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巧斗悍妇

　　七老爷到了刚挂牌的公安部政保处之后，当天便下派到负责侦察工作的一科里了。
　　之后先是趁热打铁地配合老王又侦破了几起敌特案件，办案的间隙，还被安排到金陵女校执行了一次庆祝妇女解放集会游行的安保任务。
　　记得女校游行那天七老爷一到现场就看傻眼儿了，除了震耳欲聋的锣鼓和花花绿绿的各种标语彩旗之外，一群群兴高采烈，猛不丁还回眸一笑，甚至扬起手来和他打招呼的女学生们也太放肆了，简直让人方寸大乱！
　　尽管知道吸引女学生眼球的八成是身上这套洗得发了白的粗布军装，可满眼青春四溢无所顾及的眼神儿；甜腻轻快且略带挑衅的语气，还是令七老爷心旌荡漾的有些不知所措。
　　更让七老爷不知所措的，是一个个头差不多和他一般高的女学生居然飞奔到鼻子底下盯住胸前的布牌儿一通观察，袭面而来的香水味道竟然令他屏息闭目地拼命抵挡差点没乱了手脚！
　　也就是眼看快要矜持不住的当口，女学生抬起脸来开腔了，说：“呀，是解放军公安同志呀，快和这位同志说说，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于是一个个头稍低一点、气质略显文弱的女学生转出来怯生生地说：“公安同志，不是解放了吗？有不讲道理的事情是不是都可以找你们呀？”
　　七老爷听了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调说：“可以可以，碰上啥不讲道理的事儿了？说出来俺听听。”
　　高个女学生听了就抢着说：“有个流氓无赖纠缠人，我们想找你帮忙管管。”
　　七老爷瞪瞪小眼睛有些义愤填膺地说：“流氓无赖？还敢纠缠女学生？这不是无法无天嘛！人在哪儿？”
　　两个女学生就抢着说：
　　“在宿舍就坐着呢！”
　　“都三天了，早上房门一打开就厚脸皮往屋里挤！”
　　“一赖就是一整天，老师校长出面都撵不走！”
　　“不让进校门就撞头喝药，”
　　“吓得我们都不敢回宿舍了……”
　　七老爷没想到接住的竟是个装疯卖傻连校长老师都管不了的事情。按照以往的性子，遇到这种“赖汉子管不了好汉子又不愿管”的事情，随便耍个什么滑头也就推了，不过今天也不知咋了，这人居然心口不一地应承了下来，扶扶腰里的短枪说：“天底下还有这种无法无天的东西？行，完了事儿俺就跟你们去会会狗日的，还反了他了呢。”
　　俩学生听七老爷这么说一下就来劲儿了，说：“谢谢了解放军同志，游行完了我们就在学校门口等着你，这人可挺厉害，得多带几个人呀！”
　　听说“这人挺厉害”，七老爷的兴致反到上来了，说：“不用不用，不就是个泼皮无赖嘛，小菜一碟，俺一根小手指头就收拾了。”
　　干完街面上执勤保卫的任务，七老爷就屁颠屁颠地奔校门口去了。
　　来到校门口一看，两个女学生果然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呢，于是便跟随着女学生的小碎步穿过了一片杂草丛生的操场，再掠过三三两两盯着他们看的学生往一排绿树掩映的平房跟前走。
　　等来到一间差不多快要顶到尽头的房屋门口，高个女学生就把两只手握成喇叭状朝里喊：“喂，赖着不走的那个，赶紧出来吧，管你的来了，再不走就要收拾你了……”
　　话音刚落，屋门“咣”地一声就从里面推开了，一个让旗袍裹得像个肉棕子似的胖娘们儿跳出来大喊：“娘个西皮呀，父母之命、明媒正娶，这是我们钱家的家务事，哪个吃饱了撑的敢管闲事！”
　　七老爷原以为要对付的是个男人，不料想蹦出来的却是个吐沫星子满天飞的胖大娘们儿，所以一下子竟张口结舌地怔住了。
　　倒不是怕这泼妇不好对付，济南府的街筒子里拉过洋车，小鬼子炮楼里卧过底的人啥花花肠子没见识过？只是七老爷人虽鬼怪，却从不和女人一般见识，有道是好男不和女斗，堂堂一个五尺汉子，真要和娘们儿你来我往地缠斗起来，岂不坏了老李家的名头？
　　这么一想，七老爷就萌生出退意了，说：“哎，不是说流氓无赖吗？咋是个娘们儿的呀，婆婆妈妈的事儿俺可不管，这样吧，食堂那边也快开饭了，你俩先吃饭，前面不是校长老师办公的地方吗，俺去帮你们反映反映……”
　　七老爷说着就倒退着步子想开溜，胖娘们见七老爷有往后退缩的意思就更来劲儿了，上前扯住文弱女学生的细胳膊说：“孩子呀你可露面了，看清楚了？老总也管不了咱家的事，就跟我回去吧，家里什么都准备好了，肯定亏待不了你……”
　　胖娘们说着就拉住女学生的手往校门口的方向拽，女学生一下就不干了，挣扎着说：“不，我不，你们钱家搞得是封建包办，现在解放了，你们钱家不能这么欺负人！”
　　高个女学生见了就跑过去掰胖娘们儿的手，边掰边喊：“放开，你给我放开，当着解放军就敢抢人，解放军同志，你还算是个男人嘛，咋这么怂包呢！”
　　兴许是让胖娘们的张狂劲儿给刺激了，也许是让那高个女学生鞭子似的叫唤抽疼了，已经倒退着步子想开溜的七老爷突然浑身猛一激灵，停住脚步想：怎么个意思？光天化日就敢抢人？大老娘们也不能无法无天呀！
　　七老爷这么想着，顺手就把一根碗口粗的毛竹杆子抄起来了（大概是学生们凉晒衣裳用的吧），然后十指紧扣地往三个人的当中一拦，再铆足劲儿一拧腰杆，胖娘们拽住女学生的手就松开了，于是这娘们儿就大嚷：“哎呀，咋动手打人呢？这孩子可是我们家下重礼聘下的儿媳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管得着吗……”
　　胖娘们儿说着还要上前拉扯那文弱的女学生，不料刚抓住衣襟，那碗口粗的竹杆“啪”地一声脆响又敲在了手背上，疼得胖娘们捂着手直转圈儿，说：“娘稀匹什么东西哟，我们家的事你当兵的有啥资格管？她老子聘礼也收了老酒也吃了，凭啥说反悔就反悔？”
　　那文弱女学生和高个女学生就一起反驳，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提封建包办？你以为有钱就能给你儿子抢人啊，现在可是无产阶级劳动人民当家作主了，讲究婚姻自由，谁也不能把人当牲口买卖！
　　七老爷听了就问两个学生倒底是怎么个情况，那高个学生说：“这不明摆着嘛，我这同学有面孔有文化，她仗着有钱有势，就想霸占了给儿子当媳妇，人家不干，她就找上门来耍赖。
　　于是七老爷又转过脸来问胖娘们儿是不是这个意思，胖娘们儿说：“这小蹄子是哪根葱呀，凭啥插手人家的事？我们两家已经定亲好几年了，明媒正娶，凭啥说翻脸就翻脸？”
　　高个学生说：“别管我是那根葱，我是她的同学和班长，有人欺负她我就得插手，你以为有钱就能胡作非为呀！”
　　文弱女学生也说：“你和我爹怎么弄的不关我事，从一开始我就不同意，反正我死也不嫁你儿子。”
　　高个学生紧接着又说：“为反对这事学校放假她从来都没回过家，要是她爹收了你的钱你就找她爹讨去，这里是女校，是学堂，没道理让你放泼撒野！
　　胖娘们儿听了就瞪起眼来又要蹦高，不过还没等她蹦达起来呢，七老爷就拦腰一声断喝把她摁在地上了，七老爷说：“嚷嚷啥嚷嚷啥？不就是封建社会拿闺女不当人的那一套嘛，如今解放了，提倡男女平等婚姻自主，还想仗着几个臭钱欺男霸女？我问你，你家是哪的？江南还是江北？搞没搞过土改？定的啥成份？恐怕是‘地主’吧！”
　　本来蹦着高要发作的胖娘们儿听清楚七老爷这句话，当场就愣在那里了，等回过味儿来，精神头一下就垮了，哭丧着脸说：“长官、噢，同志，你别听她瞎扯，她早就和我家儿子定亲了，这不毕业了吗，我就是带她回去办喜事……”
　　俩学生发现七老爷击中了胖娘们儿的软肋，一下就蹦起来了，不依不饶地说：
　　“别打岔别打岔，解放军问你定啥成份呢！”
　　“你家的水田不少吧！”
　　“噢，城里还开着点心铺子呢！”
　　“肯定够上‘地主’了……”
　　往后的形势急转直下，本来嚣张难缠的胖娘们儿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地耷拉了脑袋，两个女学生则会同三三两两跑来看热闹的同学乘着集会游行的余兴，挥舞着花花绿绿的纸旗大呼小叫地喊起了各种口号，什么“提倡婚姻自主”、“反对买卖婚姻”、“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打倒地主资本家”，把那抢儿媳的胖娘们惊吓的混身颤抖满脸淌汗，不等七老爷再想出什么花招来继续对付她，居然脚底抹油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