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罗震山与张芝青（2）

　　罗震山把张芝青叫来训了他一顿后，没几天张芝青自己又来了。
　　“芝青，这回怎么来得这么快啦？有事吗？”
　　张芝青从金村开会回来，第二天一早就来到罗震山家。
　　“阿阿叔，有、有事情要告诉您、您一下。”张芝青说，“你心里有、有个数。”他走进罗震山家客堂间坐了下来，一边拿出手帕揩着汗一面对罗震山说。
　　罗震山忙起身递给他一支哈得门香烟：“怎么，要到我家来收捐？”罗震山递过去自己吸着的香烟，让张芝青点着了后瞪着张芝青问。
　　“真的呢！”张芝青吸了一口后嘴里喷着烟说，“昨天下午我到金村去开了一个会，金士昌布置每亩田要捐助十斤粮谷，给三五支队送去。说是三五支队在四明山被国民党封锁，粮食运送不进去，没饭吃了。要叫大家捐粮食。我一想您家还是我们保里的大户呢，所以我今天特地来给你讲、讲一声。阿叔，没想到金士昌为三五支队筹粮这么积极。”
　　“啊，那你们都同意了？”
　　“你不同意有啥、啥办法？张祥荣魏文玉都在，金士昌自己出口就是两千斤。”
　　“娘的，这个士昌疯子！我早就说过，让他上台，咱们这帮人就得倒大霉了。这不就来了！这么说来，我种一百多亩田就得要捐一千多斤？”
　　“是啊，我也得拿出五百多斤呢。”
　　“哼！三五支队给他当了个副乡长，他感激涕零。他这明明讨好三五支队嘛。老子不给！看他敢对我怎么样！”罗震山气得唾沫四溅地大骂。
　　“阿叔，他们说给三五支队支援粮食，就是支援抗日；反过来说要是不给也就是不支援抗日，反、反对抗日了。”
　　“随他们说去！老子不捐就是不捐！他娘的，三五支队给他当个什么乡长，他如今是三五支队大红人了嘛。三五支队对我有啥好处？老子给他弄得名声扫地，他们把我当作汉奸、反动派看待，还叫我为他们出钱出粮，这不是叫我做冤大头嘛？哼！我一粒也不给！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不过，阿、阿叔，我看这、这一关难、难过的。如今东洋人伪军不敢来，国军也都给他们赶走啦，这里都是他们的势力了。”
　　“哼！照你说，我们就成了他们砧板上的肉啦？要斩就斩要剐就剐？没那么老实！他们想的倒好，好像这里已经是他们的一统天下了。国民党东洋人也不会老张望在外面不顾的。他们如今不就在四明山封锁三五支队嘛？他们封锁四明山为的就是要消灭三五支队共产党，我们却还在这里支持三五支队共产党，这不是给蒋委员长唱对台戏嘛？我说你这个人叫他们转化过去了。这不，今天你不都站在他们这一边了嘛？”
　　“阿，阿叔，您前天不还是说叫我应付应付嘛？这，这现在金士昌把捐粮数、数目摊下来我不来兜怎么交待呢？”
　　“哼！哪你就说我不在好了！”
　　张芝青转着眼珠子想了一下说：“要不这样，他们明天来称谷子的时候，您就躲走；到亲戚家去躲一下避一下吧。”
　　“嗳，对。明天我走了，让陈二妹去应付他们一下。”
　　张芝青又和他嘀咕了几句就出来了。
　　
　　为三五支队前线部队捐粮工作金士昌抓得很紧。几天来他赤着脚带着一只狗，腋下夹着那只过去在中学教书时夹讲义的黑皮包，穿东村奔西庄去催，使得祥荣不得不派两个游击小组同志暗中悄悄跟随他、保护他，唯恐特务再来害他。
　　在他的积极奔走动员下，在游击小组、自卫队员们和各保甲长的共同努力下，九龙乡捐助三五支队的粮食很快就收拢来了。最后唯独两户人家还迟迟不肯拿出来。一户是方家沿的方老炳；一户便是罗家桥的罗震山。方老炳经方小土与阿六亲自动员说服，也总算给捐出来了。最后就剩下黑无常罗震山。张芝青说他自己不在，老婆又作不了主，她不是当家的她不管那些事。
　　“黑无常老是不来，咱这公粮就让他拖过去了？”祥荣说。
　　“要不我亲自去一趟。”金士昌说。
　　“士昌先生，这事就不要您亲自去跑了，交给自卫队吧！”祥荣说，“叫各村自卫队长带几个自卫队员去一趟，哼！怕他不交！”金士昌点点头同意了。
　　当天下午，乡自卫队付队长张贵法就带着了张根宝、丁阿二，方小狗、赵三妹等自卫队员们，摇一只装谷子的农船来到罗家桥村。张贵法带着他的伙伴们，大摇大摆走进罗震山客堂来，一屁股坐到上横头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闪着一只眼大叫：“罗震山！啊！叫罗震山出来！”阿二，阿土等像他的两个保镖似的叉着手站在他两旁。
　　“喔，是张队长啊！难得你们来！难得你们来！你们来是寻罗老板的吧？他，走亲戚去了，不在家里呢。”矮子二妹弯着罗锅腰打躬作揖地走出来说。
　　张贵法鄙夷地斜他一眼说：“哼！哪么叫他老婆来！他老婆呢？我们有话要对她说。”
　　“哦，哦，好，好。我去叫，我去叫。”矮子二妹见张贵法和他带的这些人，都是当年来罗家做过长工被他喝骂过的伙计，如今他们都成了乡里的自卫队长和自卫队员了，他们靠共产党得势了，反过来训骂他了，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他妈的，小黄狗捧上了大座，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本来也是穷长工，也可以当自卫队的。只是现在当着罗老板家的长年，这回又受老板托付，不得不代表老板来应付他们一下了。现在他听张贵法呼喝，只得老老实实照办，“你们请等一下，我这就去叫她，我就去叫她。”他弯腰曲膝倒退着走出去。
　　“叫她快点出来！”
　　“你告诉她，我们是来称捐助谷的！再不给称我们就自己动手啦！”丁阿土，张阿二等提着称杆和麻袋说。
　　“我，我马上去叫，我马上就去叫她来！”
　　矮子二妹百依百顺的样子，令张贵法等这批长工们也百感交集。这个曾以罗家大作头的身份当年在罗家狐假虎威耀武扬威地训斥他们，今天看见他们仿佛见到钦差大臣似的对他们这样客气起来，这使坐在上横头的张贵法等这些当年在这里做长工的自卫队员们，感到骄傲和自豪。同时也感到矮子二妹这些人的势利，不知他们昔日的威风到那里去了？“哼！这个熊包！”贵法在心里笑他。
　　一会，罗震山的“死蟹”老婆由陈二妹陪着，穿一套黑布衫裤，眼睛向下怯怯地走出来。
　　贵法阿土等虎视眈眈地看她进来。
　　“老板娘，喏，张队长他们在这里。”矮子二妹忙一躬身指着张贵法他们向她介绍。
　　“你们有啥事啦？他不在，我一个女人家也作不了主。”她低着头声音低低的怯怯地说。
　　“罗师母，”贵法还以在她家做长工时的叫法叫她，“这爱国粮我们来催了好几趟了，人家小户人家都早早送去了，你家为啥拖着不交？你说要我们等到罗震山来，罗震山到那里去了，几时能来？”
　　“我也不晓得。他走时也没对我讲。”
　　“我们等不及了，就差你家一户啦！今天我们一定要拿去！”
　　“你们这算是啥谷呀？是派谷——东洋人收的呢？还是田租？也要有个名目。”
　　“什么派谷，我们是来要支援打东洋人、支援抗日的爱国粮！”
　　“抗日？抗日，抗到我们头上来啦！”死蟹激愤地说，“如今欺我们家没权了是不是？你们这些人也敢来欺侮，要什么爱国粮抗日粮？”
　　矮子二妹拼命向她眨眼，死蟹自知说漏了嘴，忙红着脸低下头去。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贵法未等到她说完就跳了起来，“你他娘的，你在说什么？抗日不抗日，你们不想抗日想做汉奸呀？还什么有权没权，你家罗震山不是照样还当着大乡长嘛！他自己不情愿为三五支队做事嘛。老实给你讲，罗震山过去干了许多坏事，资助日伪，反对抗日，我们还没有给他算过账呢。这个爱国粮我们是一视同仁的，一亩田十斤，田多种的多捐；田少种的少捐；也没有叫你家多捐一斤呐。”
　　“你们这个也来捐，那个也来拿，我家也不是财百万！那有那么多粮谷捐给你们呀！”
　　“咋讲？你咋讲？我们什么人来白拿你家的粮食了？我们几时上门来你家拿过什么啦？”贵法愤怒地瞪着她说，“罗震山当年把从老百姓地方刮来的米谷年糕鸡鸭猪羊都送去给东洋人和伪军，你们送去多积极！这会给打日本鬼子的三五支队的抗日爱国粮，还是第一次，而且一亩田只称你十斤谷，你们就这么不情愿了！你们给敌人给日伪顽这么情愿，给抗日队伍就这么不情愿，你们的立场是多么显明哪！你还想顽固反动到底呀！嗯？”
　　“死蟹”惶惑极了，她张红着脸听着张贵法严厉的批驳，望着众人愤怒的眼色，感到她说错了话，觉得万分尴尬。此时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好让她立即钻进去跑掉。
　　“你，你们甭逼我，”她羞恼地说，“当家的不在，这种事我也搅不清。你们去找他好了。我不管。”
　　“啥，你不管？那好！我们去找黑无常去！为啥自己走掉？是不是又去找他的东洋老子去了？又要来抓我们？找到他，我们要和他老账新账一起算！还怕他赖这一千多斤爱国粮！”
　　“死蟹”听了顿时吓得黄脸失色，额头冒汗，求救似地望着陈二妹，陈二妹忙来拉张贵法的袖子：“嗳，嗳，张队长，张队长，有话好说呐！有话慢慢好讲的嘛。老板不在，老板娘她是从来不管这种事的，她确是不晓得。这样吧，既然人家都捐了，罗老板家也不能不交。你们说该交多少就交多少吧！这事老板回来我给他讲。”他侧头又望望死蟹，见她没表示什么异议，就爽快地对贵法说，“张队长，总共需要捐助多少斤，你们算一下，我就去给你们秤！”
　　“那好吧，咱们进去秤。”贵法、阿二、小土等立即提着麻袋走进粮仓去。
　　第二天一早，罗震山回来了，听说捐助粮已被拿去，他气得火冒三丈，把矮子二妹叫来好一顿嗅骂：“谁叫你做主的啊？叫你把这么多的粮谷都给秤了去。我宁愿倒到河里去，也不情愿把这谷让他们拿去捐助三五支队。我为啥避走的？你们想一想，我避掉就是不想交这种谷。叫你们去送人情！这谷算是你捐的还是算我捐助的？一千多斤呐！我扣你的工钱！从你工钱中出！”
　　“老板，当时您没看见，他们强横霸道，多么凶呀，老板娘说错一句话，他们把老板娘都骂得哭了，我们实在是顶不住了呀，你要扣我工钱你就扣吧。”
　　“他们还敢吃了你不成！”罗震山又白了他“死蟹”老婆一眼，“你都给他们说了些什么，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死蟹低着头不敢回答一句。
　　“这也不能怪老板娘。”矮子二妹为“死蟹”开脱说，“他们说不捐就要来找您呢。还说什么要与您新账老账一起算。当时我怕老板娘吃亏，怕老板吃亏，就答应他们了。”
　　“让他们来找我好啦！让他们来算好啦！我才不怕他们呢！已经给他们弄得这个样子了，还怕他们把我杀了不成！除死无大事，讨饭永不穷——随他们弄好了！我躲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不是怕他们！是不想让这一千多斤谷白白给他们拿去。结果还是让他们秤了去。嗨，你们这些饭桶，真正气煞我——”
　　他骂了一通他老婆，又骂了一通陈二妹，觉得再骂也骂不回这一千多斤谷了。只得长叹了一口气。最后又问陈二妹，他们把这谷弄到那里去了？
　　“据说现在都集中在金村，马上要用船装去送到四明山边庄给三五支队送去的。”
　　“摇到山边庄去？哼，高桥石塘那边还住着东洋人和皇协军呢，我看他们能把这些粮食送进山去？”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转溜了一会小黄眼珠，叫过陈二妹来对他的耳朵和他悄悄地说了些什么。说得矮子二妹直点头说：“嗯，老板，我马上去，我马上就去。”
　　“好，你要小心点。这些粮谷即使他们拿得去，也不叫他们落在三五支队共产党手里。”他恨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