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成长阶梯(一)
作品名称:一路向南 作者:柒葉艸 发布时间:2020-03-18 09:18:56 字数:4390
(一)
兜了一圈,依路还是又回到了钻房,只是身份变了变,工作牌也终于被填下了职位:“钻房QA”。“QA”就是“QualityAssuranceOfficer:品质保证人员”的缩写,拥有了一个专属于她的“工位”。工位置于两台大钻机中间,虽然很吵,但总算不用站着上班了,她还有了一位师傅,黄久生,江西人,他的职位是“QAE,品质工程师”,被品保部安排来培训依路的,依路对他的第一印象超级好,给她的感觉他就是个“善意的胖子”。
黄师傅个矮,又极胖,走几步路就大汗淋淋,所以许多时候都是他端坐在工位上,指挥着依路忙东忙西,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徒弟甚是满意,依路不只一次听见他在向主管面前夸她“聪明、勤快、学东西快”。
向主管趁着黄师傅回办公楼时绕到依路工位旁来:“哎,丫头!你能不能长些心眼?像你这么个检法,我们这群兄弟天天都得返工,我这个月的奖金就打水漂了!”
“我才不管,我得听我师傅的!”依路白他一眼,“我师傅说了,要严格按照标准执行!”
依路的工位前,贴着张“AQL检验执行标准表”,依路用红笔在相应位置作了个非常显眼的记号。
向主管气得吐了吐舌头,但拿她没有办法,只得搬了张桌子挨着依路的工位,“承包”了所有的返工工作。
黄师傅回来则乐得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咱们先一分不差的记住标准,再学会游刃有余地利用标准,那个时候你就懂得什么情况下不能放行,什么情况下可以放行了。向主管,你就先给依路当当绿叶,辛苦辛苦吧!”
有了师傅撑腰,依路检查得更是仔细了,几天下来,钻房的产能比往常低了一大截。戴先生下车间来时抬头眯眼看了看公布栏上的产能表,黑着脸大跨步走了。
向主管连连叹气,说这下好了,自己下个月要喝西北风了。
依路却心情好着呢,下午终于要发工资了。她差两天能领到一个月工资,自己又基本上不用花什么钱,可以先将借表哥的钱还了,再给爸爸买一条烟,剩下的可以存下来。她算了算,学校9月15日开学,刚刚可以再领一个半月的工资,自己省着用,一个学期的生活费也就差不多了。
领到工资条时,上面的数额比依路预想的还多了几十元,360元的底薪加上加班费、补贴费等等差几元有600块呢。她们几位都打算放假时一起去买衣服,说是上次逛街的时候都看好了的,宋远竹现在正“痴迷”于跳舞,恨不能马上将心仪的“粉红色大摆裙”买了来,立即换上往六楼跑呢!她现在完全改了之前“假小子”的样派,头发也留起来了,后面扎了一个小辫儿,粉红色的蝴蝶结绸带刚刚给它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们悄悄向依路告密,说宋远竹拍拖了,与她车间的那个电工,你不晓得吧?
“拍拖”是广东这边对于“谈恋爱”的特称。
依路觉着这种叫法有污“斯文”,本来是多美好的事呀,如此动词化合适吗?
自从那件事过后,她与宋远竹再没好好谈过心了,终觉得有了距离感。但她的年纪比自己小一点,哪怕萍水相逢也好,自己也有必要给她一些善意的提醒吧?
放假那天,等她们逛完街回来,依路便要宋远竹陪她去一趟表哥那里。表哥还没收工,光着膀子推着水泥罐在空地上转圈,他从左往右边推,小陈则从右往左边推,两个水泥罐相碰到一起时则相互交换。据说这种操作方法可以测试罐体的抗压力,依路却想不出它的原理究竟是什么。
她们俩站在公厕旁等着,依路沉呤了片刻,问道:“远竹,你现在时常都去跳舞吗?与小花她们一起?”
“我每周都去!”一说到跳舞,宋远竹乐了,“小花她们也去,但不是每次都去,我每周都有固定的舞伴。”
依路看她的神情,便猜定小花她们说的应该是真的了,自己也没真正谈过恋爱,一时也不知怎么措词提醒。倒是宋远竹自己,大大咧咧地道:“我也不是很想拍拖啦,我只是喜欢同男孩子玩,觉得电工很有意思,可以在一起玩一玩!”
“那个男孩子也不错呀,秀秀气气的。”她话锋一转,手指指向小陈,“他叫什么呀?你介绍我们认识吧!”
依路惊得张了张嘴。
不远处有一个小卖部,依路便拉着宋远竹过去买了满满两大袋矿泉水回来。
表哥接过水,嚷嚷道:“我们都有凉茶喝,花这个钱做什么?”
但一转过身,他又眯着眼笑着一支支将水分给大家,“我表妹买的,花工资了,请大家喝的!”
“终于舍得带小姐妹来看我们了?”小陈接过水,披上衣服走上前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宋远竹,“老乡?一起进厂的那几个?”
他们互换了家乡地址,很自然地就聊到一块去了。
依路撇下他们,将表哥拉到一边,递出准备好的钱。
表哥将钱一推:“我又不急用,你急着还干什么?弄不好两把就被我输掉了,先存在你那给你充学费,等你毕业了再还我吧!”
依路想到学费还得想办法再凑,也就没再坚持了,又红着脸将钱收起来,跟在表哥后面慢慢走出来。
人群已经散开,他们又在太阳下忙活起来了,小陈一手扶一个水泥罐,半蹲在地上等着表哥。宋远竹则站在阴影里,一只手提着裙子,一只手往脸上扇风。
“明明假小子一个,要装什么淑女嘛!”
听依路这样一说,她“腾”地高高跳了起来,左手往依路肩上一拍:“林依路你说得对,我才不要再装什么淑女呢!我要穿牛仔裤,这条裙子与你的换吧?”
依路摇头瞪她一眼,赶紧自顾自往宿舍跑,宋远竹在后面追,一面跑一面双手提着裙子。
(二)
依路拗不过她们三五个轮番“纠缠”,只得跟着她们再次去了六楼的娱乐室。
舞曲似乎是“千年不换”的,慢四步还是那首《爱与哀愁》,好心情也要变得惆怅忧郁。她们几个已经来习惯了,都有了自己的搭档,宋远竹则一直往门口张望着,等着她的舞伴出现。
有男工频频往这边张望,依路担心别人来邀她跳舞,拉了宋远竹起来。半曲未过,便有两个男工移过来想更换舞伴,依路摆摆手表示拒绝,反复几次,那两个人这才作罢。
舞曲再响起时,宋远竹的舞伴也到了。
依路站在一边看他们跳。电工的舞步有些拖泥带水,往往踩不到鼓点上,连带着宋远竹整个姿势都是怪怪的,但她本人好似乐得其所,半个人倚在电工臂膀,给人一种极其暧昧的感觉。
看见依路落了单,方才的男工又过来邀她,邀请动作倒很是“专业”。依路再也不好拒绝,只得应邀步入了舞池。依路在学校学的是“国标”,舞步标准而干脆,对面的男工完全跟不上。
“对对对......不起,你可以教教一边吗?”他的普通话相当地不流利,额头冒汗,深深弯腰道歉态度极其诚恳。
依路被他吓了一跳,甩开他赶紧一口气跑下楼。
第二天上班,向主管用钢尺轻轻敲了敲她:“哎,丫头!听说你昨晚跟日本人跳舞了?”
哦,原来是日本人!依路恍然大悟,难怪说话、动作都那么让人不舒服。
“作为长辈,我好意提醒你,不要再去娱乐室,除非你想让日本人看上。公司长期在娱乐室混的有三种人,一是寂寞的日本男人,二是想伴上日本人的女工,三是那种想找女工临时揩揩油的男工。像你们这种觉得好玩想凑热闹的说不定哪天就会惹祸上身,懂不懂?”
依路听得呆了,第一次在向主管面前只有乖乖听训的份。
几个女孩子听依路转述完毕,个个都后怕起来,发誓说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了,宋远竹接连“哎”了几下,靠在依路被子旁边发呆。
再到了周末,除了到附近的街道穷逛,她们便凑到依路宿舍来,聊聊天,偶尔也会买些小零食、冰棍什么的,饭堂里寻一张靠边的桌子,几个人一呆就是小半天。
那天她们从饭堂刚一出来,宋远竹就被电工堵在门口了,宋远竹挣扎了一下,还是跟他走了。
愣在当地的几个女孩子面面相觑。
第二天一早,依路还在洗漱呢,小花火急火燎地闯进来:“依路,不得了了,宋远竹昨晚没回来!”
依路脑袋“嗡”的一声,把东西一丢,随着小花跑下楼。
宋远竹的床位上,被子什么的没有动过,显然是人没有回来过。
几个人正在七嘴八舌各种猜测呢,宋远竹突然慢悠悠地晃了进来,灰头土脸,一脸疲惫,谁都不理,爬上上铺合衣躺下了。
依路只得先去上班。
依路整个人不在状态,被师傅逮着了好几次,向主管拿起钢尺又要敲她。
“我问你,”依路想,应该怎么说才好些,“如果有人被无赖给缠上了,该怎么办?”
“有人?谁?”向主管举钢尺的手顿了顿,“不会是你吧?你又惹什么麻烦了?”
依路摇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吧?也有可能是人家自己情愿的。”
向主管松了口气,钢尺轻轻落在她的头上:“少管别人的闲事,没事的时候别到处乱跑。”
一下班,依路就跑去了宋远竹宿舍,她已经起来了,没事人似的催依路陪她去吃饭。依路问及她昨晚的事,她亦是淡淡地回道:“没什么事呀,只是一起去看了午夜场(即通宵录像),困死我了!”
依路留意看看她的神情,总觉得有什么不妥。
(三)
两个星期过后,依路可以独立检验了,黄师傅安排她改值中班,上班时间改为上午10:00至下午18:00;如果要加班,便一直要到晚上十点才下班,与宋远竹她们见面的机会便少了,吃饭的时候如果碰巧遇上,也说不上几句话。小花倒是会不时地找机会向她“汇报”宋远竹的情况,说是已确定她是与电工“好”上了,常常是一同晚上出去,到关门了才回宿舍。
依路决定不管她的“闲事”了,“谈恋爱”的事,旁人也管不了。
依路也有自己的事要烦,由于她将标准卡得太死,,问题板堆得多,常常要加班。与向主管常常是吵得面红耳赤的,许多时候把戴先生也“惊动”了,两个人的争论眼看着就要上升为两个部门之间的“战争”。
所以基本上每天上班,她都是强睁着一双“熊猫眼”,哪还有精神关心宋远竹的事?
午饭,如果是周三,大饭堂便会有些小饭堂剩下的“料理”,饭堂阿姨喜欢依路,总会悄悄给依路留下一份。这天阿姨又留了一份虾给她,她数了一下,有6只,每人可以分1只,便特意减慢了吃饭的速度,一边吃一边等着宋远竹她们。
此时排队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夹杂着女人的叫骂哭喊声,依路心想又是谁插队被骂了吧,后来越听越觉得声音有些熟悉,放下饭碗拔开人群往里一看:
宋远竹正与另一个女工扭打在一起呢!
那女工强壮过她许多,宋远竹显然不是她的对手,三两下便被压在了地上,那女工一边打她,一边骂些极其难听的话。
旁边的女工们本想要劝架的,听了这些话便也都不往前来了,还气愤地在一旁添油加醋:“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不要脸,勾引人家未婚夫,打死活该!”
小花她们想要去拉,却被几个女工拦着,除了大喊大叫之外,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男工们则围在外面看热闹。
依路赶紧去大门口找保安,两个保安一到,工人们立即就老实了。
打架的两个人被拉开来,被带往总务部。两个人都是蓬头垢面、鼻青脸肿,眼泪鼻涕一把抓。
依路前后左右找了找,根本没有那位电工的影子。
下午,宋远竹便被解雇了,那个女工也一样。
公司规定:只要是打架,不管谁是谁非,一并立即解雇。
那个电工自然无虞,因为他没有参与打架,至于其他的私事,公司一概不过问。
当天晚上,小花她们帮着宋远竹将行李搬到了临时找的出租屋里,她还不能回家,只能再想办法去找别的工作。
依路下班后特意去找了她,她不太想搭理依路,她故做轻松和成熟的样子让依路除了难过还稍稍有些自责。
十七八岁的年纪,远离父母亲人只身在外,这种辛酸与彷徨只有她们自己能体会,没有谁告诉她们要如何辨别真情或是假意;也没有谁教她们怎样去抵制各种诱惑与陷阱,那么错误就只能是错误本身吗?
以后的每一步路,她都得走得万分小心才是。依路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