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冒险送粮 (1)

　　晚风习习，夜色灰暗，村里的人们在这寒冷的冬令季节里，大都已早早睡了。但金村河边，今晚这时却还很热闹，金士昌家门前的河埠边，系着三只方头方脑的大农船。船身吃水已经快沉到船帮的上边，中舱和两头小舱里都装满了一麻袋一麻袋的稻谷。人们把这稻谷装好了，又在上面铺些稻草，稻草上面再盖着篾簟，然后再在上面压些砖头，使篾簟不被风吹开。
　　那是九龙乡农民给四明山三五支队送去的粮谷一部分。三船共是一万多斤粮食。没有上船前，这些收拢来的稻谷都堆放在金家祠堂里和金士昌家的部分粮仓里。前天山里部队的通讯员小李来催说：“里面大部队已经在吃野菜树叶了，如果筹备了粮食请尽快送些去。”祥荣和小魏与金士昌商量了一下，决定尽快设法把粮食运进山去。再困难，阻力再大再难也要把粮食送进去。
　　祥荣考虑这次送粮路途上要经过许多日伪军岗哨，敌情复杂。决定由他和顺和、阿六、根宝、咬脐等五六个区警卫队和九龙乡一些自卫队骨干一道护送。于是贵法、阿二以及方小土、丁阿狗、高后发、金虎、金鹤等二十几个人分开护送三只粮船。这些同志既是摇船拉纤的；路上若碰到日伪军和国民党游击队，又是防卫应变的护航人员。因此这二十几个人，除了祥荣、顺和、阿六等都有快机、驳壳枪外，像贵法、阿二、小土等人每人也都在腰里塞一两颗手榴弹和从敌人那里缴来的几支长枪。
　　从九龙乡送到山下庄，沿途要经半里镇、高桥、石塘、歧山等村镇。而高桥、石塘、歧山等镇都驻有伪军，有的碉堡里还有日本鬼子；要经过敌人好几个重要岗哨和据点。这个任务是很艰巨的。因此去的人都作好了与敌人作战的准备。
　　尽管这是一趟艰巨而危险的任务，可是自卫队员们还都争先恐后地抢着去。大家都想到山里去看看，看看三五支队的同志们战斗和生活的地方；山里到底是个啥样子的？三五支队在那里打游击是不是都住在山林中和山洞里？也想看看他们从来没去过的山里风光。因为大家都住在平原，对高高的四明山充满了好奇和神秘感。
　　现在船已经都装好了……祥荣、顺和、金虎已经要解开第一只船的船缆绳了。搞民运的小魏和金乡长仍在河埠头一再嘱咐：“老张，老罗，叫你们辛苦啦！都托付给你们啦！啊！”
　　“嗳，士昌先生，小魏，你们进去吧！夜风冷冷的。”
　　金士昌又对自卫队员们说：“路上有了情况，你们都要好好听从区警卫队同志调派指挥，不要惊慌。”
　　“嗳，嗳，”大家应着，“有区警卫队同志在，有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怕啦。”
　　金士昌又对大家说：“再危险，再困难，也要把这些粮食送到山里。山里的同志已经好几天没有粮食了，他们正眼巴巴等着这批粮食吃呢。”
　　“嗳，小魏同志，士昌先生，你们放心吧！不顾有多危险，就是拼命流血，也要把这几船粮食送到山里同志手里！”
　　岸上的同志放心地点点头，船慢慢摇开去了。小魏和金士昌也沿河埠头跟着走出去，直送到塘河口。三只船开过桥头，后生们把船撑到河塘边上拉起牵绳来拉着运粮船哗哗地往西走。
　　这三只送粮船，为了加快航速，每只船都配备了七个人，五个在岸上拉牵绳，两个在船上，一个把艄；一个看船头。特别是第一只船，力量配备特别强，贵法把后艄；阿六镇船头；祥荣、顺和、咬脐等在岸上拉牵。其余两只船是张根宝、丁阿狗、方小土、金虎、金鹤、阿二、小根等区警卫队和自卫队员。他们身上有的腰里插着短枪，有的腰里掖着两颗手榴弹，还有的干脆插把割草的镰刀，以防路上和敌人遭遇。因为每只船上都只有两付牵担，其余的人没有纤担就干脆抓着牵绳直接背在肩上拉。
　　虽然兜着西北风，船装载得很重，都是贴水面的；但因岸上有五六个后生拉牵，还是把装得贴水面的粮谷船拉得哗哗地响，赛过驶风的帆船。
　　天上布满淡灰色的云层，月亮在空中时隐时现，淡黄色的月光映照到白粼粼的河水和黑黜黜的河塘路，使拉牵的人，刚能看清河上与岸上的区别；看到九龙河边上七高八低的石板路。大家穿着草鞋袒开衣襟同背着一条牵绳，一边弯腰曲背一起一伏拉着牵绳走，一边愉快地小心地闲谈着：“祥荣阿哥，这里到同下庄有多少路？”
　　“总有三四十里路吧。”
　　“那里就是四明山了吗？”
　　“不，四明山还要进去呢。”
　　“那地方有没有山？”
　　“有山啊，那山叫望春山，又叫五岭山。”
　　“山里很有趣吗？”小根插上来问，“有野猪和野山羊吗？”
　　“有。”
　　“老虎有没有？”
　　“没看见过。可能没有吧。”
　　“当年你在那里打游击时有碰到过野猪吗？”
　　“有，夜里看见他们出来偷吃山民的番茹。”
　　“啊呀，那把它打死就可以抬来吃野猪肉啦。”
　　“野猪很凶的，看见人要咬的，那能随便打它。要打它得要许多人拿着稻钗和榔镗才行。用猎枪打。”
　　“野猪这么厉害啊——那你从头三五支队住的地方是山洞还是山林里？”
　　“我们平常就宿在山里老百姓家里。”
　　“啊，那里也有村庄？”金虎感到奇怪地问。
　　“村庄多着呢。有些村庄比我们平原的村庄还要大，如梁弄、章村就有一千户多人家。”
　　“哦，有这么大啊！”
　　“四明山周围有七八个县呢。”
　　“嗳呀！有这么许多地方呀？这四明山真不简单呀。”
　　说着闲话走路快，谈着说着，见前面出现了一个大村庄，祥荣说：“前面就是高桥镇了，那里有伪军岗哨，大家要沉住气呵！”
　　大家嗳嗳地应着，可自卫队员们心里却紧张起来，
　　果然，距高桥镇桥头还有十几间屋面，在碉堡里站岗的伪军，就大声地喝问起来：“喂，什么船？”
　　“去山里做坟的！是石板船。”祥荣冷静沉着地回答。一面拉拢牵绳，装作准备靠岸的样子。
　　“有没有通行证？”
　　“有。”祥荣把事先由金士昌先生写好了的，盖着九龙乡乡公所大印的一张纸头摸出来，拿过去给他看。
　　站岗的伪军拿过通行证用手电筒照着随便看了一下，他对同伙的哨兵说：“陈大发，你到船上去看一下。”
　　“是！”那个叫陈大发的伪军哨兵背着大枪到河边来。岸上拉牵绳的祥荣就大声向船上叫：“喂，贵法！快把船靠拢来！老总要检查一下呢！”一面悄悄地把手伸到腰上去摸枪。
　　那个伪军哨兵肩头挂着九九式长枪，手捏一把三级手电筒，大摇大摆走过来。走到石埠头，雪亮的手电筒向船上照着说：“快靠拢来！快靠拢来！”
　　祥荣也帮着叫：“快呀，快靠拢来给和平军先生检查一下。”
　　把艄的贵法把贴水面的谷船只得慢慢靠拢去，后面的两条船只是歪斜一些仍在河心中。这时岸上拉牵的祥荣、顺和、咬脐、阿六、根宝、金虎等都紧紧地跟在伪军哨兵身后，等候着伪军哨兵的检查。一会，第一只船船头已经笨重地摇拢河埠边。伪军哨兵一看船上紧紧地盖着篾簟，就疑惑地说：“石板为啥盖得那么严？”
　　祥荣对那哨兵说：“老总，那是精工凋刻过的做坟的细石板呀，恐怕走上去会把坟石板踩脏呢。主人家特地叫盖的。”
　　“揭开来看过！”伪军哨兵威严地命令。
　　祥荣对罗顺和说：“你把篾簟揭起来让老总看看吧！”一面暗暗捏了一下顺和的胳膊，罗顺和会意，应了一声“嗳！”便“扑”地跳下船去，揭开篾簟的一角，让伪军哨兵察看。伪军哨兵用手电一照，见篾簟下面还盖着一层稻草，稻草下稳稳地放着类似麻袋之类的东西，不像是石头，严厉喝道：“妈的！都揭起来看过。”
　　“先生，还是甭揭吧！这一揭篾簟就要掉倒河里去了。”罗顺和说，“你不相信下来看看也行。”
　　“妈的！你们究竟装的什么东西？”伪军捏着三级手电筒，一手拎着带剌刀的步枪，跳下船来，正要揭起稻草看下面的货物，罗顺和一手夺过他手上的步枪，一手摁住他的脊背把他按倒在谷堆上。那伪军正想挣扎喊叫，祥荣跟着跳下船来，用手枪指在了他的后脑壳上，悄声警告他说：“莫响！响就打死你！”
　　伪军嗯嗯地应了两声吓得目瞪口呆，伏在那里动也不敢动。说时迟那时快，把艄的贵法早走过来解下系在自己脖颈上揩汗的脏毛巾一把塞在了那伪军的嘴里。祥荣则从阿六手上接过一条麻绳，把那哨兵背剪着帮起来扔在船角落里，一面叫贵法赶快把船撑开。这时祥荣提高声音说：“老总，这会你看清了吧！是石板吧！呵，那我们就开船啦！后面两只船也一样都是石板。麻烦你啦，先生。上岸走好——”他和顺和跳上岸来。一面说着一面把手向大家一挥，大家背起纤绳赶快拉起谷船哗哗地往前奔，顺和和祥荣却躲在碉堡边悄悄地听动静。
　　碉堡里的伪军见王大发刚才下去问了一声“是石板吗”之后，长久再没听见他说话声，一会竟看见船也走了，王大发却没有上来，感到有点蹊跷，他打着手电向窗外照了一下叫：“王大发！王大发！”
　　王大发闷声不响，他感到奇怪，便走出岗楼来大声叫：“王大发！王大发！你怎么老不上来了呀——”他刚走到门口，忽见从外面伸出来两只胳膊来，把他有力地一拉，扑倒在地。原来罗顺和和祥荣还侍候在岗楼门口呢。顺和迅速夺下他的枪，祥荣立即用一根箩头绳把他双手反剪起来，用小刀割了他衣服上的一块衣襟往他的嘴里一塞，又一把把他推倒碉堡里去，说了声：“对不起！我们走了！”把门倒扣上。祥荣顺和处理好碉堡里的哨兵，便赶忙奔上去追赶运粮船。
　　追了两里路，才追赶上拉得飞快的谷船。咬脐等正拉着纤绳的伙伴们见他们追赶上来关切地问：“怎么，他们追上来了？”
　　顺和小声地说：“他们追不上来了。”
　　“怎么，你们把那个哨兵干掉了？”
　　“没有。给他裹了一个粽子。”顺和说，还把那支九九枪一挥说，“还检了一点外快。”大伙不由得高兴地笑起来。祥荣和顺和便和大家一起背上牵绳哗哗地拉起牵来，拉得谷船在水上哗哗地走得飞快，那船好像装上了发动机。
　　又走了很远，他们才听见后面高桥镇的伪军送来“砰砰”的两声枪声，大概叫换岗的发现了，大伙高兴地说：“哈哈，和平军为我们送粮船呜枪送行呢！”
　　“还赠送了两支枪和一个大傻蛋！”
　　“哈哈哈！”
　　“顺和真行！”
　　“刚才可把我吓了一跳，这船一靠岸呀，我想伪军一看是稻谷准完啦！没想到顺和来了‘嗯——’那么一下子。”
　　“哈！哈！哈！”
　　祥荣说：“小心一点！当心路上碰到敌人！”
　　说说笑笑大家拉得更快，却不觉得累，一会就来到了石塘村。祥荣轻声地告诉大家说，前面是敌人的重要据点，这里可能还有鬼子。有了情况大家不要惊慌失措。果然，他们抬头看，前面来到了一座山边，大家又紧张起来。大家拉着牵绳，悄悄行进着。果然，一会前面突然响起了“哪一个！”“干什么的！”响亮的吆喝声。
　　祥荣忙应：“老百姓，载石头的！”一面叫大家注意隐蔽。
　　敌人叫：“快把船靠拢来！”
　　祥荣和顺和马上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一起向前面看去，见这回那河边的凉亭上，站着黑黜黜的好几个人，这可不比高桥镇了，只有两个哨兵好对付。那么多人怎么办呢？也许他们已接到了高桥伪军的电话，所以一下子奔出那么多伪军士兵来。
　　“怎么办？”祥荣焦急地问顺和。顺和想了一下，也摇摇头说：“这里不好下手了，见机行事吧。”
　　祥荣只好叫把艄的贵法：把船赶快横拢来，叫大家都上船去，只留下顺和和咬脐在岸上应付。叫贵法和阿六把船摇得快点，不靠岸强闯过去。
　　船头靠拢了一点，敌人看见了几个拉牵的人跳上去后船又开到河中央去，气得他们大声叫喊起来：“嗯，为啥不靠拢来？快靠拢来！快靠拢来！”
　　祥荣说：“船装得太重，吃水深，河塘太浅，靠不拢。”
　　“靠不拢也要靠！刚才你们怎么靠的？还上去了人，为啥不让我们检查？妈的，船上装的什么东西？”
　　顺和向祥荣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又对伪军士兵说：“那好吧，我再叫他们把船摇拢来看看。看能不能靠拢，你们能不能上去检查？”他就叫贵法，“贵法，你倒慢慢地再靠靠看吧。”
　　“好呐！”贵法和阿六一边摇一边用竹杠撑，又慢慢把船靠了过来，那船只靠拢一个船头，船身却仍沉重地横在河心。
　　祥荣对伪军说：“老总，这船吃水深，只能靠得这样啦，再靠靠不过来啦！你们要检查就这样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