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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浩然初会蛇皮鞭

作品名称:孟浩然新传      作者:李叔德      发布时间:2020-03-28 11:42:05      字数:2937

  生死只在毫发之间,眼看那鞭套已到鼻尖,白袍青年也从胸部发出一声低沉的吼,竟不闪避,抖动着双袖迎了上来。双方的杀气相激相搏,令围观众人尽皆跄踉后退。
  然后见那军校哎呀一声惨叫,从半空中跌落到五丈开外,趴地不起。而白袖青年的两只长袖兀自在空中呼呼作响。
  紫袍青年见此松了一口气。
  观战的黑胖子嚷道:“好一个浩然之风!”围观群众也纷纷叫好。
  那黑脸军校受了这一挫折,锐气全没了。灰灰地从地上爬起来,正不知如何下台阶。他听了矮胖士兵的话,瞪眼环顾四周,见群情滔滔,众怒难犯,便乘坡下驴收了武器,用鞭杆指着白袍青年气喘吁吁地道:“你胆敢以武力犯上,抗拒军命,该当何罪?”
  白袍青年昂然答道:“我等只不过想救人一命而已,何罪之有?”
  朱爷见矮壮士兵在一旁挤眉弄眼,料有内情,便缓和了口气说:“你们说救得了那冻死鬼,便去救。等救不了时,我再拿你们问罪。”
  军校撇下白袍青年,带着矮壮的土兵避开众人,拐到城墙根下,问:“刘二,你捣什么鬼?再有几鞭,我就要了那厮的命。”
  刘二假装相信对方壮面子的大话,说道:“从朱爷的蛇鞭下捡回一条命,算那小子他们不该死。起先我不知道这白袍人和紫袍人的来历,后来那甘胖子来了,我才恍然大悟。他们是什么襄阳六逸,在本地有头有脸,连刺史韩大人也屡屡打听他们的行踪,以便结识呢。”
  姓朱的军校道:“什么屁的六逸,我怎么不知道?”
  刘二陪笑道:“朱爷从北方才来几天?当然不知道。这两人是东门外有名的孟氏兄弟,今日也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不如改天找个好机会再收拾他们。”
  朱爷道:“刚才与我交手的那家伙身手不凡,是谁?”
  刘二道:“那紫袍人大概是孟洗然,鹿门山庄庄主。至于白袍人更是了不得,乃紫袍人的堂兄孟浩然。”
  朱爷道:“此等人真正该杀。”
  刘二一拍大腿:“他们正是仗着一身武艺,才不把官家放在眼里。上次金老爷看鹿门山山谷里风景优美,想在那里买一块地,盖所别业蓄妾,被孟氏兄弟一口回绝。金老爷正想法子对付他们呢。”
  朱爷又问:“他们来历如何?”
  刘二道:“倒没什么了不起的靠山。那孟浩然,不过是鹿门山下的乡绅,也没什么功名。不过他文武双全,襄阳‘六逸'里以他的名气最大,据说他的诗名已经传到襄州以外,东、西两京的文人也都仰慕他。”
  朱爷道:“我又不读诗,管他妈的什么诗名不诗名。我总得要找机会整治他们,出这口闷气。”
  刘二陪笑道:“朱爷放心。东门外一带正是咱们的辖区,只要留个心眼,他们总有犯在咱们手里的时候。”
  一伙人拖着几大车冻殍吱吱呀呀地走了。
  这边甘胖子已经跟孟氏兄弟联手救人。
  白袍青年俯身把冻僵的小孩子抱下马车,从怀里摸出一壶热酒对着孩子的嘴灌下去。那孩子“咕碌咕碌”一口气居然把整壶酒都喝干了,然后摇摇摆摆站起身,朝着白袍青年便拜。
  围观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叹息着散去。
  白袍青年见那刚刚苏醒的孩子长得眉清目秀,并非刁懒之徒,便问道:“孩子,你家住哪里?父母何在?如何潦倒成这个样?”
  那孩子回答道:“小的姓告,排行老八,家里人都叫我告八,南阳人氏。因为家乡赤旱,父母饿毙前叫我来襄樊投奔姑父。哪晓得姑父一家几年前就搬家了,无处可寻,我又没有盘缠回家,且无家可回,只好在街头行乞。今日幸遇恩人救命,乃我的再生父母。”说罢倒头再拜。
  白袍青年忙扶起他道:“济患救难,乃做人的本份,不必如此。我姓孟,叫孟浩然。那紫袍人是我堂弟孟洗然。这位是甘先生。看你眼下处境,不如暂且先到我家安身,再慢慢打听你姑父下落。”
  告八感激得又要下跪,孟浩然急忙拉住他。
  孟洗然问道:“甘兄认得那行凶的军官?他是何来历?”
  甘胖子笑道:“那家伏姓朱名杰,刚从北方来,听说一条蛇鞭天下无败。不过,今日见孟兄‘浩然之风’,大开眼界。
  原来孟洗然少年时上天台山独孤查查处学武,一去三年不回。孟浩然在家思弟心切,遂辞别母亲也赴渐东。那独孤查查见之下大喜,说孟浩然若是学武,将比孟洗然更具潜质。可惜孟浩然迷湎于诗词,对学武兴趣不浓。独孤查查只好教了他一招长空舞袖的绝技,即以其名命之,日“浩然之风"。孟浩然学成后跪拜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吾将谨记师父教诲,只以此技救已,决不伤人。”今日一战,浩然之风,果然名不虚传。
  孟洗然道:“不过,此人的武艺不在我兄弟之下,也算一条英雄好汉。改日再向他请教。”
  甘胖子制止道:“此人背景莫测,人品没他的武艺高,加之他跟随着襄阳县丞金昌胡混,没什么好事。你兄弟倒是要提防着他。鹿门山这杆旗帜好多人忌妒着呢!"
  他们三人,再加上常居道观的王迥和城内富家子弟张子容、卢象,便是传遍汉水流域的“襄阳六逸”。六人出身大不相同,爱好特长各异,却因性情相投,常聚集于城头水边,旁若无人,踏浪饮酒,自得其乐。
  孟氏兄弟均有一身武功,浩然能诗、洗然撞剑。王迥乃围棋高手,张子容和卢象的文章、经史名噪一时。唯独甘元明一无所长,仅爱石如命,号为石痴,且食量惊人而已。常见他手中捧着块黑不溜丢的怪石头,笑嘻嘻地穿梭于襄阳各个道观和衙门之间,是个半道半俗、亦正亦邪、黑白兼通的人物。
  孟浩然邀甘元明一同乘舟返,甘胖子玩弄着手中的石头,笑道:“改日吧。救人须救彻,你要把这小兄弟安排妥当。”
  孟浩然道:“你放心。”
  一行人走出长门,江边风雪越发大了。孟洗然指着码头外江面上的一叶扁舟道:“六哥,上船吧。”
  孟浩然在家族堂兄弟中排行老六,故洗然喊他六哥。
  那告八十分乖巧,抢在前面用双脚在厚厚的雪地上拖出一条路来。
  孟浩然对他道:“告八,我家在江东鹿门山脚下。岘山那边还有几亩橘园。你若会耕地耙田,就到我农庄上帮忙。若是想学武艺,可跟着我兄弟。他是鹿门山庄的庄主呢。”
  孟洗然走在旁边,微微含笑并不作声。告八道:“小的在家本是务农,在乡学里也识得不少字,知道一些前秦后汉的典故。也曾跟着乡间武士练过棍棒之类,只是没遇着高人,进步不大。”他转身望着孟洗然说,“如果师父不弃,收我为徒,我一定沉心静气,刻苦练习,学成一身武艺,不负师父再造之恩。”
  孟洗然问:“你习武的目的是什么呢?”
  告八毫不犹豫地回答:“强体健身,救人急难。”
  孟洗然点头道:“你就随我上鹿门山吧!”
  孟浩然跳上小船之前,回首望了望,叹息道:“尚不知有多少可救活之人屈死在那马车上。”
  众人在舱内坐定,艄公一声矣乃,那船便离岸向江心飘去。沿岸的江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船体“嘎嘎"地破冰前进。驶到江水由东向南折弯处,江面十分开阔,右边的襄阳城、左边的鱼梁洲皆退得极远,且被大雪覆盖。一时天地茫茫,风雪迷漫,那船竟如行驶在空中一般,没有半点根蒂。
  孟浩然在舱内坐不住,掀帘走上船头。洗然在后面道:“兄长诗兴又发了?”
  浩然仰面朝天吟道:“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孟洗然问道:“六哥,这‘梦泽深'何所指?”
  盂浩然沉默不语。他立于船头,朝上伸开双臂,任雪花落在裸露的脖颈和掌中。梦泽是个模糊的概念,也许是人生的失落,也许是民间的疾苦,也许是生命的怪诞。对于二十四岁的孟浩然而言,前面的一切是那么难以预测。他见告八在旁边为自己掸雪,长叹一声道:“那几车僵浮中,决然仍有活人。可惜我们只救了一个告八。”
  孟洗然道:“也只能眼不见为净罢了!你我虽有救世之志,却无报国之门。又不是当朝宰相,管那么多干嘛?”
  浩然望着茫茫风雪世界道:“听说新皇即位,拜姚元之为相,重整江山,新政迭出。但愿天下从此太平富足,没有饿殍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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