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金县令严刑索贿

　　孟浩然与张徐徐的婚期，定在开元三年的春天。
　　从现在直到举行婚礼的这段时间内，按照习俗，未婚夫妻是不能随意见面的。
　　年轻的孟浩然觉得百无聊赖，希望这段时间快点结束，却不知这是他作为男人最后几个月的自由时间。如果他能预知婚后的种种约束和冲突，恐怕会更加珍惜这段宝贵的日子了。
　　眨眼冬去春来，冰河解冻，村庄四周的杨柳抽出新枝。孟浩然与张徐徐的婚期将近，孟庄一带洋溢着喜庆气氛。
　　谁也不知道有场灾难悄然向孟浩然逼近。
　　孟浩然有个早醒的习惯。鸡叫头遍的时候，他就睁开眼帘，把双臂朝后枕着脑袋，望着四周漆黑一团，脑筋又清晰又灵活。此时他并不急着起床，只是舒适地躺在那儿，漫天野地地胡思乱想。有时候酝酿诗句，有时候温习棋局，有时候捉摸剑术，有时候回味亲密友人的音容笑貌。更多的时候则是追忆白天跋涉过的奇山异水、古木怪石。
　　今天他想的是人生。新皇的开元盛世正轰轰烈烈进行着，四海不时传来鼓舞人心的消息，武功文治，新人倍出。自己虚岁已近三十，论书没有赴京面圣，博取功名；论剑不能赴边扫敌，立业封爵，真是书剑两不成啊。想想母亲那焦虑的神色，以及朋友们平素的期待，孟浩然不觉十分惭愧。且不说治国平天下，连个家都没理顺。
　　孟浩然隐隐意识到，自己缺乏一个明确的人生目标，三心二意，首鼠两端，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干脆像那王迥，看破红尘而出世，视天下如无物，唯棋局而生存，心如止水，思如浮云，自号白云先生遨游于天地之间，岂不快哉！或者就像张子容那样，勤勤恳恳，读经攻史，入世争荣，在家则富裕安康，妻贤子孝，读书则志在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也不枉为大丈夫一生。
　　孟浩然想得心烦，披衣愀然起身，悄悄推扉出院。小鸟们也刚刚苏醒，偶尔两三啼叫。他乘着晨曦踏着露水，沿着哗哗的北涧之水向鹿门山中走去。岸边怪石垒垒，杨柳已经抽条，一排排散在空中，随风摇摆不定。孟浩然潜到附近树林中，看那风吹草动，听那鸟鸣虫叫，任凭清凉的晨风吹拂自己的鬓发和衣衫，渐渐觉得自己已经消失不见，化为无形。只有这山、这树、这草、这石真实存在，乐在其中的小生物，如鸟、虫、蜂、蝶之类，是其美丽的点缀。他极想把这种对生命的感悟化为诗句，却如水中捉鱼，雾里看花，终不得要领。
　　如此一连几日，孟清然都凌晨即起，在林中乱窜，苦苦构思，捕捉灵感。这天他坐在密林深处的一块大石头上，酝酿着一首新诗，大体都有了，却撰不出最后压轴的两句。看到那岸边一排杨柳在风中摇摆，突然得到一句“愁心极杨柳”，十分高兴，觉得此句颇具新意。自古杨柳入诗，虽然普遍，却总是“春风杨柳”之类，并不跟愁绪连在一起。
　　但是得意归得意，孟浩然却怎么也续不出最后一句来。写诗起首难，结尾尤其难。那一句犹如镇国之宝，不但要使全诗稳稳立住，还要使意境更进一步，以致于余音袅袅，三日不绝才行。孟浩然从石头上站起来，围着一棵大松树转了几圈，又走到林子边缘，望着山脊处的天色。那块地方正由乌转青，又由青变蓝，然后是几种颜色杂夹在一起，混沌不堪，恰如此时此刻他的思绪一般。他跺跺脚，抓腮扯耳，用拳头击打着松树，焦虑不安。
　　这时，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隐隐绰绰中，一位起早的樵夫背着一大捆刚砍下的树枝，顺着小路走过来，簌簌地到了他身边。就在那一刻，孟浩然脑子里陡然一亮，如天造地设一般，蹦出一句绝妙的结尾。他大喜之下，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猛地抓住那樵夫的肩头，高呼：“有了！有了！"
　　樵夫大惊失色。见这青年张牙舞爪，面色诡异，以为遇到了打劫的强盗，慌不迭扔掉柴捆，挣脱孟浩然的十指，一边高喊救命，一边朝树林外面逃去。谁料到没跑几步，前面是个被杂草掩遮的陡坡。那樵夫两脚踏空，遂四脚朝天摔了下去。不巧着地时，脑袋砸着了地面的石头，登时血流满面，瘫倒在斜坡底部，昏迷不醒。孟浩然朝下面一看，叫声：“糟了!”急忙溜下去察看。他见那樵夫头部不停地渗出血来，伤得不轻，便撕开衣服替伤者包扎，一面朝山下喊：“救人啦!”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附近却还没出现行人。也是冤家路窄，林外小路上一队巡逻士兵经过，像偏由军校朱杰带队，里面有刘二一伙。士兵们听到喊声包抄过来。朱杰开始只远远跟在后面，见是那日跟他恶斗的白袍青年，立刻来了精神。真叫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问青红皂白，先吩咐士兵将孟浩然五花大捆起来。
　　孟浩然赶紧辩白，又叫快救那樵夫。刘二在旁奸笑道：“姓孟的，苍天有眼。如今你落在朱爷手中，自个还须人来救，你还去救谁？”
　　孟浩然争道：“我的事自有公断，容不得你们公报私仇。那樵夫伤得不轻，命在旦夕。人命关天的事，你们怎可马虎？”
　　朱爷正巴不得那樵夫快点断气，好加重孟浩然罪名，遂喝道：“那人分明是你杀的。你就是凶手。有话到公堂上说去。”
　　孟浩然竭力声辩，谁肯听他？只好说：“我随你们去，只是要派人上孟庄通知，以免老母操心。”
　　刘二奸笑道：“八成你想找那些狐朋狗友来营救，甭想！”
　　一行人担心被孟庄人撞见节外生枝，押着孟浩然急急回城。半路上，刘二朝朱杰附耳道：“此事不可让州府衙门知道，只在金老爷处发落。”朱杰点头称是。
　　进了襄阳东门，一行人绕过府衙，从小巷径直来到县衙门。朱杰下令将孟浩然枷上带进牢狱，先用板子打个半死，再禀告金老爷，商量如何处理。可怜孟浩然自幼没遭受过这等凌辱，加之体质本来贏弱，被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们一顿毒打，几次昏厥过去。
　　孟老夫人得到消息，已经是中午时分。她临危不乱，立刻派人给鹿门山孟洗然处送信，可送信的人回来说孟洗然带着告八等人到江浙一带访友去了。老夫人顾不得诸多礼节，只得亲自进城，来到张徐徐的绸缎铺，请她通知甘元明等人，商量如何搭救儿子。
　　张徐徐听完事情原委，并不慌张，略略沉吟片刻，说：“请伯母安心回去，勿须惊动那班人。在这襄阳城里，比县衙大的衙门多的是，我自有办法，孟郎不久就会出来的。”送走未来的婆婆，张徐徐关了店门，立即出门找人，安排布置。
　　襄阳县令金昌五短身材，三角下巴，四十多岁才中了进士，又花了不少功夫才捞得襄阳县令一职，所以，处事极其贪婪，凡有可赚银子的机会，无所不用其极。听了朱杰和刘二的禀报，他说：“你们别管了，本县自有主意。”
　　原来，金昌垂涎鹿门山谷一方空地已久，因孟洗然不买账，一直不得要领。后打听到孟洗然与孟浩然虽然是堂兄弟，感情却如亲兄弟一般，遂认定走孟浩然关系是一条途径。此时这条大鱼送上门来，金昌喜出望外。他打算诱着孟浩然说服孟洗然，答应在鹿门山谷中给他一处别墅，好安置他那千娇百媚的小妾。盖因县令夫人乃醋缸一口，而金昌又十分惧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