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心魔

　　难道是时光倒流？眼下应该是深秋季节，分明却感觉到了春天的气息。且不说那催人入梦的潮湿温暖的微风，那细嫩青葱的茵茵绿草，还有盛开着的鲜花娇艳欲滴，哪一点不像春天的光景！要么就是离太阳越来越近了，太阳的家应该就在山的那一面，翻过山就到了。龙飞的心越跳越快了，更是感觉饥饿难耐。
　　前面不远处挡着一座山，一路上总有翻不完的山。但眼里这座应该是最高的，远远望去，太阳照射下山上的积雪分外耀眼，与眼前的花草截然两个世界。林中埋面露担忧：“我们还是绕开那座山往前走吧。”
　　小宝不以为然：“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下雪，也不差这一座山了。”
　　宣美凤和大宝已经追逐着鲜花，走进山道了。姑娘家让这一路的鲜花变得癫狂，分外美丽。渐渐地，脚下的路在不断升高，路边的鲜花稀少了，太阳变得夏天般炎热，大家都有些烦躁不安。没有了鲜花，宣美凤对龙飞身边的龙凤笔表现出兴趣：“你这笔是什么毫的？”
　　小宝抢过笔翻弄着说：“应该是兼毫，有兔毫、羊毫、狼毫，还有……”
　　宣美凤追问：“还有什么？”
　　小宝故弄玄虚地笑笑说：“还有少数鼠须，和那……说不出来的毫。”
　　宣美凤说：“看样子你也是出身制笔世家。”
　　小宝说：“不敢，略懂皮毛。”
　　宣美凤说：“想不到我们文房四宝竟然这般聚齐了。”
　　小宝说：“是不是也该排个座次呀？”
　　宣美凤问：“怎么？林大哥做老大你不服气？”
　　小宝说：“林大哥是年龄最大，我说的是文房四宝。”
　　大宝说：“要说，文房四宝中最主要是笔，一手好字离不开一支好笔。”
　　小宝毫不谦虚：“那是，光那工序就是大大小小几百道。”
　　宣美凤不服：“要是没有墨，你拿着笔怎么写！”
　　眼看着宣美凤和小宝互不服气，争得脸红脖子粗，林中埋拿出老大的气势大声说：“大家别争吵！听我讲一个故事。”
　　龙飞也说：“大家静下来听大哥讲故事吧。”
　　林中埋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喝一口水，让大家坐在周围歇一会儿，讲了起来：“有一天，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的主人不在，他们闲着没事在桌面上争吵起来，互不相让，都想做四宝中的老大。笔挺了挺胸站出来说，你们选我做老大吧，要是没有我，你们能写出字吗？墨也毫不客气地站了出来，把笔挤到一边说，我才是老大，要是没有我，你用清水写字不成？没想到，纸抢前一步说，别挡我，要是没了我，你们往天上写还是往地上写呀。最后，砚也说话了，行了行了，要是没有我，你那墨块不就是普通的砖头吗。桌子见四宝吵得不亦乐乎，想不出面是不行了，忍不住说，你们每个人都想做老大，就各自写一幅书法作品吧。四宝齐声应和，好呀好呀。笔还是第一个站出来，挺起胸膛跃跃欲试。可是一看，哎呀，纸墨砚都离他远远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紧随其后的墨块一上来也傻眼了，往哪磨墨呀，可恶，离开了砚还真是块砖头。纸飘来飘去看着有几分得意，轮到自己了，却只有干着急使不上劲。砚台倒是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我就是磨墨的，这也没用呀。这时候，四宝意识到谁也离不开谁，都羞涩地低下了头。桌子哈哈大笑说，明白了吧，你们谁也离不开谁，只有在一起才能写一幅字。于是，墨块用砚磨了磨，笔蘸上墨，在纸上写道：团结一心，永远向前。”
　　宣美凤第一个站了起来：“团结一心，永远向前，跟着林大哥继续前行。”
　　这时候，天空中下起一阵落叶雨，夹带着几片白色花瓣。午后时分进入当下季节，秋天凉意袭人，更让人倍感饥肠辘。大家都分头去找食物，找了一圈回来，只有大宝找回来一包黑褐色的像糖果般的东西，要大家分了吃了。宣美凤接过几粒黑色的东西问：“这是什么呀？你家做的药墨吗？”
　　大宝说：“真有点像。”
　　小宝不放心地问：“这东西能吃吗？”
　　大宝说：“保证你能充饥。”
　　小宝捡了一颗丢进嘴里，差一点吐了出来。大宝拿起一颗放在嘴边咬了一口：“你要慢慢地嚼，才能出味。是不是有点浆果的清甜？”
　　小宝按他说的，嘴里细细地嚼着点了点头。大家很快就把大宝手里的东西分完吃了，大宝这才笑着说：“我现在告诉大家，你们刚刚吃下去的是野鹿的粪便。”
　　宣美凤禁不住一阵干呕。大宝说：“野鹿在野外吃青草和浆果，但消化不了，拉出来的粪便成了好多动物的食物。里面也包含我们人体所需的多种营养，以前跟我爹进山采药，常用它补充能量。”
　　宣美凤问：“你家做的药墨里是不是也有这种东西？”
　　大宝说：“也许有……也许没有吧。”
　　或许是多了个大宝，或许还真是野鹿的粪便起的作用，大家复又浑身来劲，一路热闹向前。傍晚时分，快接近山顶了。地面积着常年不化的厚雪，天空中还飘起了雪花。真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林中埋突然要大家除了保命的食物，身上多余的东西全扔下，一定要尽快翻过这座山才休息。他的口气很严肃，让大家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也许是真的快接近目的地了。面对飞舞的雪花，宣美凤不禁伤感：“看这漫天雪花像赴宴的一张张喜悦的面孔，谁会想到融雪时的凄凉。”
　　她分明又想起了那个遥远的雪天的早上，想起了阿黄，想到了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大家整理东西的时候，龙飞单独往前走，说要给他的龙凤笔寻找一个好的去所。谁都清楚，他是舍不得扔了龙凤笔。
　　除了小宝身上还有一点应急的食物，林中埋包里不多的药泥，大宝随身带的祖传药墨，大家身上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大家一鼓作气，天黑之前登上了山顶。众人望着身后留在雪地里那片杂乱的脚步，正要松一口气，林中埋又催促道：“赶紧离开这片雪地，否则我们会冻死在这里。”
　　他的话让大家倍感凉意，可站在山顶上，面对白雪覆盖着的四面八方，脚步不知道该迈向何方。龙飞在白雪覆盖的山顶上四处寻找着，其他人会以为他只是在寻找下山的路。也许只有小宝清楚他除了下山的路，还在寻找什么。是的，他还在寻找那只不会飞的七彩鸟。可是冰雪覆盖着的山顶无处让那只不会飞的鸟儿停留。他内心有几分失望，脸上却很平静地说：“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前面探探路。”
　　小宝把装食物的袋子丢给了林中埋，说：“我和二哥一块去吧。”
　　龙飞一手拄着龙凤笔，一手牵着小宝，两个人向前寻找下山的路。可是，前方没有路，也可以说到处是路。龙飞看准一个方向后，对小宝说：“你停下来，歇一口气，我一个人下去看看，要是半个时辰后没有回来，你就来找我。”
　　小宝听他的话停下了脚步，看着龙飞渐渐向下消失的背影，他心里突然像这空旷的雪地。他后悔没有像龙飞一样带上一支笔出门。他以手当笔，在雪地上狂写乱舞起来。应该有一个时辰过去了吧。不见龙飞回头，他向前寻去。走到一处向下的地方，看到了龙飞的龙凤笔，却不见龙飞。他上前一步，把龙凤笔抓在手里想把笔拉上来。不想脚下雪块一滑，自己反被拉下去了。原来是一处悬崖，龙飞正好被崖缝里长出的一棵松树卡住了，幸免落下悬崖。小宝被龙凤笔拉下来，正好落在龙飞身边，也被这棵树救了。只是龙凤笔也带落下来，也断了一线生机，两个人在树旁的有限空间里只能抱在一起。小宝在龙飞耳边说：“二哥，我现在最想的是能吃上亲娘做的大蒜炒腊肉。”
　　龙飞没有吃过亲娘做的菜，胡娘偶尔也给他做大蒜炒腊肉，确实香气四溢远远就能闻到香味。他满怀歉意地对小宝说：“早知如此，真应该让你留在东方家的山庄。”
　　小宝说：“可惜走不回去了，哪怕走回无量镇再痛痛快快吃一顿也好。”
　　龙飞说：“三弟，都是我把你害的。”
　　小宝说：“我是心甘情愿的，也正应了我们结拜时誓言。”
　　龙飞说：“这回恐怕没有那回树洞里的运气，不困死也要被饿死。”
　　小宝眼望着迷茫的天空说：“二哥，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龙飞说：“好呀，这也许是我们兄弟俩最后一次在一起讲故事了。”
　　小宝目光移向龙飞：“我真的是御笔镇人，你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我都认识。”
　　龙飞说：“这不是故事，否则你不会陪我从笔架山一路到这里。”
　　小宝说：“很久以前，”
　　龙飞说：“直接说故事吧。”
　　小宝说：“御笔镇人世代制笔为业，到了我们的父辈，镇上真正能制笔的也只有蒙龙两家。”
　　龙飞说：“这也不是故事。”
　　小宝说：“听我从头讲来，想不到二哥是个急性子。”
　　龙飞说：“我怕老天爷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好，我讲重点。”小宝顿了顿说，“我真名叫蒙休，是蒙家小的所生。从小我就觉得在御笔镇上蒙龙两家势不两立，我们蒙龙两家不仅仅是同行生妒那么简单，我爹似乎对龙家有什么深仇大恨，每次提到龙家就咬牙切齿：‘不就那一点吗！’我娘私下里也是对龙家充满怨恨。有一天，爹拉着我说，他发现了龙家一个秘密，那秘密在笔架山背面的翰墨轩里。他让我去盯紧翰墨轩，必要时……必要时该怎样做，他没有具体说，他的表情很恐怖。我还是好奇，来到笔架山想看看龙家小的生的儿子，每天在翰墨轩里干些什么。后来那天，听你说去寻找亲娘，就知道龙家是因为要面子，没有告诉你那个奶娘胡娘就是你亲娘。”
　　龙飞惊讶地问道：“你说什么？胡娘就是我亲娘？”
　　小宝说：“这是御笔镇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龙飞接着问：“那他们为什么要编造一个东方第一山，让我前去苦苦寻找亲娘？”
　　“这我也不清楚。”小宝继续讲道，“开始我还想是不是龙家又要去开拓新的生意场，或者是在东方藏了什么宝藏。一路上，我总想让你回头，无量镇出来那个路口上的七彩鸟，是我先发现了，趁你们没注意，我故意把它丢在了另一个路口。”
　　龙飞动了动身子，想制止小宝说下去：“好了，别再讲了！这只是一个故事！”
　　小宝说：“对，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很快就会被冰雪覆盖住的一个故事。”
　　在龙飞看来，这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他从没听过这么复杂的故事，这是他在翰墨轩里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的故事。人世间居然有如此头绪纷乱跟自己相关联的故事。
　　“二弟！三弟！”上面传来林中埋的呼唤：“龙飞！小宝！”
　　小宝兴奋地喊：“大哥救我们来了！”
　　龙飞说：“记住，那个故事等我们离开这里就不存在了。”
　　小宝说：“对，冰雪覆盖烟消云散。大哥当心！”
　　忽听得头顶轰隆隆一阵雪崩的声音，小宝心里担心林中埋也像自己一样滑落下来，那就真的是兄弟有难同当了。林中埋显然更稳重，也更有经验，循着声音，他判断出龙飞和小宝的大概位置，脱下衣服结成一条绳索，绑在一棵树上，然后抛向龙飞他们。
　　龙飞和小宝分别被拉了上来，三个人回到分手的地方，却不见了宣美凤和莫大宝。小宝急了，大骂起来：“想不到我们兄弟生死关头，这对狗男女竟不辞而别。”
　　龙飞说：“宣姑娘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只可惜仅有的一点食物也被带走了。”林中埋在惋惜没把食物随身带着，突然有了新的发现，“你们看，地上有杂乱的脚印，分明来过许多人，难道他们是被人绑走了？”
　　小宝说：“要绑也是绑宣姑娘，谁会绑那个大宝？说不定就是他让人来绑走宣姑娘的。”
　　林中埋说：“先不忙下结论，你看这一路洒下的墨迹像是有意留下的记号。说不定他们遇到了比我们还更危险的麻烦。”
　　更大的麻烦会是什么呢？龙飞记得胡娘对他说过，人是人类最危险的敌人，只有人才会使人身处最凶恶的险境。在陌生的环境里遇见陌生的人，一定要小心提防。胡娘的话听着有些绕，他不太明白。现在看来，宣姑娘和大宝确实像是遇上了更大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