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猎手》十六章（四）

　　维义顺着酒馆老板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自己这幅字的对面，也挂着已经裱好的一副横幅。维义急忙起身来到对面，只见这副书法字迹娟秀，笔力阴柔，是幅绝美的书法。再看写的内容，也是一首《钗头凤》：
　　
　　
　　
　　玉树临，
　　恍如昨，
　　才智无匹心如佛。
　　苦无奈，
　　人情恶，
　　相知相念，
　　难以相托。
　　错，错，错。
　　
　　
　　
　　
　　噩耗传，
　　动心魄，
　　天妒君颜魂飞落。
　　恨别离，
　　琴冷瑟，
　　孤鸿飘零，
　　事已成昨。
　　过，过，过。
　　
　　
　　
　　
　　维义看罢，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看了好久好久，回到自己的座位狠命地把一壶酒喝干。之后又向老板要了两壶酒，边喝酒边看着墙上的两幅字。
　　“后来，霍老夫子看到这幅字不住的叫好，让我裱上。”酒馆老板又说：“霍老夫子还说这个人他认识，是外地来的，也是二少爷最好的知己朋友。”
　　“是呀，”维义感慨地说：“她却实是我最知心的朋友。”
　　酒馆老板点点头：“二少爷，你慢用。”说罢，转身去忙其他的活计去了。
　　不一会儿，维义又喝完了一壶酒，菜却没动几口。已上了酒劲儿的维义，拿起最后一壶酒，也不往酒杯里倒，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来到那幅字前。两眼直直地看着这幅字，边喝酒边含混不清的小声吟诵起来。渐渐地泪流满面，侵湿了衣襟。
　　人们看着维义的表情都很奇怪，因为他们自从认识维义，也就见过维义两次失态的样子。酒馆老板也算是第二次见到，但也觉得很是好奇。
　　维义念着念着，转脸喊酒馆老板过来。
　　“二少爷，”酒馆老板来到维义面前问：“你有什么吩咐？”
　　“啊，”维义硬着舌根对酒馆老板说：“写，写这首词的人，你，你，你以前也见过。”
　　“这……”酒馆老板仔细地在自己的记忆里搜寻了半晌，对维义摇着头说：“二少爷，这个人以前我真的没见过。”
　　“哈，哈。”维义笑着说：“这个人不，不但你，你见过。”指了指在座喝酒的人们说：“他，他们也有，有不少人也都见，见过。”
　　人们看着酒醉的维义，摇着头：“没见过。”“没印象。”“从来没见过。”“……”
　　“你，你们还记不记得，”维义对大伙说：“我，给我爸做，做寿冲喜那天，有，有一个伊，伊梦盈，伊小姐，你，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人们纷纷说记得。
　　“这，这幅字就，就是她，她写的。”
　　“噢！”
　　“真是个才女呀！”
　　“真的是才貌双全……”
　　“……”
　　“我咋没看出来呢？”酒馆老板疑惑地说。
　　“没，没看，看出来？”维义笑道：“你，你不知道的事还，还有呢。”说完掏出钱来递到酒馆老板面前：“来，算，算帐。”说罢，一扬脖儿，把酒壶里剩下的酒全部倒进自己的嘴里，“咕噜”一声咽了下去。
　　“二少爷，你就不用算帐了。”酒馆老板真心诚意的对维义说：“要不是你的这幅字，我的生意也不会做的这么好，连外来的人都奔咱酒馆来。我谢你都来不及，咋能要你的钱呢？”
　　“我，我让你，你算，你，你就算。”维义把钱和酒壶一起塞进酒馆老板的手里，转身晃晃悠悠离开了小酒馆。
　　“二少爷，二少爷……”酒馆老板随后追赶维义，维义也不搭言，嘴里哼着墙上那首词，向前迈着散乱的脚步。任酒馆老板怎么喊怎么叫，怎么拉扯，维义就是不理不睬，只顾哼那首词，摇摇晃晃地向前走。酒馆老板无奈，不但收了维义的钱，而且却还没找零，反倒多收了维义的钱。
　　喝多了酒的维义，不知不觉地走在了街上。这段路正是当年和伊梦盈第一次在路上相遇的那条路，又不知不觉地走上了和伊梦盈漫步的地方，随后又来到了苏府的大门前。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伤痛和悲哀一起涌上心头。放眼四顾，没有自己想见的伊人踪影。苦，只有苦在维义的心头翻腾。
　　“雪，雪。”维义在秋风扫飘落叶的路上呼唤着当年的飘雪，回想着当年伊人在身边的记忆和情景。幸福与痛楚相伴，失落与情感共存。他深情地呼唤当年那飘落的雪花，但飘落下来的却是枯黄的落叶。
　　“人为什么要多情？人为什么要无奈？人为什么要伤痛……”维义内心问着自己。他忘记了回家，他忘记了天黑，连自己走在哪儿也都不清楚了，只有茫然。失落与痛楚陪伴着不可言状的自己，在黑夜里忙乱地奔走。
　　“恨别离，琴冷瑟，孤鸿飘零，事已成昨……”维义痛楚地吟诵着，似乎看到伊梦盈只身孤影，和自己一样，在痛苦中茫然奔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饮马河边儿。星光下，河水潺潺，波光粼粼，秋叶随风飘落。茫然，孤寂，伤感，失落，正是此时维义的心灵的真实写照。维义扑通一声坐在河边儿，抓起一把河卵石，一次次抛向河中，激起一圈圈水波，激起心中一阵阵涟漪，激起心中一阵阵隐痛。
　　望着星光映衬下波澜起伏的河水，在维义的眼里，一次次闪现着苏老爷、苏母、伊梦盈、徐氏、曹玉霜、许文贵、铁蛋儿、栓柱儿、于大个儿、于嫂、曹玉瑾、李氏、顾凤清、梁凤武、曹凤歧、任大奔头儿等人的影像。有思，有念，有伤，有痛，有悔，有恨，有喜、有悲，有苦，有乐，有哀，有怨。
　　“爸，您咋在这儿？”随着话音，猛子和二憨来到了维义的身边。
　　“没，没啥。”维义硬着舌根说：“我，我想溜，溜达，溜达。”
　　“太晚了，咱们回家吧。”猛子早就闻到维义身上的酒味，没敢说什么，上前搀起维义。二憨急忙到另一侧搀住维义的另一只胳膊，二人几乎是拖着脚步散乱的维义回到家的。
　　到了家的维义，只脱掉了鞋，一头扎在炕上便呼呼睡去。这一夜，伊梦盈占据了他的整个梦境。
　　第二天早上大伙都起来，只有维义涨红着脸，躺在炕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并不不住的咳嗽。猛子发现不对，急忙去叫霍老夫子。费了好半天的劲儿，霍老夫子才算是听明白了猛子说的是什么，急忙来到维义的房间。伸手探脉，仔细观察维义的面色。
　　“这是受了风寒了，”探着脉的霍老夫子直皱眉头，不觉沉吟起来：“不过就是受风寒，可咋也不至于如此心力憔悴呀？”转脸问猛子，“二少爷昨晚儿上哪儿去了？”
　　“我们是在饮马河边儿发现的，当时已经喝醉了。”猛子回答。
　　“睡了，在哪儿睡了？”霍老夫子斜着身子问道。
　　“不是睡了，是喝多了。”猛子苦笑着回答。
　　“不但跪了，还窝哪儿了？”霍老夫子十分惊讶，睁大了两眼问道：“给谁跪了，因为啥呀？”
　　“不是跪了，”猛子上前趴在霍老夫子的耳边儿大声喊了一遍。
　　“噢！”霍老夫子点点头又问：“他是在哪儿喝醉的。”
　　“我打听了一下，人们告诉我说是在‘情义酒楼’喝的酒。”猛子说。
　　“啥，喝一坛酒？”霍老夫子惊讶地问。
　　“不是，”猛子只好又趴在霍老夫子的耳边儿喊了一遍。
　　“噢，”霍老夫子沉吟了半晌，不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难怪会这么如此情绪低落，原来如此呀。”
　　“咋回事？”猛子问。
　　“是有幅字，”霍老夫子沉吟着，突然转向猛子：“你咋知道有幅字？”
　　“啥有幅字，”猛子又在霍老夫子的耳边儿喊道：“我爸是咋回事？”
　　“噢，”霍老夫子摇摇头说：“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知道，说了你也不懂。哎！人生如梦，恍然瞬间，为啥非得有那么想不开解不开的呢？”说罢，取来纸笔，开了药方，让猛子赶紧抓药。
　　在霍老夫子精心调理和孩子们的精心照料下，维义好了起来，但却留下一个咳喘的毛病。人也消瘦了下来，眉宇间总是有个解不开的结，忧郁的目光经常深情地望向远方。伴随几声咳喘，维义已是没有了过去那种令人敬服的神情。看上去，令人感觉他愁肠百结，郁郁寡欢。又一次改变了性格，不和他说话，自己很少主动说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入冬，洁白的雪花时不时的飘落。但维义的病态却没有一丝改变。本来言语就不多的他，更加少言寡语了。除了人们问及时回答外，几乎是一言不发。还经常望着飘落的雪花和圆圆的明月，怔怔地出神。花白的头发，白色的已占据了绝大多数，加之消瘦，显得更加苍老。
　　猛子望着飘雪的天，眼睛总是神情不定，眉头比维义皱得还深。
　　这天，下了一天的大雪。傍晚十分，却不见猛子的身影。山花儿很是着急，问维义，维义只是摇着头，不说什么。吃过晚饭后，老栖林也不见了。山花儿心里忐忑不安，二憨也想不出猛子去了哪儿。霍老夫子不用问，就是问了也是前言不搭后语，令人哭笑不得。维义就是轻轻地摇着头，山花儿也能看出维义知道猛子去哪儿了。但维义不说，山花儿也没法深问。
　　“到时候了，”霍老夫子坐在油灯下，自言自语道：“人不可造孽，人不可违背天理，因果自然是有定数的。到时候了，到时候了。”
　　山花儿和二憨没听懂霍老夫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感觉霍老夫子有些神经兮兮的。维义看着微笑的霍老夫子，点点头，就像布谷鸟的叫声，回音似的向霍老夫子报以一笑。这一夜，谁也没睡觉，除了霍老夫子不时地嘟囔几句，大伙谁也不说话。山花儿急得不时的在地上来回踱步，二憨见大家都不睡，也不好自己独自去睡，坐在炕边儿被睡魔折磨的直磕头。霍老夫子和维义坐在油灯下，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的坐着。
　　“姚仁富呢？”沉闷了半晌的维义突然发问。
　　“东洋人走了，他也跑了。”山花儿说：“听说是跟着东洋人跑的。”
　　“跟东洋人跑了？”维义又问：“那他的那些弟子们呢？”
　　“除了他在外地带来几个跟他跑了外，剩下的都在本镇。”山花儿说。
　　“他的这些弟子们还相信他吗？”维义问。
　　“信，”山花儿说：“不比姚仁富在的时候差。”
　　“是不还有‘成仙成佛’的？”维义问。
　　“有，”山花儿说：“上吊的，跳井的都有。”
　　维义长长叹了口气，张口还想问什么。可是，一想到“伊梦盈”就觉得脸在发热，在孩子面前又无法张口。随之而来的就是沉闷，令人窒息的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