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喜宴

　　鳞鳞江水逆风而流，倒映着河岸的万家灯火，五彩缤纷，如水天相接的电影大片，江风带着腥腥的泥土味，吹醒了招弟麻木的神经。她俏皮地吹了一忽儿口哨，快步回家，担心着孩子呢。
　　她不知道，在她的背后，是甲峻紧跟其后，看着她上楼，看着她房间的灯光亮起，他放心地转过身要离去。
　　“她就是你放不下的人？”一个女孩，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甲峻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大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感。
　　“我们结婚吧。”甲峻悠悠地说。
　　“真的？”女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总是对她爱理不理的人，一秒钟转变了思想。不管怎么样，人在自己身边，就是自己的人。她昂起脸，研究着甲峻的认真程度。
　　“欢欢，我送你回去。”甲峻含笑搂住她。这个爱闹又懂事的女孩刚刚毕业，现任市长的千金，刚知道的时候还真是吓到自己，心里明知道她对自己有意思，自己却总是绕着走。
　　他这是豁出去了。他真想从心里抹去招弟的影子，可这影子很早就种下去了，生根发牙到参天大树，不是一夜之间的事。要从根拔掉，更不是一夜之间的事。
　　马葛是早上七点才找招弟，招弟送小孩上学，然后再拐到马葛的酒店。
　　“我来得及时吧，我可不想给你收尸。”马葛见到招弟便毫不留情地说酸话。
　　“在你面前脆弱，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你应该感到荣幸，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
　　“老调重弹，你还有理了，该打。”马葛记得她之前说过类似的话，她上前两手捂住招弟的脸颊，使劲儿搓，像搓面团似的。
　　马葛真是太大劲了，招弟感到自己的脸颊快要破皮了。她吱唔着：“哎哟，痛……”
　　马葛拉住招弟坐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还是那么好看，有着当下最流行的厌世脸，看你这眼睛，睥睨天下……”
　　招弟嘟哝：“废话一箩筐，你现在怎么样？”
　　马葛划开手机，打开照片，伸到招弟眼皮子底下。
　　“看看，我家两个娃，还有他。”
　　这么些年，马葛离开了大老板，进了一家电子厂，与一个普通员工结婚生子。后来两人开了一家小型电子厂，请了三两个工人帮忙插电子，算是帮着人家来料加工。没有条条框框的束缚，时间自由安排，可以照看孩子。
　　“招弟，你在这里也弄个小电子厂吧，我们将线路板和电子零件送到你这里，你请人帮忙加工，在特区人工贵，很多工厂都将订单分散到乡下去做。”
　　“马葛，我对电子不熟，而且，那些线路板死重死重的，我两手没缚鸡之力……”
　　“不努力的人，总是会许多借口，如果你有更好的出路，你就努力去做，不管结果如何，奋斗努力了，问心无愧。”马葛顿了顿，像想起什么，问，“他呢，那个五星级酒店的厨师老公呢？”
　　招弟不想讲太多自己的事，简单地说：“离了。”
　　“所以，你现在一个人带着喜真？”
　　“是一个人带着两个，后来还生了一个男宝。”
　　“哦，够辛苦的。”马葛拉住招弟的双手，非常怜悯的表情。想当年自己是看到招弟的甜蜜生活，才鼓起勇气离开大老板，踏踏实实过自己的人生。
　　马葛已不是当年的马葛，她眼里闪着光，散发出自信气质，吸引招弟深层次思索。
　　招弟说让她再想想。
　　“给，来得匆忙，身上就这个。”马葛给招弟二万块。
　　“可以不客气吗？”
　　马葛白她一眼说：“当然，你都活不下去了，要死了，还客气什么！”
　　“你不怕我还不起？”
　　“以你的聪明才智，要还我两万块也是分分钟的事。是吧！况且，我也没想着要你还，这是我给女儿喜真的零花钱。”
　　招弟将钱装进包里。沉淀淀的包包让她想起RAY给的两万块钱。RAY，今生今世还有再见吗？
　　马葛匆匆忙忙要走，她老公一个人要看厂还要照顾小孩，她不放心。她叫招弟想好了告诉她，租一个小房间，随时送货过来。
　　不管怎样，马葛的到来，让她的心情好了很多，就像看到云雾里的阳光四散着光辉。要靠别人送货来加工，只是机械地出卖时间和劳动力，很被动。如果，哪天没有货送来加工呢？等吗？或者另找事做？都不是办法。
　　她在下班的时候，在附近转悠，希望可以找到合适的房子搬出去住。
　　招弟与红美摊牌，稍后会租出去住。
　　红美呆了呆，她没想到柔弱的招弟也敢一个人带着孩子走。她不想离开小嘟嘟，她的心肝宝贝。但招弟态度坚决。
　　红美告知老大和老四自己煮饭给小孩吃，不要再一起办餐。她希望招弟可以撤消租出去住的想法。
　　招弟还是坚决要搬出去。她不想再受到红美的左右。
　　红美见招弟什么都没带，带着两个孩子走了。她负气地与老二说：“走了好呀，这房子出租！每月有钱入。”
　　老二又故意将红美的话传给招弟听。招弟也不恼，前世就与老二和不来，今世也不求她能对自己有多好。
　　租了第一层，有一个小房间刚好可以放一台电车。花五百块买了一辆二手电车，有时候工厂做不完的货带回家吃好饭接着做。
　　接到甲峻的电话，招弟在家里车衣服。对方说带着准老婆来发喜贴。招弟本不想见，但人家是大喜事，只好将他们接进家里喝茶。
　　准老婆很漂亮，清纯甜润。
　　“招弟姐，我是欢欢，你可要做我们的媒人。”欢欢一进门便大大方方地说明来意。甲峻跟在她身后，听到欢欢要招弟做他们的媒人，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招弟会怎么想他。
　　“红包够大就去。”
　　“用大红纸做个桌板大的红包，够不？”
　　没想到招弟高高兴兴答应了，看到甲峻拘了个尤物，真是替他高兴。她看着甲峻，说：“以后甲峻要是敢欺负你，尽管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招弟以大姐的口吻对欢欢说。
　　“我不会让他有机会欺负我的，少安爱着润叶，秀莲爱少安，够了。”
　　招弟瞪眼看着欢欢，噗嗤笑出来：“太抬举我了。”
　　“招弟姐，我要是男人，我也会盯着你不放的。说明我有眼光。”
　　这小姑娘是给招弟下马威来了。招弟非常大度地笑，她本来就对甲峻不感兴趣，这次他真带着准老婆来，打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甲峻在我眼里就是小屁孩。但也不能轻心，盯紧他。”招弟看甲峻贼头鼠脑地跟在欢欢身后，她满眼的笑意，看吧，总有一位女孩治得了你。
　　甲峻心里暗暗叹气，原来自己不是累赘就是小屁孩，今后这辈子自己只对欢欢好，招弟你滚蛋吧。甲峻偷偷看一眼招弟，招弟正拿眼含笑看他，心里一紧，赶紧移开目光，直呼神了，刚刚心里骂了她一下，她竟像听到自己骂她似的。
　　“到目前为止，他喜欢的人就你一个，痴心的男人，我喜欢。如果他喜欢过其他女人才不好办，情敌三千的负累呀！”欢欢一边聊天一边上下打量着招弟的家，小孩在房间里做作业，招弟与她们打过招呼，有客人在的时候不准出来。极简朴的套间，一楼，在南方的天气里有点潮。
　　欢欢从虚掩的小房间里看到了那台刚刚停下的小电车。
　　“哟！招弟姐，你这是做衣服呀？”欢欢说着便不客气地推开门，电车上正堆着一堆布料。
　　“是呀，正在学车衣服。”可能在别人眼里，车衣服是粗活，但对招弟来说，整个过程就是艺术品的诞生过程。她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工作。
　　“招弟姐，听甲峻说，你也是个文化人，我们给你找一份教师工作怎么样？”
　　“谢谢！不用，我带着孩子，走不开，做教师不能随时缺课。”招弟说这话的同时便想像着上课时间没有老师的教室，学生们各种捣蛋造反的景像。或者是，其他老师代替上课，但不能频繁。
　　“我们是真心的，我们不想你太辛苦！”欢欢一脸的诚恳。她爸爸是市长，一个教师名额是分分钟的事。
　　“谢谢！我看得出来，你是诚心的，谢谢谢谢！”
　　“欢欢，不早了，我们不要打搅招弟了，我们先回去吧。还很多事要安排。”甲峻真怕再呆下去，不知轻重的欢欢会闹出什么事来，不知会不会损伤招弟的自尊，他转移话题拉着欢欢回去。
　　欢欢和甲峻告辞。招弟接着车衣服到深夜。孩子们乖乖地睡着了。
　　招弟翻出压箱底的裙子，一年前在特区上班时穿过。有点放久了的陈旧，洗过水，晒得都是阳光的味道。她准备穿上它去赴宴，欢欢和甲峻的新婚宴。
　　甲峻穿着硬朗的西装，打着领带，头发往上蜡梳，特别地帅气，英姿飒爽，欢欢非常小鸟依人挽着他的手臂，一对璧人，谦恭地招呼来宾。
　　招弟痴呆呆地看着一对新人，眼生羡慕，似乎那里站着的是RAY和自己。
　　“怎么？流口水啦？”一位男人站在招弟旁边，正在打量研究着招弟的失态。
　　招弟听到有人说自己流口水，惊醒，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那人带着捉狭的表情浅浅一笑，说：“想必，你就是招弟吧。”
　　“你？是？”招弟狐疑地看着他。一身正装，身姿笔挺，一眼看上去，儒雅里带着奸滑。
　　“我是欢欢哥哥，林赫。”他伸出握手的资势。
　　“赫哥，找你半天，原来在与美女聊天。”一大男孩快速地瞟一眼招弟，非常没有安全感地推着林赫。
　　“走！我妹妹闹着要找你！快点过去，否则不知她会闹出什么事来。”
　　招弟听得这话，想必他妹妹是非常任性，被宠坏了的公主。到会的都是达官贵人，有个任性的公主不为怪。
　　招弟没有认识的人，全世界的欢闹，与自己无关。她选了一个角落位置坐下默默地观察宾客。
　　“来，喝杯酒！如何？”
　　林赫去了那么一会，又回来了。他今天是受妈妈嘱托，要看住招弟，不要被招弟在自己妹妹的婚礼上使坏。
　　招弟接过林赫递过来的酒。轻抿一口。辣辣地覆着甘醇芳香。
　　干了！林赫先干为敬。招弟轻摇手中的小杯，那么一小口而已，她递到嘴边，喝光。
　　林赫端着酒杯招呼其他宾客。
　　她不知道，她喝的是度数极高的烈酒，一小杯便可以将她放倒。她的眼皮好困，视线模糊，人影晃动。
　　什么酒，这么吓人。她摇晃着要回去，自己来凑什么热闹呢。但是她感到脚轻飘飘的，脚下的路也跟着晃动起来。她扶住一张桌子，摸到一张凳子坐下，趴在桌上。眼皮好困，睁不开。
　　甲峻远远地看到招弟趴在桌子上，他拉着欢欢的手，走过去。
　　“招弟，你怎么了？”甲峻推了推她。
　　招弟抬起头，模糊着双眼，拉住甲峻衣袖，嘟囔着:“RAY,你回来啦……太讨厌了……”
　　她的右手握成拳，软软地捶在他的胸前，“这么久才回来……”
　　“我们走吧……儿子在等我们……”
　　她拉着甲峻要回去。
　　甲峻不能走，他看看四周，希望可以找到人送招弟回家。他眼尖地看到李品一，上前拉住他：“品一老师，帮忙开车送招弟回家。”
　　“招弟？！”李品一不敢相信会在市长家的喜宴上遇到招弟，但想想也是甲峻的婚礼，请招弟也是有可能的。市长家的喜事，要请的人自然比较多。
　　看看招弟醉上了额头，有点傻笑，喊着RAY的名字。
　　RAY是谁？从来没有听过！
　　甲峻说：“她住得不远，在万里稻香小区一栋一楼，赫哥，你也一起去，很快回来。”
　　李品一只知道招弟的老家拽拽村甲甲屋。
　　招弟推开他们的伸过来扶自己的手。她摇晃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不用扶，我可以，我能走。”
　　甲峻将招弟推上车。
　　林赫刚喝过酒，不能开车。他坐在招弟身边，静静打量着她。这个让甲峻着迷了许多年的女子，还真是特别，一口酒就可以醉倒，自己本准备回过来再灌她几杯烈酒，走开一下她就趴桌子了。不过，她一直嚷着RAY，是她的心上人吧。看来自己误会了她，她是心有所属的人，自己妹妹并不用太担心她来抢甲峻。
　　李品一开车，他竖着两耳听着招弟嘟囔一个人的名字，听不太懂，应该是个英文名字。这么些年，不知她过得怎么样。尽管他心潮彭拜，但多年的官场练就了他喜努哀乐不形于色的本事。他只是木然地开车。
　　招弟醒来的时候，两个孩子趴在她床边，笑嘻嘻地看着她。
　　“阿妈，你睡醒了？”
　　招弟揉揉太阳穴，脑袋沉沉的。她只记得自己去欢欢的婚礼，怎么一下就睡醒在自己家里。
　　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她甚少喝酒，当然不会知道烈酒对她的威力。
　　招弟听到红美的声音传进耳膜：“你呀，将孩子丢在家里，自己跑出去混。”
　　招弟想到自己并没有丢下孩子，她煮了午饭放在锅里，交待了孩子自己吃饭。
　　耳边不断传来红美的奚落声：“我之前在丙丙县开了个旅馆，有个傻子，别人给了他一棵春药，结果那个鸡婆肚子快破了，报警才救下来……”
　　招弟起身去洗手间，将房门嘭一声关得天响，她不想说话，不由自主地用力过猛。
　　她想，她又得搬家了，搬到一个红美不能发现的地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