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节外生枝

　　连打带骂地砸了磨棍儿的酒席，第二天冷静下来一想，七老爷多少也有点儿后悔。毕竟是随自己打鬼子出生入死一场的亲爷们儿，虽是小辈儿，可年纪摆在那里呢，劈头盖脸地一顿暴打，这人往后还能有脸见自己？何况这东西“王八吃称柁——铁心了”，再打他十顿八顿的也起不了啥作用，掐指算来南京城里也有这么个亲爷们了，总不能不来往了吧……
　　还好，磨棍儿这人脸皮够厚实，和七老爷的情份也够铁，挨打后生了两天闷气，第三天就缓过劲儿来了，心想：这狗日的为啥打俺？其实不冤，谁让俺忍不住要当“陈世美”呢？爹娘没打，那是因为孩儿他娘拼命地拦着；乡长给开证明，是因为打鬼子的时候替他挨过枪子儿；孩儿她娘认了，是因为她心软、怯乎俺，其实俺这心里除了美娟，也不是没有一点孩儿他娘，犹其现在，越想越对不起孩儿他娘，让七老爷这么一打一闹，心里反而多少舒坦了不少，这就好比孩儿他娘让街上的流氓无赖给欺负了，七老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出手暴打了流氓无赖一顿，自己应该感谢行侠仗义的七老爷才对。
　　可不是嘛，应该感谢七老爷，哪怕再打十顿八顿也要感谢，满南京城里就这么个亲老爷，他不打俺谁打俺？不打俺，这辈子想起孩儿他娘来就得做恶梦，所以要感谢七老爷，俺磨棍儿就是活该挨七老爷的打！
　　往这层上道理上一琢磨，磨棍儿的心气儿就顺过来了，不但顺过来了，还多少有点心存感激的意思，所以事隔不久，这人就又厚着脸皮登门拜访了，不过这次没敢自己一个人露面，而是带上了孟美娟，因为打一开始他就看出来了，七老爷这人单跟自己横，和美娟却没仇，不仅没仇，反而有点敬重的意思，所以肯定不会当着美娟的面和自己撒野。
　　孟美娟呢，对俩人动手的事儿毫不知情，只知道七老爷是磨棍儿在南京城里唯一的亲人，所以见了七老爷亲热的不得了，三句话一过就提出来想邀请七老爷出席他们的婚礼，而且是以长辈的身份出席，那意思就是让他全权代表因山高路远而无法前来的公公婆婆了。
　　七老爷当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了，舍妻抛子的“陈世美”不拿“狗头铡”铡了就不错了，还能顶着长辈儿的声誉帮他打马虎眼？所以就哼哼着鼻子说：“啥时候呀，最近太忙了，看看有空没空吧。”
　　孟美娟听了说：“不急不急，我刚毕业参加工作也很忙，最快也得到开春儿了。”
　　七老爷就装作很遗憾的样子“哎呀”了一下说：“开春？那不明年了吗，明年俺得到好几百里外的地方受训，小半年呢，真是不凑巧……”
　　打发走了孟美娟和磨棍儿，七老爷就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等到傍晚时分回到一科的时候，管电话的人拦住他说：“老李啊，又来电话了，声音软软的，交上桃花运了吧。”
　　七老爷就笑了，说：“狗屁，打电话的是俺孙子媳妇，早晨不是刚来了吗，你又不是没见着。”
　　管电话的说：“怪不得听着耳熟呢，说有啥急事让你帮忙，连电话号码都留下了。”
　　七老爷就跑到电话机旁边按照留下的号码拨电话，连总机带传呼地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耳朵眼里才传来了女学生的声音，七老爷一下就听出来了，这不是孟美娟，而是比孟美娟泼辣了许多的徐媛媛，徐媛援说：“孝先同志你可冒出来了，再不来电话，我可要摸黑找你去了。”
　　七老爷就有些纳闷，说：“啥事呀这猴急？刚出勤回来，一进门就听说你找俺。”
　　徐媛媛说：“那就长话短说吧，好些日子没见了吧？其实我在老街这边的一家初级小学里见习呢，校长说想请个江北来的解放军给学生讲讲解放区的事儿，我一下就想到你了，这不，我已经和校长夸下海口了，说明天一早肯定能把你请来，你可别让我难为情啊……”
　　为了不让徐媛媛难为情，第二天一早七老爷还真屁颠屁颠地奔老街那所初小去了。
　　冲着一操场的小学生吹吹乎乎地讲了几个打鬼子打国民党的小故事，又描绘了一番解放区欣欣向荣的情景，这人就在掌声和老师校长的簇拥下走进了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里。
　　端茶倒水的自然是徐媛媛，徐媛媛给坐在椅子上的七老爷和校长各端上一杯清茶说：“毕竟是亲身经历啊，和唱评弹似的，真吸引人。”
　　校长说：“是呀，比我想象的还要好，这不，上面来视察的领导也坐在下边听了一会儿，说这种教育孩子的手法很新颖、很必要，值得大力推荐，今后少不了还得麻烦你呀。”
　　七老爷说：“可别再‘赶着鸭子上架了’，俺那里能说会拉的一把一把的，下回给你介绍个比俺还能说的。”
　　校长听了就笑，说：“李先生……不，李同志过谦了，好歹是我们徐老师的男朋友，一家人不说两家的话，下回我可直接邀请你了！”
　　校长的话把七老爷说得愣怔了一下，再看看身边的徐媛媛，小脸儿一下涨红到了脖子根儿，连平时一向泼赖的眼神儿也躲躲闪闪地没了章法，看来校长这人是弄误会了，自己脸皮厚，倒无啥大碍，人家徐媛媛可是个大闺女，这么不管不顾地瞎猜乱说，让人家闺女怎么做人呀！
　　想到这层七老爷就想找几句能澄清的话补救补救，不过当着一屋子人也不能太莽撞了，本来没人拿着当回事，要是愣头青似地一解释，还不得让人无中生有地瞎琢磨？
　　于是七老爷就说：“是呀是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徐老师算是俺刚认识的朋友，往后无论校长和老师，咱都是朋友，往后不敢说随叫随到，可忙是一定要帮的，这事儿俺和校长做个保证……”
　　从学校里走出来，也就到快下班的时候了。
　　徐媛媛说：“反正校长知道我是出来送你的，正好也没课了，干脆一起吃个午饭吧。”
　　七老爷说：“别介，你是没课了，俺中午头里可还有任务呢。”
　　徐媛媛说：“那也得吃了饭再干呀，我就不信忙的连吃饭都顾不上了，刚发了薪水，我请客。”
　　七老爷的脸就挂不住了，说：“看不起俺啊，大老爷们儿的能让个小闺女掏钱？走吧，俺请。”
　　找了家路边的小饭铺俩人就一前一后地进去坐下了。
　　徐媛媛爱吃米饭，就问七老爷能吃几碗，要个什么菜，七老爷说米饭这东西不扛饿，咋吃也不饱，那不是有大包子吗，给俺来两笼。
　　点了饭菜，俩人就面对面地坐着干等，半天也不见饭菜上桌，徐媛媛就没话找话地说：“刚才校长的话你没生气吧？没想到他能当着那么多人说。”
　　七老爷揣着明白装糊涂，说：“校长没说啥呀，好好的，生那门子气呀。”
　　徐媛媛的脸就有点泛红，吭吭哧哧地说：“真没听见呀，说你是我男朋友呢，高兴还是生气？”
　　七老爷说：“高兴啊，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呢，当然高兴了。”
　　徐媛媛说：“真的高兴？校长那么说可是我告诉他的，我的意思是孟美娟和你孙子那种男女朋友的关系。”
　　这下七老爷听明白了，也装不下去了，本以为校长那样说是弄误会了，不料还真的是事出有因呢！倒不是说徐媛媛这闺女怎么了，这年头到处都翻天地覆的，尤其徐媛媛这般精力旺盛思想活跃的女学生，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也不足为奇，何况还有孟美娟和磨棍儿这两东西在一旁比着？怪不得磨棍儿这东西还没抖搂干净身上的土渣儿就和孟美娟粘糊上了，原来是闺女自己往磨棍儿身上贴呀……
　　见七老爷愣怔怔地半天没吭声儿，徐媛媛就有点沉不住气了，话已出口也没啥不好意思了，就接着说：“孝先同志，听明白了吗？我和校长说的那个意思也是我自己的意思，你不会不同意吧？”
　　徐媛媛正问着，跑堂的却咋咋唬唬地把饭菜端上来了，七老爷赶紧咬了口大包子说：“吃，先吃，吃完了都还得上班呢。”
　　徐媛媛就不高兴了，推开脸前的饭碗站起说：“看来是和我装糊涂呢，我没别的意思，反正话也说出口了，同意不同意的你总得给个话吧。”
　　七老爷使劲咽了咽嗓子眼里的大包子说：“不是同意不同意，实在是没这个资格，别看俺年纪不算老，家里老婆孩子可都一大堆了，不瞒你说，俺那大小子的个头都赶上俺了，丫头也参加工作好几年了，解放军可不和国民党似地，兴娶小老婆……”
　　蒙头蒙脑地打发走了徐媛媛，七老爷就径自回政保处一科上班了。
　　下午有个命案需要去现场，七老爷自行车骑了一半才想起来照相的胶卷忘桌子上了，赶紧掉头回去拿，等一头汗地赶到现场，又发现测量间距的卷尺落在家里了，连一向很少抱怨人的一科科长也忍不住数落起来，说李孝先你咋啦？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再不抓紧现场就毁了，平时不是挺精明的吗……
　　硬着头皮在命案现场忙活了一个下午，吃过晚饭后又恰巧赶上分片停水停电，黑灯瞎火的也没情绪到大马路上转悠，就关起门来往床铺上一躺，云山雾罩地胡思乱想起来，七老爷想：真他娘的碰上桃花运了？一个识文断字儿的城里学生，居然能看俺这一脑袋高梁花子的工农干部！要不是眉眼长得不入眼，说话直愣愣的，说不定还真就把俺给勾住了，话又说回来了，也不能说人家闺女一般了，城里的学生，有文化，长得白白净净的，嫁给谁还不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份？当然了，俺七老爷可不贪图这个，别说这女学生，就是美若天仙的七仙女俺也坐怀不乱，好歹刚教训了抛妻舍子的磨棍儿，这要把持不住也当了陈世美，还不得让磨棍儿传得满李家房村都笑掉了大牙？话又说回来了，女学生虽不入眼，但对俺还是挺那个的，就这么把人家打发了，心里还真是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这天夜里七老爷除了想徐媛媛的事儿，还做梦梦见了已经一年多没见面的草妮子，虽然平时也没觉得草妮子有多好看，可和脸胖眼小的徐媛媛一比，还真是耐看了不少，尤其那些颠沛流离生死不舍的夫妻情义，那夫唱妇随的小日子，真是磬竹难书呀，至于磬竹书什么内容，七老爷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不过好就是好，从长相到习性，从脸蛋到身板都比徐媛媛顺溜，这一夜七老爷胡思乱想的全是草妮子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