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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女婿登门

作品名称:转眼就是百年      作者:坚实之果      发布时间:2020-03-20 10:56:35      字数:5132

  七老爷刚骂完“陈世美”,“陈世美”便不请自来了。
  掌灯时分,磨棍儿提溜着一大包切好的猪头肉找到了派出所里,一进门就惊得瞪大眼睛乱喊:“哎呀,七奶奶?七奶奶你咋来了!俺说咋挪窝了,七老爷也不吭声,光说了个夫子庙派出所,来了好,来了好,再不来,俺可就让七老爷给欺负死了!”
  草妮子听了,就阴沉下脸想骂他两句,不料还没等张开嘴,跟在这东西后面的孟美娟倒抢先说话了。
  孟美娟笑眯眯地说:“侬就是老李常说的七奶奶?唉呀,七奶奶,一看就是革命老区来的妇女干部,不知道侬来,也没买啥礼物,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草妮子就挂不住脸了,强挤出一丝笑意来说:“这闺女——就是美娟?买啥礼呀,都是供给制,又不缺啥……”
  七老爷这时候就绕到磨棍儿和孟美娟的身后去关屋门,不料刚一抬手,就被磨棍儿转身拦下了,磨棍儿说:“别急着关门呀七老爷,后面还有人呢。”
  七老爷就放下手往门外看,门外果然站着个探头探脑的人影,再往仔细里看,竟是一脸笑意的徐媛媛!
  这下七老爷沉不住气了,心想:狗日的,咋把她引来了,这不成心添堵嘛……再一琢磨,也不能怪磨棍儿,谁让自己不提前告知他七奶奶来了呢,再说了,徐媛媛弄的那点事儿磨棍儿也不知道呀……
  正愣神儿,黑影里的徐媛媛倒是先开口说话了:“孝先同志,拦着门干啥?不想让我进去?”
  七老爷这才缓过神儿来,赶紧说:“噢,进,进,黑了吧叽的,俺都没看清还有个人。”
  一帮人进了屋,你言我语地寒喧了一通,草妮子就张罗着炒菜下面条,等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七老爷用嘴头子咬掉酒瓶子上的木塞说:“洋河大曲,劲道不比咱河东河西的老白干差,今天俺和磨棍儿爷俩就敞开了肚皮喝,你们女同志不兴喝这个,多吃菜。”
  不料徐媛媛却直眉愣眼地说:“咳,都新社会了,你还小瞧妇女?男同志行,我们妇女为啥不行?”
  孟美娟听了就跟着帮腔:“对呀,七奶奶都来了,我们妇女也该喝点老酒,庆祝庆祝嘛!”
  磨棍儿到底是个乡下土包子,对女人和男人同桌对酒和七老爷一样的不习惯,就碰碰孟美娟的肩膀头子说:“唉呀,咱是晚辈,娘们儿家家的,咋敢在七老爷跟前上桌子喝酒?”
  徐媛媛听了,就黑下脸来插嘴:“老李,看不出来你还挺封建呢,人家孝先和高同志都是老革命,哪来这么多的陈规陋习?要论辈份你和美娟是晚辈儿,我可不是。”
  正往桌上摆放猪头肉的草妮子见两闺女和两个爷们抬上杠了,连忙出手打圆场,说:“对呀,闺女们说的对,都是革命同志没那么多讲究,俺这就拿几个碗来,咱爷们儿娘们儿一块喝。”
  草妮子说着就把碗拿出来了,磨棍儿见了就抢过七老爷手里的酒瓶子往碗里倒酒,于是一屋人放下要说的话,只管推杯换盏地相互敬起酒来。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起来了,七老爷才想起热热闹闹地喝回酒,好歹也得说句上台面的话,这就好比部队集合单位里开会,再不济,当领导的也得拿腔拿调地讲两句呀!
  于是七老爷端起酒碗来说:“磨棍儿、美娟、还有媛媛闺女,今天这顿酒,一是俺和你七奶奶团聚了,这么好的事儿得高兴高兴;二来呢,本老爷刚刚被调到‘大狱’里当了牢头,虽说不中听,可也是革命工作呀,所以也得高兴高兴;这第三呢,南京城的地界上俺也就磨棍儿这么个本家了,好也罢赖也罢,能来俺就高兴;第四呢,就是媛媛闺女了,媛媛是美娟的同学,是有文化的人,能跟着来,说明看得起工农干部,俺和你七奶奶在南京城里也没别的什么人了,欢迎大家常来常往!”
  七老爷说着就伸出碗来和大家碰酒豪饮,磨棍儿咕咚了两口酒,又往嘴里填了一气儿猪头肉说:“七奶奶来了,俺当然得常来常往,媛媛不敢说,俺和美娟的嘴头子可馋着呢,七老爷你可别嫌烦啊。”
  孟美娟则很秀气地抿着碗里的酒说:“嘴馋的是侬自己,别把人家也牵扯上嘛,这老酒越喝越辣,侬帮我一下呀……”
  这闺女说着,竟含情脉脉地把手里的酒碗往磨棍儿嘴头子上送,磨棍儿也不含糊,见酒来了,嘴头子一伸,就酒碗给衔住了,完全是一副小两口打情骂俏的样子。
  草妮子见了,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说:“美娟闺女,磨棍儿这东西就是嘴馋,和你俺不知道,在家的时候那么穷那么难,他媳妇还三天两头地想法子给他鼓捣点沾油带腥的吃食,也幸亏媳妇泼拉,男人不在家,一个女人种地带孩子伺候公婆,还成年累月地担惊受怕,好不容易熬得有盼头了……”
  话越说越气,越说越爽直,替磨棍儿媳妇报不平的意思就露出来了,可一屋人瞪着眼睛谁也不吭声,全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草妮子就按耐不住火气了,索性把话挑明了说:“美娟闺女,今天能跟着磨棍儿到家里来,就不拿你当外人了,有句话俺可得和你念叨念叨,磨棍儿这东西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就没和你说说他家里的事儿?”
  磨棍儿家里的事情并没瞒着孟美娟,其实俩人还没好上的时候磨棍儿就明白无误地讲过家里有老婆孩子,不过男女之间的事儿真是不好说,反反复复地在内心厮杀了无数个回合,最终还是举手投降了。
  当然了,俩人也不是对磨棍儿家里的事儿没有顾忌,为这孟美娟哭过闹过还捶胸顿足地决裂了几回,磨棍儿甚至都动了打报告回老家种地的念头,可折腾了一番,俩人不但没分开,反而沆瀣一气更加如胶似漆了……
  草妮子话来得唐突,孟美娟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正红着脸胡思乱想,七老爷那边又没头没脑地开上火了,说:“这事儿得问狗日的磨棍儿,人家美娟是个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凭啥看上你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大老粗,没蒙人家哄人家吧?”
  草妮子七老爷借着酒劲儿一唱一和,话又问的直截了当咄咄逼人,磨棍儿脸皮再厚也撑不住了,借着酒胆儿刚要开口分辩,不料坐在一旁的徐媛媛突然横插了一杠子,说:“孝先同志,侬啥意思呀?老李过去有老婆的事别说美娟了,我都一清二楚,不就是一段指腹为婚的封建包办婚姻嘛!如今解放了,满大街都在提倡婚姻自由男女平等,像老李这样的为抗战斗争解放事业出生入死过的老革命,为啥就不能追求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侬也知道,美娟的感情是遭受过封建势力压迫的,刚刚摆脱了封建压迫,好不容易迎来了妇女解放,为啥就不能向自己崇敬的工农干部革命同志表达一份自由纯真的爱情?当然了,老李乡下的老家里有过老婆,还有小孩子,小孩子是无辜的,老李家里的女人也是无辜的,可老李、美娟岂不也是无辜的?要报怨也应该报怨千百年来扼杀自由泯灭人性的封建礼教包办婚姻……”
  徐媛媛正吐味星子乱飞地宣讲,尴尬之极的孟美娟却老酒上头忍无可忍了,拦住徐媛媛的话说:“别讲了,啥也别讲了,我知道老李家里的事情,也知道那是个很能干很贤惠的好女人,更知道七老爷说老李是抛妻舍子的陈世美,要怪就全怪我吧,是我自私,是我不好,可我就是喜欢老李,愿意做他的女人,一天也离不开他……”
  
  忙三忙四地又过了大半年,差不多快到年底的时候,七老爷和草妮子的小窝里又有贵客登门了,这回来的不是河西老李家门里的爷们,与河东的高家台子也没啥瓜葛,确切地说,这“贵客”和草妮子七老爷压根没见过面,要不是手里捧着个牛皮纸信封包裹着的家书,俩人说啥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后生,居然是自己的女婿!
  女婿姓刘,叫刘松文,按丫头信里的说法,此人的家乡距泰城有好几百里路,虽说出了河东河西的地界,但口音相近、习俗也基本相似,而且个人的历经也和丫头差不了多少,也是很小年纪就离家参加了工作,能和丫头走到一起,好像还是组织上的什么领导给介绍的,由于工作太忙通讯又不方便,所以都结婚了,才有机会让女婿上门禀报南京城里的二老,而丫头自己虽然日思夜念,却因为工作缠身不能一同前往……
  女婿头回上门是大事,按照河东河西的习惯,是要设上几桌酒席显摆显摆的,可七老爷草妮子都是忙人,住的屋子又小的调不开腚,所以只能下班后包顿饺子凑合凑合了。
  前来凑热闹的有磨棍儿两口子,有草妮子派出所的教导员、副所长,七老爷的单位离城太远交通不便,所以干脆就近把政保处的老伙计老盖给弄来了。
  人多屋小拥挤得不行,草妮子就没事找事地让人分散到屋外干点活,于是女婿刘松文抢着把和面的力气活给揽下了,剩下的人有洗菜的,有烧火的,也有叮叮当当地剁饺子馅的,老盖啥也伸不上手,就争着到伙房里借餐具。
  餐具来了,草妮子见只有一摞粗瓷大碗,就说:“咋不借盘子呀,盘子搁饺子不容易糗,凉的还快。”
  于是老盖又屁颠屁颠地跑到伙房换盘子,盘子换回来,七老爷转转眼珠子就逗上了,说:“咳,错了错了,不是让你借碗吗,咋借成这个了?”
  跑了一脑门子汗的老盖一下就急了,大声说:“不是让借盘几(子)嘛,欺(吃)饺几(子)用盘几(子)不容易糗,你几(知)不几(知)道呀!”
  老盖的话一下就把屋里的人全逗乐了,草妮子说:“真是个老实疙瘩,没见那东西耍弄你嘛!”
  磨棍儿就跟着起哄,说:“七老爷啊七老爷,俺还当是光会耍弄俺呢,连处里的领导你也敢耍呀!”
  派出所的指导员就替老盖打抱不平,说:“一屋都是山东侉子,就老盖一个南方蛮子,欺负人呀老李!”
  美娟听了就喊:“谁是山东侉子了?咱和老盖同志是一伙的,是吧,老盖?”
  老盖连忙答应:“可不西(是)吗,他们都是侉几(子),侉几(子)就侉几(子)吧,还笑话蛮几(子),己几(自己)讲话也很难听呀,几(知)道不几(知)道?”
  老盖的话又引来一阵轰笑,于是大家就趁着热闹劲儿七手八脚地包饺子、下饺子,等饺子端上桌了,一屋人才发现,聚餐的主角——刚上门的女婿刘松文被忽略了……
  或许是生性腼腆吧,这个被大家称为“小刘”的后生除了礼节性的打招呼,多数时间都少言寡语的,手倒是挺灵巧,啥活交给他,都干的有模有样的,再加上年纪轻轻、性情随和,弄得磨棍儿这样的晚辈,都大言不惭地改口叫“小刘”了,要不是七老爷耳朵尖悄悄给了他腚锤子一脚,这狗日的陈世美都弄不清楚自己姓啥了。
  热热闹闹地吃了饺子,又你来我往地喝着洋河大曲拉了一通大呱,女婿刘松文就露出要走的意思来了,说明天一早有个会,得回招待所准备一下。
  七老爷这才想起来,这孩子到南京城里来是有差事的,不然的话还真没机会跑这么远拜见岳父岳母。于是就说:“好好,年轻轻的工作最重要,得掌灯熬油地帮领导写讲稿吧?这活老盖没少干,是个很费脑子的差事。”
  老盖听了就回应:“岂止费脑几(子)?弄不好还得挨板几(子)呢!”
  众人听了就又笑,笑完了,就都抬起屁股来要走。
  磨棍儿大咧咧地说:“小刘……噢不对,俺姑父要走?行啊,饺子进肚了,酒也上头了,咱都跟着滚蛋吧,也该让俺七老爷七奶奶喘口气了。”
  趁大家呼呼拉拉往外走的功夫,七老爷黑影里拍拍女婿刘松文的肩膀头子语重心长地叮嘱:“年纪轻轻的别怕吃苦,好好学,好好干,只要踏踏实实地工作,谁也不能一辈子打下手挨板子,俺不图你啥,能和丫头好好过日子,工作上少挨吵,能让领导满意就行了。”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的早晨上班的时候,政保处突然打来电话,通知监狱的几个主要干部九点钟到市府礼堂听报告。
  手忙脚乱地处理完工作,赶到市府礼堂一看,好家伙,不光处长、老盖、草妮子这些公安系统的熟脸,连工业口的磨棍儿也跑来了。
  寒喧过后便呼呼拉拉地往礼堂里走,找到各自的座位坐下,再忍受了一阵子刺耳的扩音喇叭调试,悬挂在礼堂四壁上高音喇叭就劈头盖脸地叫唤起来了,主持报告的是市里的二号首长,首长说:“我们刚刚打败了反动透顶的蒋家王朝,取得了全国性胜利,如今工作环境由农村转入了工商业聚集的大城市,面临的斗争形势异常艰巨非常复杂,古人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所以市委趁中央政府在南京召开会议的机会,邀请了几位外地的领导同志讲讲各地的斗争经验,首先讲话的,是来自咱们山东老区主管经贸工作的领导同志,大家欢迎了……”
  二号首长气势如虹地讲完了开场白,“来自山东老区的领导同志”就在雷鸣般的掌声里从主席台后面的座位上站起来了,七老爷眼尖,用胳膊肘子顶顶身旁的老盖说:“活见鬼了,这领导咋像俺丫头招的女婿呀!”
  老盖昨晚开夜车加班了,正低着头犯迷糊,听了连忙揉揉眼睛仔细打量,说:“唉呀,岂止像啊,就戏(是)一个人嘛,几(仔)细听听,和你说的侉几(子)话一模一样!”
  这下轮到七老爷犯迷糊了,说:“不能吧,年纪轻轻的,比俺丫头也大不了几岁呀,这年纪就当了这么大的干部,还成精了不成?”
  这时候坐在他和老盖前面的副处长就歪过头来说:“你是说台上的刘部长吧,别看年纪不大,可是老革命了,十八岁就是我们团最能打的营长,二十岁不到当了团政委,打徐州那会儿就是纵队政治部主任了,说起来也算是我的老首长了。”
  “老首长”女婿在台上讲了个把钟头,往后又有浙江、上海的领导登台发言,不过对于七老爷来说,基本上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吃饺子的刘松文和丫头小时候的样子,他甚至还想到了又有很多年没见面的虎子,这孩子也是小小年纪就参加了工作,只是没当过营长没打过仗,也不可能团长师长地进步,七老爷印象里这孩子的工作就是蹦蹦跳跳地说“武老二”,说好听是宣传工作,说得不好听就是个穿军装的“戏子”,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还东奔西走地说“武老二”?还在不在部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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