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挫败阴谋 (2)
作品名称:梦逝乾元 作者:文字生存录 发布时间:2020-03-21 14:41:38 字数:5003
皇上见越扯越乱,挥手制止道:“红缨帮的案子不是结了吗,怎么还要扯出来,那座府邸是朕赐予赤虞的,难道那批军火还是朕埋的吗?真胡闹,听说那座宅子给了赤虞后,他根本就没大兴土木,怎会知道?赤虞是否有罪自有公道,不能给他乱泼脏水。”
皇上说了谁也不敢再论,少郡知晓皇帝此时对子玉还是存有好感,便上前奏道:“皇上,下官看出此证据有假。”
皇上一震道:“霍卿说来朕听。”
少郡走到刘卞跟前,举起那封子玉写的信问道:“丞相看好,这可是赤虞写给邬天翼的那封信?”见刘卞点头,她又举起另一只手道,“丞相再确定一下,这些纸张可是从帅府得来的赤虞真迹?”
刘卞肯定地点了头,少郡微笑道:“那丞相可认为这些纸质是一样的?”
刘卞不知其意,心道,都是在一处拿的,能不一样吗,于是又点头。
少郡回身奏道:“皇上,臣的依据是,此纸质是书房常用来誊写及临摹用的,质地比较脆薄,而这封信是赤虞在辽南所写,军中书信用纸比这略坚韧些,再看邬天翼这封信纸质相同,竟像是同时写的,岂不可疑。”
刘卞万没想到自己忽略了纸的重要,他只得反驳道:“写信用纸可选择的不多,按其所好,不能用来判断真伪。”
少郡笑笑,又道:“下官还有一说,就书法而言,人如其字,字如其人,人有千面,字有万种,非临摹可得。临摹者只观其形不领其意,总有破绽。这赤虞是下官的学生,我知他是三岁学字,五岁临帖,十五年的笔墨熏陶,早已练就一手精湛笔迹。我见过他的字,雄浑刚健力道十足。皇上可知,练字如练武,成功的书法笔力如千钧,必力透纸背。而造假者只临了他颜体的外形,笔力差之千里。所谓笔力,可在纸的背面留下深浅不一的墨迹,无笔力者,背面则无笔迹墨痕。这些纸张信件,是众位大臣亲眼所见,刘大人已做了认定,下官并未做假,请皇上亲自御览鉴别。”说完,她高举双手,分别把信和字纸呈到皇上的龙案上。
皇上很认真地来回翻看对比,然后说道:“果真如霍卿所言,不但背面,正面的笔迹也有笔力之别,看来这封信十有八九是伪造,不知是顾易泽所为,还是……”他看看刘卞,没有说下去。
刘卞急忙说道:“所有证据皆是顾知府上奏,老臣只是从帅府拿了赤虞的笔迹对照。”少郡反问道:“怎样拿的?丞相得了通敌密信,既有疑问,也该禀报皇上下令搜查。堂堂征东元帅的府邸焉能容外人私闯,若泄露军情,大人是否有逾越皇上之罪。”
少郡的步步相逼,让刘卞汗流浃背。
鲍硕初时不知怎样辩解,见少郡已由被动转为主动,心里松了口气,走出来说道:“父皇,这封信既是假的,那些罪名也不能成立了,如今东征已是紧要关头,万不能因此前功尽弃。”
皇上道:“太子说的朕也知道,只是这邬天翼的信件和顾易泽的奏章还不能全盘否定,众位大臣还有何见解?”
刘卞说道:“不管这封信真假,这赤虞的大军与高丽勾结却是事实,皇上不能不查。”
少郡上前也奏道:“皇上,下官还有下情禀报,这高丽主战议和之乱,赤元帅早有上报,是下官指示他利用矛盾早日平定战乱。我国历次征讨高丽皆是无果,耗费了巨大财力物力,造成双方的生灵涂炭。充分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安定高丽王朝使其臣服,是最好的结果。若能议和,可使两国的百姓免遭战乱,也是皇上的仁德之政,望皇上三思。”
皇上沉吟半晌,说道:“高丽若议和能结束战乱,不是不可,只是这赤虞毕竟没脱掉全部嫌疑,各位爱卿,大家可有更好的元帅人选,把这位赤虞换回来,确保无虑。”
刘卞立时一乐,儿子如今在征东大军,岂不是好机会,他走上一步,几乎是与少郡同时张嘴,却让嘴巴伶俐的少郡占了先,她说道:“皇上万万不可,两军对垒,最忌临阵换帅。皇上是明君,定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理。当初是皇上钦定,赤虞的文韬武略是被皇上认可的,他也曾舍身救驾。下官可以自己的人头作保,他一定不会背叛朝廷的。皇上,可记得当初南宋的抗金名将岳飞,因皇帝疑心,发十二道金牌将他召回,风波亭可是千古遗憾啊,皇上。”
少郡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知皇上不会加害无辜,可这样做会寒了将士的心,削弱我军的士气,难保不会断送东征大业,”她撩起衣袍,双膝跪下,“请皇上收回成命,下官的身家性命全在京城,绝无戏言,军队取胜靠的是将帅一心鼓舞士气。如今形势已定,我军南下直逼王京,功败垂成在此一举,万不可功亏一篑啊。”说到最后,少郡的声音哽咽,泪水涌流,她低了头再也说不下去了。
受少郡的感染,也被她的话说服,鲍硕、梁攸、章炎、王伯安等以及那些蒙古老将们俱都跪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心情复杂,轻轻说道:“霍卿,你抬起头来。”
皇上看着这位眼噙泪水的儒臣,想起与他初次相见时说的话,同样信任的眼神,同样激动的泪水,只是比那时多了睿智笃定,句句话都在动摇他的内心。他深深叹气道:“朕不是昏君,也确是疑心重重,江山大业容不得半点疏忽。”
少郡诚恳说道:“皇上,军心,是国家安危的保障,民心,是朝廷可靠的基石,有此存在,皇上可自信不会被臣子背叛的。”
皇上眼里终于显出一种信赖,他对少郡点头,又对殿上的大臣们说道:“既是众位爱卿保奏,朕收回成命,你们起来吧。为确保万一,朕派大臣以慰军的名义赶赴辽南,一是查明真相,二来还可鼓舞士气。”
随后皇上让王伯安拟了南下平叛议和的圣旨,派兵部尚书鸿深赶赴辽南,交于子玉,让他随旨行事。就此,这场被刘卞撼动的朝堂风波终于平定了。
秦府,临凤厅南面的梅林,此时枝桠含苞待放,梅林中溪水流过,载着冬季被风吹落的片片残叶,顺流而下,荒寞中蕴含着即将而来的生机。茹修平顺着溪水漫步走着,把那件镶有银虎毛皮领的水墨色披风往身上裹了裹,抵御着深冬的寒风。他喜欢在冷风中散步,这凉凉的空气能让自己头脑清明,也能时刻圈住胸中炽热的燥气,让他永远在人前保持那种不羁的洒脱。
莺儿从临凤厅出来唤道:“茹大人,还是到书厅里坐吧,那里暖和些,我们大人还要等一会才过来,我给茹大人泡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呢。”
修平笑道:“叫莺儿姑娘费心,在下谢过了。”莺儿道:“茹爷是常客,今天咋客气了。”
修平边回书厅,边说道:“每次来,都是让姑娘上茶倒水,殷勤之至,理应要谢了。”莺儿斟了一盏茶,放在案几上,说道:“这是奴婢该做的,难道茹爷府上没丫鬟么?”
修平道:“就是几个看家护院的和一个跑腿的小厮,哪有丫鬟,我自己过的挺好,使不惯她们,就是我母亲身边有个小丫头侍候着。”
莺儿笑笑,这位茹爷是朝廷大臣,可平时看着倒没有那些官爷的架子,说话行事挺随意不大讲究。她给火盆里添好炭火,说道:“茹爷坐着,奴婢先告退了。”
修平点头,看着莺儿娇小灵巧的背影。透过背影望着由近到远的梅林,眼前似乎想象出了繁花似锦的景象,一个端庄妩媚的倩影在花丛里闪了一下,他自嘲地笑了。喝了一口茶水,发现桌案上一张纸笺,上面字迹娟秀,是一首诗。他细细看着,不禁读出声来:故营去远思无迹,梅苑新苞发几枝。花落他乡寻不见,依稀旧梦邂良仪。
“正林兄,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少郡说着走进厅来,把身上的披风褪下搭在衣帽架上,继续说道,“这几日天阴的厚,总要憋出一场雪来,过一阵雪中赏梅才好呢。”不见修平答话,才发现他手里的东西,便道,“噢,那是拙荆随便写的,让你见笑了。”
修平笑道:“哪里,我是一粗人,比不得明谕。看这字迹娟秀,就猜到是公主夫人手笔,你的字比这刚劲多了,都不像是出自你这书生之手。”他哪里知道,那是少郡就是为了掩饰自己才刻意练就的笔迹。
火盆里炭火烧的很旺,屋里暖融融的,修平脱了披风,与少郡对面坐了,说道:“赫英兄还让我捎句话,说你托他的事已经办妥,那位河南知府确实清正廉明,所有谣传都是诽谤,递上的弹劾也被驳回。有意思的是,这位裴知府是真和当地富商贵族花天酒地关系挺好,可他为当地百姓赢得的福利也不少,有钱人花钱买名声,穷人得实惠。光说牡丹复兴一事他就有功,如今一到春天,洛阳远近万紫千红的不只是富家园林,街头巷尾还有官家园林。外地游客不断,真正尝到好处的还是百姓,回乡定居的人也不断增多。为官近四年他除了一肚子酒肉,家徒四壁两袖清风,谁说他的不是才是昧了良心。”
少郡听着修平一通夸赞,想起熙元信里说的话,放心的同时也为他高兴,没有比心想事成更让人欣慰了。她给修平添过茶水,高兴道:“这消息很好,我也放心了,裴兄的愿望总算有了成效,也就他那性子能做到这样。”修平眉一扬道:“此人挺好,若来京,明谕一定要引荐引荐。”
“这有何难,明年春上若有机会,我们去他任上叨扰就是了。我也闻名洛阳牡丹复兴,两次劫难竟能重新绽放,实属不易。青山书院的一千亩地规划完毕,我还想在书院前面开一片花圃,现在一想就引种洛阳牡丹如何?”
修平点头:“巧了,这事你找赫兄,他家里养着两株,叫什么玉版白和什么紫的我不在行,他喜欢。秋天他去洛阳,裴知府又送了他三株。”
少郡喜出望外:“天意,真是天意,这花圃就交给赫兄做试验了,我和你一样只会看不会养,咱们就等着欣赏就行了。”说完,她又觉得这话对赫英不公平,补了一句,“当然,咱们也不能光看,打打下手还可以,是吧修平兄?”
“偷懒就偷懒,找的什么面子。如今你身兼两职比我都忙,有空欣赏就不错了。说吧,今天百忙中把我叫来,是不是还有好消息?”
“是啊,”少郡把案上压的一封信抽了出来,说道,“兄长请看,这是赤元帅从辽南传来的密信,现在赫连晟元帅已经被救,而且还拿到了刘卞所有的罪证,他不仅陷害大臣,导致赫连兵败的真正原因就是他通敌叛国。”
修平认真看着,边说道:“去年我就猜到这赤虞不是真名,果然是赫连家的后代,他们平白遭此诬陷也该有出头之日了,只是不知他的家人怎样了?”
“兄长还不知吧,这东征军里还有一支几千人的女兵,领军的就是赫连家的大小姐,那可是一位有勇有智的女将军。这次她领兵深入高丽,不但救出父亲,还说服了一名高丽大将,促成了与沁肃王平叛议和的协议。如今东征军顺利平了战乱,高丽交了降服表章,不日就要班师回朝,里面有她一份功劳呢。”
修平突然沉默,静静听着,低头品着清茶,掩饰自己内心悸动。
少郡却是兴奋不已,自顾自地说着这件她期盼许久的大事。自那日挫败刘卞诬陷阴谋后,少郡回府立即给子玉写了封信,信中严厉斥责他不及时上报军情,造成被动,议和之事也不该先斩后奏。谁知信刚送走,子玉的军报就来了,里面详细说了与高丽协议的过程。言明实在是事情紧迫来不及请示圣旨,请恩师在皇上面前替他请罪,并恳请皇上下旨议和。又说邬天翼剩余部队已被困清川,全歼指日可待。
果然不久就传来清川大捷的消息,邬天翼自刎,剩下的士兵表示愿随元军南下平叛,拥护沁肃王。这次元军没费一兵一卒,完成了对邬军的最后一役。如今战事平定,班师在即,子玉在密信中又说邬天翼自杀前交出了刘卞通敌证据。
数桩好事,能不让少郡开心吗,她见修平只是心不在焉地喝茶,竟无一语,不知他是何心意,便说道:“正林兄怎么啦?你不为此高兴么。”
修平这才抬头,一脸笑意道:“哪里不高兴,我是高兴得无语了,哪能比明谕这样的伶牙俐齿。”少郡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回敬道:“那兄长该找一个伶牙俐齿的妻子,免得在家这样索然无趣。”
“我若闷了,就来这里听明谕说话解闷,何必找那麻烦。说正经的,这刘卞的气数也该尽了,我与赫兄整了那么久的材料,总算用上了,我连做梦都是好事,能不高兴吗。”
“你这一说,我又想起来一件事,那次听鸿深大人说后,我瞅机会拜访了下鄂多尔多大人,不想他真是装病,对刘卞满是怨言。经他指点,我在多多副使那儿找到了赫连军的数封求援信和赫连子玉的诉状,想不到这枢密院不少人只是被刘卞的权势吓倒,与他并不一心呢。这多多当年听詹木尔指示销毁证据,他怕以后被追查责任,竟把这些东西藏了起来,这下刘卞罪责难逃,太后也保不了他了。”
一气儿说了这么多话,少郡感到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又乘兴道:“去年梅开时,正为东征事忙的没心思赏,今年好事连连,到时就请兄长过来喝酒赏花如何?”修平道:“正有此心,一年到头忙得不可开交,如今玄福楼又被朝廷关了,闲了也没个散心去处,只有叨扰明谕了。”
听了这话,少郡心里有了瞬间的失落,然后道:“你这一提醒,我也想到了,索性多请几位儒雅的同僚,还有那些翰林院的同年,一起聚聚。”
“好啊,还是你想的周全,若那时东征军能凯旋,也把元帅和金彪叫上,你大婚那天我就发现这两人不仅是武将,才情也不错,金彪的那幅梅花图精湛得很,不妨到时让他即兴作画,凑个雅趣。”
少郡听了,与对方会心一笑,其实她这次还是专为眼前这人筹划的。
放眼窗外,梅苞正浓,流水潺潺,她似乎已闻到空气中的清香,一丝莫名希冀,不知到时会不会也迎来自己的春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