肉;买了两条胖头鱼和香干油豆腐、大蒜、韭菜、葱等零星年货;打了十斤老酒,又加杀了两只自己养的鸡;做了两斗米年糕。这也是她来张家之后,第一次过这样像样的年了。喜得永芳奔进跑出摸摸这看看那的,不断问彩凤:“妈妈,这个好吃吗?”“妈妈,那个我也没吃过呢,”问个不停。于是彩凤就一样一样高兴地告诉他。
说实在的,逢年过节也就是孩子们热闹热闹。没有孩子屋里有再好的东西,也没啥意思。而最叫人高兴的是今年她们一家子头一年可以过个团圆年了。
她来芦苇漕,头年过年,丈夫被抓,公公惨死,人家新年新世喜气洋洋欢欢乐乐。她家却是哭哭啼啼凄凄惨惨。此后丈夫被迫流落他乡,杳无音讯。剩下她们母子俩苦苦难难,那有心思过年呢?也置不起年华。
那时光,人家欢欢喜喜过新年,彩凤只是关起门来抱着永芳凄凄凉凉地想丈夫。而今年祥荣来到了家乡,更凑巧的是叔叔祥甫的部队最近也驻扎在这一带附近的村庄里。他答应今天夜里如果没有啥情况,便和罗顺和一道来吃年糕汤。
虽然吃年糕汤下饭不多。可是要弄几个菜,上灶、烧火,钻上钻下的也够忙的。祥荣还在外头给游击小组和自卫队布置警戒任务。屋里只她和一个儿子俩人。而永芳幼小,奔进奔出的只会加忙,不会帮忙;彩凤只得把隔壁阿秀也叫过来帮忙。
“阿秀,来,你帮我烧把火吧!夜里来我家吃年糕汤。你家别弄饭了。叫你阿爸阿哥都来我家吃年糕汤。”
阿秀笑着说:“好嘞!省得我烟薰火燎再去煮饭。我们全家都到你家来吃,你可莫怕吃光呵!”
“哎,看你有多大胃口。两只鸡,五斤肉,十斤老酒,你们三个人来吃得光啊?我还想去叫几个人来呐。”
“你还想去叫啥人?”
“我们自己阿叔祥甫、罗顺和,还有贵法阿叔、根宝这几个。”
“祥荣阿哥他能来吗?”
“昨天他给我讲,他说他是来的。嗳,阿秀,是不是震海也去叫他来好嘛?”彩凤也不知是想调解调解阿秀和罗震海的感情呢?还是出于过去罗震海救过她命的恩情突然又提出来。哪想阿秀像突然提到了她家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顿时拉下脸来愤恨地说:“阿嫂,你真是的!亏你想得出来!要是你叫他来,我就不来了。永生永世也不想再见他!”
“哎,阿秀,你何必想得那么绝呢。我想他从小和你一起长大,忘不了你的。”
“哼!人得要有志气。他若想见我,我还不想见他呢!”
彩凤听了不响了。
这时永芳走到阿秀地方来:“阿姑,阿姑,灶间里有爆米花嘛?我要吃爆米花。”他走到阿秀膝边一靠,阿秀把他拉在怀里,往稻草堆上找一找还有些没打光谷粒的稻草放进灶洞里,对永芳说:“阿芳,阿姑给你爆,可你别吵!”
见放进去的稻谷噼噼啪啪地响了,爆出一粒一粒的雪白的爆米花来,永芳伸出小手想到火红的灶洞里去捞:“阿姑,阿姑,快把爆米花捞出来给我吃,我要吃爆米花!”
“你莫去捞,烫着手;阿姑去给你捞。”阿秀一边搂着永芳,一面用火叉把爆米花捞出来然后吹了吹灰,放到永芳小手里。
十几粒爆米花一下子吃光了。他又吵着阿秀要再爆。彩凤在灶上看见了便阻拦儿子说:“永芳,莫吵!莫再缠着阿姑了,阿姑要烧火的。你乖乖听话到别地方去玩。等下给你吃年糕汤,吃鸡肉。”
这时祥荣进来了。看屋里点着火油灯,灶头下火光闪闪,照亮了半间屋。灶头上烟雾腾腾,屋里香气扑鼻,灶头桌上摆着斩好煮好的一盆盆鸡肉、猪肉、红烧鱼,以及别的吓饭。屋里充满了温暖欢乐的过年的气氛。
“嗯,今天怎么啦?办酒席啊,弄得这么热闹?”
“没,哪里是办啥酒席。”彩凤回头一见是祥荣回来了,高兴地说,“你来啦。随便弄几碗,吃年糕汤总也得喝杯酒嘛。”
祥荣本想去烧火,向灶下一望,见是阿秀一只手揽着永芳,她正在烧火呢,便笑着说:“哦,还雇着烧火阿姆呀!”
阿秀听了笑了起来:“祥荣阿哥,你来啦。”
永芳一看是爸爸来了,忙冲出来抱住祥荣的腿高兴地大叫:“爸爸!爸爸!”
祥荣看他嘴里吃着什么,嘴巴吃得黑乎乎的,忙问:“永芳,你吃什么呢?嘴巴吃得黑胡里啦的。”
“我吃爆米花,阿姑爆给我吃的。”
“嗯,嗯。”
接着永芳高兴地把祥荣拉到桌子边用小手指点着桌上的下饭说:“爸爸,猪肉妈妈切好啦。鸡肉也切好啦。胖头鱼也煮好啦,还摆着葱;猪肉我已经吃过啦,阿妈给我吃的;真好吃。”
其实,何用永芳汇报呢,祥荣一进来就看见了。这时祥荣一面抱着永芳“嗯,嗯”地应着,一面高兴地对妻子说:“没有想到你这个厨师还真有两下子呀。啊,弄得蛮像个样子呢。”
“没买什么下饭,马马虎虎弄两碗,随便给你们吃一点。”
“嗯,蛮好,蛮好。”
彩凤顺便问:“阿叔和顺和他们能来嘛?”
“我昨天碰着是叫过他们了,今晚能不能来不晓得了。部队是越是过年过节越紧张的,防备敌人突然来袭击。”
“要不,你再去叫一声。”
“这么远的路,不去叫了。随他们便吧。能来就来,不能来也就算了。”
“要是周区长、阿六、阿仁他们也能来那就更好了。”彩凤感叹地说。
祥荣说:“周区长愈加难找到他了。”
彩凤看看外头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就对祥荣说:“你快把阿秀家那张八仙桌去把它背来,还有长凳;顺便把阿木叔公,咬脐叔都叫来。时候不早了先吃起来吧。”
祥荣应着走出去了。永芳看爸爸出去他也要跟着去:“阿爸,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祥荣也就让他跟着。
一会,咬脐背着那张从大火缝里抢出来的八仙桌,祥荣扛着两条长橙,永芳拉着阿木太公走了进来。
“呵,我说阿秀人也不见,饭也不烧,原来今晚是在你家招牌头呀!”咬脐放下桌子说。
“阿秀是我叫她来烧火的呢。”彩凤说,“没有下饭,吃碗年糕汤吧。”
这时永芳拉着老阿木对他妈妈说:“妈妈,公公来了!公公来了!”
“嗨,这小家伙,你看,一定要把我拉来。真不好意思!”老阿木笑着说,“这像啥样子!全家老小都到你家来吃了,彩凤你真客气!我实在不应该来的。”
彩凤说:“还叫你一个人弄饭呀?阿秀也在这里。叔公,没好东西给你吃,吃碗青菜年糕汤吧!”
“嗨呀,还说没东西呢,下饭弄得这么多。”
“永芳,快叫公公坐,快叫公公坐!”
永芳就拉着老阿木的衣襟,亲切地叫道:“公公坐呀!公公坐!”让老阿木坐在上横头长凳上,他还拉着永芳的手。
接着祥荣又去叫贵法、根宝和小根。彩凤便把筷子、汤匙和酒杯分摆到八仙桌上,一面叫阿秀热老酒。
一会贵法来了,和阿木叔打了招呼后就走到灶头边来看看桌上摆着的一大堆下饭,高兴地说:“嗯,下饭弄得不少啊!”
彩凤回头高兴地说:“贵法叔快坐!没啥下饭,就是一只鸡一点肉;喝杯淡酒吧。”
“啊,有鸡有肉还说喝淡酒,有得好了!有得好了!往年那有这样过的呀?只有以前成章叔在时过过这样的年。”贵法说,“他是每年吃年糕汤都要这样弄两桌的。自东洋人打进来后,就没有过过好年了。
“哎,那不用说了。那些年过的是啥年!”
“嗳,”彩凤高兴地说,“这会就托三五支队的福呐!”
“是哪,是哪,我多少年没有痛痛快快喝老酒了!”
“那你今天晚上多喝点吧!”老阿木说。
“不知彩凤打来几斤老酒?”贵法望着阿秀正在热的小风炉上的铜茶壶里的老酒说。
“贵法阿哥,你有多少好喝呀?”阿秀问他。
“我呀,起码能喝三斤。”贵法说,“那年我在阿福家做五个月,吃清明羹饭,我和三个做五个月的,一顿就喝了一坛老酒。”他望望那铜茶壶说,“你那么一点老酒恐怕还不够我一个人喝呢。”
彩凤炒着菜,斜了他一眼微笑着说:“你这么会喝呀?我不相信!一坛老酒有二十多斤呢,都是别人喝的吧?”
阿秀接上说:“阿嫂,你听他吹的!前年他在我家吃过,喝不到一斤老酒就醉倒了,还是我扶着他回家的。”
“哦,原来是这样!”彩凤笑着说,“我差点给他吓倒了。”
贵法说:“阿秀你说乱话,我什么时候喝得叫你抚过?”
这时咬脐又搬了两条长凳来说:“你们在说谁呀?”
“喏,贵法阿哥呀。他说他一人能喝四五斤老酒呢。”阿秀说。
“嘿,贵法又在卖狂啦。”咬脐说,“等会我和你划拳打桩,看你能喝多少。”
“喔,和你甘拜下风!”贵法认输地说,“你从小在小炉船上跟你爹喝惯了的。还有祥甫,两斤老酒倒下肚里去,脸孔红都不红一红。嘿,对你们这些人我认输!我认输!”
大家听了都哈哈笑了起来。
一会,根宝、小根等也都来了,但却仍不见祥甫和顺和来。看看天色已经大暗,下饭已经煮得差不多了,酒也热了;永芳吵着肚子饿了要吃了,祥荣就说不等了,我们先吃起来吧。
于是祥荣就叫大家坐下来,彩凤便把下饭一碗一碗地搬上桌上来,阿秀把茶壶里的老酒倒到一把锡酒壶里,摆到桌角上。请老阿木、咬脐俩坐上横头;根宝和小根俩兄弟一横;祥荣和贵法坐一横。彩凤叫阿秀也来坐,阿秀说我不会喝酒,等下吃年糕汤吧。永芳看着大家坐,没让他坐,他急了,说:“我坐那里呢?我坐那里呢?”祥荣就把他抱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还空着两个位置,等着祥甫和罗顺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