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93、94
作品名称:无轨电车轶事 作者:沙漠孤月清 发布时间:2020-03-18 11:51:22 字数:7345
92
对于伦所言钻高粱地之事,我也觉得大体上是可信的。我也可以从芫那娇嗔的眼神中窥出端倪,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们那时的情形。
那应该是一个夏夜,这种事情大都发生在夏季的某个夜晚,做爱抑或调情需要背景。荷尔蒙虽然没有形体,但它也是一种物质,也要在一定的背景之中酝酿和创造出来。伦约芫沿着河畔的小径散步,月朗星密,条风习习,这是自然界最为繁茂的时节,也是动物繁殖的最佳时令。许多动物都在这个季节的夜晚调情、勾引、交配、繁殖。所以,在这个夜晚,农村的广袤大地上弥散着一种浓重而迷人的荷尔蒙气息,那是性蛊惑的嗅源,这使得所有两性动物都蠢蠢欲动。
伦和芫也不例外,因为他们也属于一雄一雌两个动物个体,而且也正处于繁殖的旺盛期,他们身上的荷尔蒙为大地的气息所诱引而不断蒸发出来。那条小径深幽静谧,蜿蜒曲折,也呈一种缠绵缱绻状态,颇有一种曲径通幽的意境。
行走到某一偏僻之处,伦会伸出手去搂芫,而芫则推搡着,她不是想拒绝,她也想被一个男人亲密地搂着,她躲闪是怕被人窥见。这是人类与动物的根本区别之一,动物可以尽情地放肆地在任何场合进行交配,它们大胆而赤裸的性行为说明它们是动物。而人类则具有一种叫做羞耻的情感,繁殖的神秘性也进化为一种繁殖的隐秘性。这种性的羞赧恰好又激发了人们对性的欲望和追求,由此,性才成为一种浪漫的情调,一种行为艺术。
伦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妙的好机会,他不想放弃怀中的女人。他的坚持让她难以自持。芫便会朝小径旁的青纱帐努努嘴,伦心领神会。于是,两人相携钻进青纱帐。青纱帐于是变成一种大自然的洞房,除了他们一对之外,天知道枝叶摇摆的青纱帐里到底有多少正在进行的爱情呢?
青纱帐里,一片窸窣之声。他们会做什么,我就没必要去想了,谁又能不了然于胸呢。
现在,伦自己暴露了他的底细。
别说,虽然我没有以青纱帐为背景的爱情,但我还是对青纱帐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那是一片温馨而美好的海洋。
芫对我说:“一会去看家具,你有文化帮着参考参考!”
我说:“有他呢,我可不去!”
她说:“就他那眼光我还瞧不上呢,必须去!”
我看看伦,他一脸苦样,对我眨眨眼,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冲芫点点头。
在露天家具市场很开眼界,没想到现在居然有这么多各色家具,照比前些年一对木柜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的简单陈设,品种和样式增加不少。
我们在各种床前停下来,里面有不少双人床,有的还很宽大。
芫喜爱地看着一张木质大床,伦上前问价,回身摇摇头说:“不行,太大了占地方!”
芫有些不高兴,我们都知道肯定是要价高。我指着一张小小的儿童床,打趣说:“要不买那张得了,肯定节约空间,睡觉也方便!”
羞得芫从后面伸手掐了我一下。我才记得她在旁边。
选来选去,两人犹豫不决,伴有间或争执。我们便又去了大商场,我看好了一个金属双人床,金属管周身彤色,床头高大挺括,细金属管卷成层层牡丹花瓣状;两侧粗壮的立管上端装饰着圆锥向上的电镀陀螺,显得富丽堂皇,又有某种西方的浪漫情调。我瞥一眼芫,她也凝神观看,摸着电镀陀螺爱不释手。伦一看标价一百多元,咧咧嘴。
芫没理他,问我:“怎么样?”
“确实不错,既有吉祥色彩又有异域情调,庄重与浪漫相结合,很高雅的婚床!”我说。
伦也在身后掐我一下:“好是好,就是金属这东西容易腐蚀上锈,将来油漆和电镀脱落了,别提多难看了!我看还是买木床吧!”
芫瞪了他一眼:“你们家床还能用一辈子啊,过几年有什么好样式的再换呗!我看它好!”又扭头问我,“你说呢?”
我皱皱眉头,一时不知支持谁。
芫和伦同时冲我说:“说啊!”
我气恼起来,心想你们结婚关我什么事,都拿我来做说客,我才不干呢!我扭脸对伦摇摇头,又扭脸对芫点点头。
伦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芫说:“总充智商高,这还不明白,他对你摇头是不同意你的意见,对我点头是同意我的意见,就定这种床了!”
我见伦沉着脸,急忙跑去找厕所回避一下。
等我回来时,几个大纸壳包装箱已经搬到雇来的一辆手三轮推车上,芫喜气洋洋朝我摆手,伦直朝我翻眼白。芫坐在三轮车上,我和伦各骑一辆自行车跟在后面。
芫怀里抱着一袭浅粉色的薄纱,那是她选来做婚房窗帘的。她抚摩薄纱抿着嘴笑,脸上充满了幸福。
伦筋着鼻子兀自嘟囔:“能挡住别人的视线就行呗,花那么多钱还遮不严实,毫无意义!”
芫说:“你懂啥,窗帘就是房子的内衣,不漂亮可不行!”
伦一撇嘴不言语。
“是啊。”我随口吟了一句诗,“窗户的心事由窗帘来诉说。”
“真美呀,谁说的?这才叫有文化呢!”芫由衷地赞叹。
“酸!”伦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强烈地不屑和不满。
伦见从芫处讨不到便宜,便把火撒到我的身上。
“你太不仗义了,又点头又摇头的,还不如干脆说话呢!”
我说:“你也不傻啊,我对你摇头的意思是告诉你不能买,对她点头的意思是说,伦说得对,不买!”
他气恼地说:“去去去,谁明白你这乱七八糟的一套。也弄不准你是叛徒内奸,还是双面间谍!”说着蹬了几下车子,又说,“唉,秋风秋雨愁煞人啊,真让我伤脑筋,这一项超了标,又得从别处想着节约结婚经费了。”
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乐开了花。心想,你以为那么便宜就把芫娶回家啊!
我幸灾乐祸。
93
开学了,夏季的酷热渐渐消退,秋风徐来,凉爽宜人。
我依旧每天在无轨电车上挤来挤去。但情绪却越来越坏。
开学那天,学校召开全校教职员工大会。新校长面沉似水,铿锵有力地陈述了他的执政方针。之后宣布几项新决定,第一件是正式任命芷为学校专职工会主席,团委书记一职由一名比我晚来一年的年轻女教师代理兼任。坐在前排的芷瞥了我一眼,之后无奈地摇摇头。我无动于衷。第二件是任命俨为教导处副主任,主抓学生辅导工作。我无动于衷。第三件是整顿学校管理,一是平时中午休息时间不得在办公室下棋,影响学校风气和教师形象。我无动于衷。二是取消个别教师的弹性工作制,一律正常上下班,在管理上一视同仁。
我怒气上涌。
然后,他又批评学校个别年轻教师自恃新一代大学生,不尊重老教师,不求上进,说怪话,这是严重的思想认识问题,是某种政治的余毒,必须坚决肃清,决不允许在校园里泛滥。等等,义正词严,斩钉截铁,充满了硝烟味。
会后,我直接跟着校长进了校长室。
校长说:“你是谈跑通勤问题吧?”
“是。”我说。
他说:“我同情你,但不能以管理做代价,你有困难可以提出调转申请嘛!”
“年年提。”我说。
他说:“明年我可以重点考虑你,但调转之前必须按学校管理要求做,不能迟到或者早退。”
“可以!”我看着他那酷似俨的面孔,立刻心生厌恶,我咬着牙说。
在办公室,侑趁无人压低声音,悄悄对我说:“这几条都是针对你的,看来肯定是有人背后下了绊子,你要冷静啊,千万别冲动!忍一时风平浪静,过一段就好了!”说完还拍拍我的肩膀。
我点点头,谢了他的好心提醒。佚也找到教室里告诉我,芷在学校班子会上几次为我当团书记和跑通勤的事跟校长提出建议,还被校长批评了几句,说她已经不是普通教师了,应该站在学校的角度思考问题,积极支持校长工作。校长很严厉,吓得芷也不敢再说话了。
“哥们,谢谢你和芷!”我拍拍佚的肩膀。
我想跑通勤早一些,辛苦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是被人暗算的心境忿忿不平。校长旗帜鲜明地站在俨的立场上对我进行制约,明显是一种假公济私的变相报复行为,这让我对其颇为睥睨。
第二天,教育学院中教部来电话,通知我准备参加全国中语会在南京召开的中学语文教学改革研讨会,我的论文将在大会发表交流。让我做好思想准备和材料准备,通知已经下发了,问我是否接到了通知。我说还没有。他提示我去咨询一下学校领导。
直到下午三点多钟,我依然没有接到学校的通知,我径直来到校长室。
“什么事?”校长坐在宽大的老式转椅上问我。
“中语会说有个关于开会的通知,在你手里吧。”
他随便翻翻桌面:“好像是有吧。”似乎不悦且不屑,“这是件好事情,不过,有个问题,经费谁出、缺课谁带等等,我们学校要慎重研究,不能因为你个人写了点东西,就耽误教学。你也知道,教学改革的目的也是为了推动教学,而不是影响教学,这个道理很浅显嘛;另外,也浪费资金啊,学校目前还是很困难嘛!”他慢条斯理地打着官腔。
我针锋相对说:“这也是我教学实践的总结,是对学校的贡献,不是个人行为!另外,我可以自费,缺课我回来补上!”
他面露愠色摆摆手,武断地说:“我觉得不妥,你不要去了!”
我冷静地说:“把通知给我看看!”
“没必要吧!”
我压住怒火:“我有这个资格!”
他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通知递给我。我快速阅读一遍后,愤愤地把它摔在桌上,转身推门而出。
我听见他在身后低声咆哮,声嘶力竭,像只被激怒的老狼。
我到了传达室,给中教部主任挂电话,说明学校不同意我参加会议的情况。他也很气愤,说学校应该支持教改工作啊,这样吧,由我们出面跟你们校长谈,你照常准备吧!我苦笑一下说,看来希望不大!他说不至于吧,不行我就找主管局长跟他谈!放下电话我想,这下可彻底把这个校长得罪了。但我并不恐惧,我执拗的性格和的旺盛的青春使我无所畏惧,尽管如此,我也有些后悔,不该把事情搞得如此紧张。
经过中教部主任和主管副局长的协调,校长勉强答应我参加会议,但学校不负责差旅费用,最后研究由教育学院处理。同时他还对我提出一个条件,必须在全校教师大会上做检查,深刻认识我顶撞学校领导、摔扔文件的错误,为了能参加这次研讨会,我咬牙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紧急召开全校教师大会,校长并没有参加,而是委派一名副校长和工会主席支持会议。
我满怀激情认真准备了这次检查。芷一再叮嘱我要控制情绪,要冷静对待,要能屈能伸。佚也说,当年韩信胯下受辱才有了后来建功立业。他那可是胯下之辱,何等的羞辱,你这不过是低低头认认错而已。他们牵挂的眼神,焦虑的表情和真诚的话语,让我倍感温暖,居然也有种幸福感。
我高度认识自己的错误是无政府主义的思想残余所致,对学校领导的不尊重就是对各级党的领导的不尊重,摔文件摔的是领导的尊严和脸面,是粗俗卑劣行为,是下流无耻行径。摔文件的事小,但藐视学校领导的事大,保证以后跟学校领导说话要柔声细语温文尔雅,交还物品也要毕恭毕敬鸦雀无声,绝对尊重领导,服从领导,维护领导的崇高形象。
检讨之后,自己忍不住想笑,而没等我笑出来,下面已经有了几声哂笑,几声嬉笑。连坐在台上的芷都努力抿嘴控制着。只是在俨贼眉鼠眼的监视下,没人敢笑出声,否则一定会哄堂大笑。
后来芷给我描述向校长汇报时的情景,校长气急败坏,说我态度不好,油腔滑调,一副无赖嘴脸,整个检讨过程丝毫也不严肃,如同闹剧。还批评她和副校长不负责任,态度不认真,完全是敷衍了事。估计都是俨事先打了小报告。
我可以想象校长愤怒的面部肌肉急剧抽搐的样子,也可以想象喷火的眼睛足以把他厚厚的眼镜片融化的恐怖情境。我总觉得他是把某种与我无关的愤懑倾泻到我身上,因为我一个小小的年轻教师绝对不值的他如此大动肝火甚至大动干戈。
我对芷说:“无所谓啊,只是害你和副校长受了批评。”
“那倒没什么,不过你要坚持住啊,别灰心,估计这种情况不会长久。”
当时觉得她话里有话,却没太在意。对于我来说,确实无所谓。有饭吃,有书看,有课上,有棋下,有微薄的工资,有几个可以喝酒吹牛的朋友,吾生足矣!其他都是春花秋月,落花流水,无关紧要。
三天后,我忍辱负重地踏上了开往南京的火车。
94
秋季是雨的世界。
连绵的秋雨把整个夏季晒得发烫的地球冲刷着,像钢铁厂的工人把刚锻造出来的火红的铁球,丢进冷水里淬火一样。火球发出吱吱嘎嘎的叫声,腾起一片热雾,冷却之中颜色慢慢黯淡,最后变得黝黑。地球的表面也腾起一层燥热尘土与雨气混合的热雾,使刚步入秋季的一切都显得有些慌张和匆遽。
街道两旁的树木毫不掩饰对雨的贪婪,尽量伸展躯体迎接风雨,仿佛一群女人整齐站在浴池里的莲蓬头下匆忙沐浴,摇摆的身姿婀娜而焦虑。一座座楼房却像一群沮丧的狗伏在地上,眼巴巴望着风雨飘摇的世界,不知在想些什么。
路面上一片幽暗的光亮,无轨电车在雨中行驶,如同一艘艘船忧郁漂泊在并不宽阔的河面上,有些恍惚的感觉。乘车的人们大都目光焦灼而空洞,默默看着万千条顺窗而下的雨流,仿佛期待着什么又不抱什么希望。
无轨电车里,我坐在一张破蔽的座椅上,它只剩一圈钢管和两个窄窄木条,但还可以支撑乘客的身体,只是缺乏了原本的舒适度而已。所支撑的也不是人们的肉体,而是骨骼。
我不停地抽动鼻子,像患了感冒。大自然是有味道的,阳光有阳光的味道,雨有雨的味道。雨的味道特殊,有时带点清淡的芬芳,有时却又含着微微的辛辣,前者像女人的掸在衣服上的香水,后者像男人嘴里喷出的烧酒。我喜欢雨,也就喜欢两种味道,如同我喜欢女人喜欢喝酒一样。所以,我贪婪地呼吸,仿佛在抚摸女人和畅快饮酒一样。
我又开始了漫无边际地意识活动。
我在车上的思维活动已经随着时间的沉淀,形成了两种模式,一种是回忆被时间抛弃的往事,一种是推演时间的未来可能发生什么事。现在我进入第一种模式,就是回忆近期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似乎更有意义。它们太零散,太碎片化了,每个碎片之间似乎都存在着某种联系,又都明显呈现一种残缺,如同残缺的月亮,无论如何也无法寻觅到另一块,让它变得完整起来。但我不是为了追求一个圆满的结果,而仅是为了思维或者思想,仅仅从这些碎片中的拼接中体味一种人生的况味,得到一种奇妙的心灵满足。
从南京归来,学校里也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原来教导处主任兼化学教研组组长的莓提升为负责教学的副校长。这个精干的四十几岁的女人早年毕业于京城的某名牌师范大学,在化学教学和教学管理上堪称专家。我一直如对老大姐一样敬重她,而且她对我也不乏关怀和帮助。每次我提交的教学改革论文,都要首先让她过目,既是对她的尊重也是对她的汇报。
我刚一进校门,就被她叫到校长室。她建议我向全校教师介绍一下此次南京之行在教育教学方面的收获和体会,也让全校教师看到全国教育改革的形势和趋势,领悟教学改革的重要性和紧迫性。据说,她之前跟校长谈及此事时,校长十分不悦,说这是在某种程度上怂恿一些青年教师不务正业,不尊重领导。莓说这是两回事,应该区别对待。毕竟偲老师是代表学校出去的,理应为学校的教育教学改革做出贡献。校长无言以对,只能悻悻作罢。
上午,我上过课后,就埋头整理相关资料,准备这次对全校教师的外出学习汇报。
中午放学时,几个教师在传达室闲谈,佚和芷向我打听江南情况。
芷说:“现在时兴旅行结婚,到南方去看看多好啊!”她面露惋惜之色。
佚说:“有什么啊,风景这东西不看后悔,看了以后更后悔。”
“是啊,就像老婆,不娶后悔,娶了更后悔,对吧!”我说。
佚咧咧嘴:“这可不是一回事啊,你真能乱联系!”
芷在一旁忿忿剜了我和佚一眼:“男人都是狼心狗肺!”
我觉得有些委屈,为什么芷在训斥佚的时候常常捎带上我,毕竟佚才是她的丈夫,而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这一点上芷不同于芫。芫在任何时候都把我与伦区别开来,而且礼貌上视我似乎还要优于伦,这让我得以泰然处之地居于他们夫妻之间,不至于有尴尬之感。而芷的直白与坦率却常常让我觉得难堪,她总是把我与佚相提并论,于是,给人的感觉是在他们夫妻之间还有一个“我”的存在。
忽然,校门外响起了一片嘈杂声。一个女生班干部还跑过来拍着窗玻璃喊:“老师快出来,有人截道不让我们回家!”
几个教师跑出去,见校门口晃荡着几个戴绿军帽叼烟卷的社会青年,其中两个还横着身子不让一个高年级女生通过。
芷冲两个拦路的男孩喊道:“干什么?”佚却悄悄拽了一下她的衣后襟。
女生回身拉着芷的袖子哭着说:“老师,他们欺负人!”
这个女生品学兼优,相貌姣好,是学校里第一批团员,经常帮芷做些团委的工作。因为高挑美丽也受到一些社会混子的骚扰,学校对此无能为力。
芷丢开佚再一次拉她的手,把女孩拉到身后,挺起胸脯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她英姿飒爽的样子十分威武,齐肩黑发被风吹起,有点像刘胡兰,也像赵一曼。看得我肃然起敬,陡然觉得她颇为高大,像《一件小事》中鲁迅视线中的那个车夫。
那个领头的青年翻了翻眼皮说:“搞对象呗!”
芷说:“上一边去搞对象,这里是学校!”
那青年一愣,继而淫邪笑着说:“学校怎么了,学校就不搞对象啊,老子今天就让她做我的‘马子’,怎么样?”
芷唾他一口:“不要脸,这不可能!”
青年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骂道:“关你什么事,骚娘们,是不是想让我先玩你啊!”
“你说话注意点啊!”佚涨红了脸插了一句。
青年乜斜他一眼:“不注意怎么啦,我认识你,少跟我装啊!”
佚再不敢吱声了。我一直打量着这个青年,觉得他不过是个混子,真正的社会人不会这样地赖。我清楚,对付这种地赖,讲道理不行,必须也来社会那一套,地赖的共同禀性就是吃硬不吃软。你求他他能让你跪下,你打他他能给你跪下。这是我少年时混迹社会的一个残酷的领悟。对于打打杀杀的社会来说,这不啻一条真理。
我不想惹事,自己已经是个堂堂的人民教师了,基本上断绝了与社会人的来往,更不想让学校了解我的那段不光彩的历史,我必须让自己更像一个人民教师,因为我确确实实是个教师。可现在这个青年居然如此嚣张,居然如此对待芷和佚,这是对教师的藐视,是对学校的挑衅。我不能不义愤填膺挺身而出了。
我慢慢走到前面,我说:“朋友,给个面子,以后别来闹了,没意思!”
青年愣愣地看着我,大概没想到学校里也有讲社会话的人。他打量我一番说:“你是谁?”
我笑了:“我是老师啊!”
他又打量一番,狠狠说:“我干嘛给你面子,你好使啊!”
我说:“你确定?”我的眼神变得晦暗。
他多少有些胆怯地退半步,警惕地说:“怎么啊!”
我没说话,回身从传达室拎出一条锁大门铁链子,对那个女生说:“走,老师送你回家!”
说完,我跟在她身后,从青年细瘦的身体前大摇大摆走过去。我没看他,攥紧了铁链,只要他敢动作,我足以在他触到我之前把链子砸在他背上。但我并没有想要打击他的兴奋和意识,因为他太瘦,恐怕连我一拳都吃不消。所以,我的杀气腾腾仅仅是一种形式,一种令人惊悚的形式,目的不是打击,而是恐吓和威慑。果然,他没敢动,他被我的豪壮的社会气势震慑了,他一直斜着眼睛,恨恨地看我们远去的身影。
芷与我同行,佚后来也跑上来。
佚说,那个青年是他的邻居,绰号叫“二驴”,刁蛮野性,不仅在社会干尽坏事,而且在家里也打爹骂娘,街坊邻居都唯恐避之不及。我这才理解,刚才佚为什么屡次阻止芷,同时也对这个“二驴”噤若寒蝉。
在这样一个混子面前,学校、教师都处于可怜的境地,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