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一波三折

　　送走了乡下来的小莲，派出所的家属们见草妮子工作太忙，便时不时地轮着过来忙个帮，但家属们也都有各自的事情，偶尔帮衬帮衬还行，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指导员的老婆就张罗着再给找个保姆，草妮子说：“找是得找，可这回不敢再找小的了，得有点岁数才行。”
　　指导员老婆说：“可不是嘛，俺也这么想，记得菜场上那个卖新鲜黄瓜的娘们儿吗？她说有个老相识曾帮人带过孩子，眼下正没活，俺找她问问？”
　　指导员老婆介绍来的保姆叫吴婶儿，四十多岁的年纪，老伴病故多年，也没留下个一男半女，所以一直四处帮人带孩子维持生计。
　　记得吴婶儿来家那天是个大热天，进门没顾上寒暄两句就张罗着要给孩子洗澡，而且还不让人帮忙，一个人一盆水，利利落落就把孩子洗清爽了，果然是把带孩子的好手。
　　吴婶儿的到来的确帮了草妮子不少忙，这人不但会带孩子，工作忙起来，还能帮着洗洗衣服做做饭，虽然工钱要的多了一点，但草妮子觉得踏实，尤其想到之前的小莲姑娘心里就更踏实了。
　　吴婶儿自己有房子，离派出所也不算很远，所以和乡下来的小莲有所不同，每天一早赶来，拉巴一整天的孩子，待吃过了晚饭，便回自己家睡觉去了。
　　也许是帮人带孩子带出经验了吧，吴婶儿进门后，小孙子便很少再有哭闹的情况，身上的小衣裳、裆里的尿布也收拾的干干净净，而且只要天气好，吴婶儿总是抱着孩子往街上走，转转公园、晒晒太阳什么的，看着很是尽心尽力。
　　不过时间久了，草妮子就逐渐察觉出问题了：自打这人来了，小孙子的胃口明显差了不少，精神头也好像也蔫巴了，尤其是特别能睡觉，差不多每天下班回来，小孙子都睡得王朝马汉的，半天都逗不醒。
　　开口相问，吴婶儿总是说孩子玩一天累了，或者说淘人的事情白天她揽下了，也好让下班的草妮子轻松轻松等等。
　　话是这么说，草妮子可不是个轻信的人，历经了那么风风雨雨，啥人啥事没见过？何况还干着专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派出所长呢！
　　果然不出所料，察觉问题不到三天，草妮子就找到小孙子厌食嗜睡的原因了。
　　那天上午草妮子带着一个便衣警员在附近的集市一带抓掏腰包的蟊贼，经过一处人头攒动的地方，就觉得一个熟悉的的身影在眼角上闪了一下，定睛细看，竟是抱着小孙子在人群里穿梭的吴婶儿！小孙子哭闹起来了，这人就停下脚步，用手里的“拔浪鼓”逗他，等孩子安稳了，又左顾右盼地继续前行，其间还时常蹲下身子买把青菜称斤豆腐什么的。
　　草妮子就想了：这是干啥呀？午饭从食堂里打，孩子的吃食也交待好了，没托她买菜呀……
　　这么想着，草妮子就和一起出来的警员分了手，一个人悄悄盯住吴婶儿，想看看这人究竟去哪。
　　尾随其后穿过了热闹的集市，吴婶的脚步突然加快起来，然后一晃身就不见踪影了……
　　草妮子的神经一下就绷了起来，出了这片沸沸扬扬的闹市马上就是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执行任务的时候经常在这一带跟丢了目标，抱着个吃奶孩子的吴婶儿跑到这迷宫似的地方干啥，难道还真有啥背人的事情？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顺着集市往东走，有个一人来高的邮筒，从那邮筒往北拐再往东走一段路，不就是吴婶儿的家嘛！
　　集市上卖菜的娘们儿曾带草妮子和指导员老婆去过一趟，尽管黑灯瞎火的，但大体方位记得十分清楚，难道这人抱着孩子回她自己的家了？路不算近，还是个小脚，也没说家里有啥事呀……
　　这么想着，心里就越发没底了，于是三步并做两步地朝吴婶儿家的方向疾走，因为心里着急，脚力又强于裹小脚的吴婶儿，所以一阵风的功夫，吴婶儿的背影就重新映入眼帘了。
　　闪在一旁，待怀抱孩子的吴婶儿打开锁进了屋门，草妮子便急匆匆地凑上前去想看个究竟，不料刚凑到跟前就听见里面有拉门栓的声响，于是连忙躲闪，也就刚藏好身子，吴婶儿就从屋里走了出来，让人诧异的是，此时小孙子不见了，两手空空的吴婶儿竟然落上门锁择路而去！
　　等回过神儿来，草妮子赶紧跑到门前透过门缝往里观察，屋里黑洞洞的，也听不到孩子的声音，平时小孙子可是一会儿都不消停，即便是睡着了也离不开人，哪怕轻轻的一点响声就咧着嘴叫唤，刚才关门的动静可不小，咋就没惊动孩子？
　　正要想法子把锁弄开，一阵叽叽喳喳的动静由远而近地飘了过来，仔细分辨，竟是吴婶儿在街筒子里和什么人打招呼呢，闪身之际，就见手里拎着一刀猪肉的吴婶儿又出现了，原来这一进一出是到附近的什么铺子里买肉去了。
　　拎着肉的吴婶儿进家门不久，窗户棂子里便传出了炝锅炒菜的动静，紧接着，油烟味也飘出窗棂扑到了脸前，草妮子心里不由发憷起来：铁锅铁铲的这么折腾，居然还是听不到小孙子的动静，难道自已看花眼了，小孙子压根没抱出来？或者是从后边什么门里让人抱走了？！
　　事不宜迟，草妮子转身“砰砰砰砰”地叩响了屋门上的锁环，开门的一刹那，草妮子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吴婶儿惊诧中带着沮丧的眼神儿！
　　等看明白站在眼前的人是草妮子，吴婶儿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了，语无伦次地说：“哎呀所长，哎呀高所长，咱没把孩子咋样，吃饱了睡下了，没咋样，真的没咋样……”
　　原来，这守寡多年的吴婶儿耐不住寂寞，找了个嗜赌如命的相好，因为这相好的欠了一屁股赌债，就东拉西扯地揽了很多活来替他填补，除了给草妮子看孙子，这人还兼顾着给一家小商铺的伙计做午饭、帮几户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家洗洗衣服买买菜什么的，要单纯多干几份活也倒没啥，要命的是这人因为活揽的太多根本顾不上孩子，竟然想出每天给孩子喂安眠药的缺德主意，要不是草妮子发现的及时，小孙子就算让她给糟贱了。
　　有了这两次经历，草妮子就不敢轻易找保姆了，可派出所的工作实在太忙，七老爷更是忙的一天到晚不着家，硬撑了几天就有点顾头不顾腚了。
　　也算是饥不择食吧，那天下午，外出回来的草妮子看见一个穿碎花小袄的妇女正逗指导员老婆怀里的小孙子，就想：这人挺喜欢孩子呀，也不知道愿不愿意给俺带孙子。
　　这么想着，草妮子就走上前去想探个究竟，不料还没开口呢，妇女却撇开孩子恭恭敬敬地给她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说：“高所长，是我啊，妇女二队的牟春花！”
　　这下草妮子算是看清楚了，此妇女不是别人，竟是改造妓女工作时的积极分子！和别的妓女有所不同，此人进妓院是被逼迫的，所以一上来就被树了积极分子，奖状还是草妮子发的呢！
　　既然改造好了，就算是新社会的新妇女了，看上去人也干干净净的，如果愿意，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开口一问，人家来派出所，就是想打听个自食其力的工作，而且还很喜欢孩子，也愿意留下来给高所长带孙子。
　　说话间，这牟姓新妇女就爱不释手地将孩子抱怀里了，连嘬带搂好一番亲热，好像有多大缘分似的。
　　让人沮丧的是数日后查看到的体检单子，做过妓女的牟春花虽然看上去干干净净，但取缔妓院时所做的体检显示，此人曾被查出过三期梅毒，当时来说，梅毒这种脏病是没有办法根治的，于是犹如挨了一记闷棍的草妮子连忙抱上和牟春花近距离接触过的小孙子到医院里做详细检查，所幸的是小孙子一切正常。
　　河东河西人本来就有个凡事不过三的习惯，找保姆的事既然过了这个界线，草妮子和七老爷就都不想再找了。
　　可俩人工作都忙，还都负着点儿责任，总是东拉西扯地应付也不是个办法，尤其是草妮子，本来就没多少文化水平，能招呼着一班人把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全指望着抛家舍业的拼命精神，让她再分出神儿来带孙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万般无奈之下，草妮子就动了退职的念头，不料开口一问，七老爷竟举双手赞成，说：“带孙子好，一天到晚不顾家地在外边跑，哪还像个娘们儿？”
　　草妮子就有点不服气儿，说：“娘们儿咋了，娘们儿干工作一点也不比爷们儿差，说起来全所的事都得俺拿大主意。”
　　这么一说，七老爷就联想到自己还是个副职了，心想：别扭的就是这个，娘们儿家家的，凭啥比爷们还高半级，说起来都让人笑话……
　　想是这么想，嘴皮子一动却说成了这样：“那就接着当你的所长吧，一辈人管不了两辈子的事儿，赶明写个信让虎子把他儿子带走。”
　　草妮子就拿捏不住了，说：“这可不行，小两口东奔西走到处唱戏，俺不管谁管呀！”
　　七老爷就一本正经地说：“那就俺管呗，反正这个副监狱长也拿不了‘大主意’，还不如在家里带孩子呢。”
　　草妮子就听出心思来了，叹道：“算了算了，好歹也是你老李家的娘们儿，把屎把尿的，还能让爷们儿插手。”
　　七老爷听了就说：“这可是你说的啊，俺可没让你退职带孙子，不是说妇女顶半边天嘛，咱老李家这半边天就交给你了。”
　　退职带孙子的事儿在领导的办公桌上耽搁了一段日子，主要是爱惜女干部，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了，能顶着事儿干了，咋能说退就退呢？考虑到实际困难，领导上还专门安排草妮子到能按时上下班的机关里呆了几天，但草妮子本是个极为认真负责的人，让她一心二用，同时对付两件需要全心全意伺候的事情真是无法做到，再加上七老爷在暗地里一劲儿地鼓动，退职的事儿很快就成为事实了。
　　不过真的脱下制服，要围着小孙子和锅台打转儿了，草妮子还是惊天动地大哭了一场，吓和七老爷抓耳挠腮，忙不迭地请了派出所的指导员到家里来劝解。
　　指导员和草妮子合作多年，知道这人心里有啥疙瘩，也就两句话，就把草妮子说得抹抹眼泪给小孙子洗尿布去了。
　　指导员说：“老高同志，你可是党员，不上班了，下午的组织生活不能耽搁，哭成这样咋见人？”
　　草妮子说：“咋不能见人呀，一个家庭妇女，还要啥样子。”
　　指导员说：“那我可要批评你了，炕上的孩子是谁？革命的后代，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苏联老大哥为啥管能生孩子女人叫‘英雄母亲’还挂勋章登画报地宣传？不就是为了培育好革命的下一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