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诈降再战

　　苴国战士们含泪掩埋好牺牲的战友，在葭阴的带领下来到离城三里远的地方安营。
　　葭阴正吩咐手下指挥士兵们扎营，杨关突然跑过来报告说：“公子，前面来了些士兵，他们说是昨天被秦兵打散的，现在请求加入我们的队伍。”
　　葭阴想想，说：“带过来问问。”
　　不一会儿，百十来个衣衫上还沾着血迹的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在杨关的带领下来到葭阴面前。
　　在这些士兵的叙述中，葭阴才明白秦兵破城为什么那么容易，原来是他们携有非常高明的攻城器械。士兵们说，那些秦兵人数虽然不如苴国多，可是分工作战，配合得非常好，后来听说这次带兵的是司马错和张仪。秦兵一部分抵挡住城外苴国士兵的进攻；一部分人把马车拆开，搭成长长的梯子，一直伸到城墙顶，然后顺着梯子往城墙攀爬；还有一部分人拉弓搭箭，城头的苴国兵只要一冒头，就被他们射落下去，守城的士兵根本无法抵挡住他们。因此秦兵没多久就攻破了城池。
　　司马错和张仪这两人，葭阴听说过。司马错常年征战，经验丰富，张仪智谋过人，这二人搭配，看来秦王真的对苴国是早有觊觎之心。再加上那么高明的攻城器械，难怪这么坚固的城墙挡不住秦兵，可是现在却挡住了自己的军队！
　　葭阴询问他们可否看见城破后有人逃出。有士兵说，秦兵攻破城后，就关闭城门，因此不曾看见有人逃出。
　　城池早破，亲人却不知下落，葭阴满心焦虑，然而不知从何处去打听消息。看着面前一张张疲惫的面孔满含悲愤，那一双双眼睛对他充满依赖与信任。他暂时按下对亲人的牵挂，一面命战士们养精蓄锐，一面让大小军官到自己营帐商议杀敌事宜。
　　不一会儿，十多个苴国军将来到葭阴帐内。帐内有一堆刚生起的火，火堆里冒出的烟弥漫在帐内，熏得人眼睛有些发胀。这盆火的主要功能不是用来御寒，更多是用来照明。众人的脸色在火光中跳动，看不出悲喜。
　　军将到齐后，葭阴给大家分析了一下双方的兵力，说苴军和秦军战力相差太大，如若交战，我方伤亡必然惨重，问众人愿降还是愿战。
　　“战！”还不等别人发言，梁实首先坚定地回应道，“就算苴王已被他们押走，我们也不能投降。他们烧毁我们的国都，杀害我们这么多同伴，如果我们就这样不声不响投降他们，我们苴国男儿的骨气都到哪里去了？再说苴王还没死，又有公子你在。你们说是不是？”
　　“那么多死了的战友，不能白白丢了性命！”旁边有人答道。
　　“战！就是死，也不能让秦兵这么轻易地夺取我们的领土。”众人沉声应道。
　　战士们誓死作战的决心使葭阴心中的焦虑散去，坚定地说道：“好！既如此，我葭阴明天必和大家同进退共生死！”
　　面对强大的秦兵，该如何进攻？众人商议半天，还是觉得葭阴诈降的法子取得胜利可能性较大。于是商定派人给司马错送去投降书，假装同意向秦国投降。然后等秦国将领接受投降时突然进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定好了作战计划，派谁去送投降书呢？有几个人都争着想去，梁实站起来说：“我去吧！我比大家更熟悉都城的情况，如果可能，我想利用这次送投降书的机会探一探王宫，看看秦人说的真假。”
　　大家望着梁实，心里明白此去送信不知凶吉，但也不跟他争，因为接下来的战场上一样会死人，再说梁实也确实比众人更熟悉城里的情况。大家上前握握他的手，让他小心点。
　　制定好详尽的作战方案后，葭阴让大家回去好好休息，秦兵必不会晚上过来偷袭。几天的急行军加上一天多的惊恐、担忧让苴国将士早已疲惫不堪，虽然心怀惶恐，但入夜后，除了放哨的士兵，人人都手握兵器沉沉入睡。
　　葭阴猜得还真准，惯于指挥作战的秦兵将领司马错这夜居然没有夜袭苴军。不是他心地仁慈，主要是怕黑夜里遭埋伏，毕竟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同时也想苴军明天有可能会投降，今夜何必去冒险呢！料定苴国士兵今夜不会再进攻，司马错吩咐紧闭城门，安排将士们安心休息。
　　昨天飘了半天的小雪到下午就晴了，天空看起来格外干净，因此今天的天亮得有些早。一早醒来的苴国士兵也比昨天精神多了，葭阴一边安排梁实去送诈降书，一边吩咐安排伙食，让每个士兵都吃饱喝足。
　　梁实带去的降书上说，午后葭阴带着城外所有部队到城门前投降，希望司马错将军和张仪大夫信守承诺，免除苴国士兵的死罪，让他们回去与家人团聚。
　　梁实怀揣葭阴写的降书来到城门前请求见他们的将军，守将见是送投降书的，不敢做主，带着他去见司马错。
　　梁实走进城里，举目一看，满目疮痍，两边的民房残破不全，街道上散落着些还没烧尽的木板、茅草，甚至还看得见已干透的血迹。有秦国兵正驱赶着百姓做事。有百姓认出来者是往日跟在葭阴公子身后的梁实，但看看正盯着梁实的秦国兵，没敢吱声，只是用眼神跟梁实打了个招呼，转向同伴时，脸上有了不易觉察的喜色：他们知道苴国大军就在城外，公子肯定正在想办法赶走这些入侵者。梁实站住脚步，目光坚毅地看看他们。
　　“快走，站在这里干什么？”给梁实引路的秦兵不耐烦地催道。
　　秦兵把梁实引到王宫旁的驿站，驿站还保持着以往的模样，司马错的营帐设在此处。梁实看看王宫方向，往日高大整齐的宫舍不见了，只剩下七零八落的一些残垣断壁。走进驿站，秦兵让梁实站住，等候他前去向司马错将军通报。
　　一个苴国宫人抱着一捆柴躬身从梁实旁边仓皇跑过，没跑几步忽然又站住，四下一望，见没人经过，就侧过身来，盯着他看了看，然后快步退到梁实跟前，悲切地小声说：“梁侍卫，你们来迟了。苴王死了！前夜秦兵攻入王宫时与侍卫厮杀，苴王在纷乱中已被砍杀，王宫也被他们点火烧毁了一部分。”
　　“什么？真的、假的？”梁实大吃一惊，赶忙问道，“秦人不是说苴王被他们俘虏了，已经送到秦国去了吗？”
　　宫人装着捡地上的柴低声答道：“那是秦人想骗你们，看你们会不会因为担心苴王放弃抵抗。这是我昨晚亲耳听到秦人们议论的。并且我到现在都没看到宫里有人出来过。”
　　宫人说完赶快离开。
　　
　　梁实昨天听了秦人的话，以为苴王真被送去了秦国，心想只要人在，一切都可以想办法，没想到今天又听到这样的消息，愣了愣，才想起问问苴王妃的情况，宫人已经走远了。
　　刚才带梁实进来的秦兵回到梁实面前说：“司马将军正等着你，赶快跟我进去。”梁实压下心中不安，随他去见司马错。
　　梁实谦卑地递上降书，回答完司马错的问话，垂手等候他的发落。司马错盯着梁实看了一会儿，说：“既然你是来送降书的，我也不为难你。回去告诉你们葭阴公子：只要你们真心投降，秦国必不会亏待他的，也会把你们当作秦国子民一样看待。”
　　梁实出来时，跟着他的秦兵不知到哪里去了，就一人往城外走去。走了几步，见并没有人注意他，赶紧偷偷溜进旁边的小巷，朝王宫方向摸去。一路上只见民房破败，屋门大开，地上时时看得见褐色的血迹，有的家门槛上还倒卧着百姓的尸体。梁实没有时间为他们悲痛，继续往王宫方向潜行。老远就看见很多秦兵正在王宫前面的空地上忙碌，看来没法进入王宫了。梁实站住，偷偷看了一会儿，见大开的宫门有些破损，宫门里一片狼藉，不见有人走动。看来刚才那个宫人说的是实情。他返回身，摸到公子府第。远远就见府邸大门虚掩，大门上血迹斑斑，两个门卫倒在大门两旁。怕被秦兵发现，梁实不敢从大门进入，就转到后院方位，翻墙进入，小心来到前院，只见这里到处一片狼藉，家奴们东一个西一个躺在地上，有的被砍掉了头颅，有的被刺穿了身躯，有的没了胳膊，有的没了大腿……他们身上的血迹早已干透，看来已经死了很长时间。
　　梁实赶紧跑到老王妃的居室，只见房中央挂着一个人身，梁实仔细一看，正是老王妃。梁实赶紧把老王妃放下来，只是她全身僵硬，显见已死多时，再无法救活。他把老王妃放在床上，替她整理好仪容，然后在房中放了一把火，火势很快蔓延开来，一会儿整间房子都燃了起来。听见有人声过来，梁实赶紧从后院翻出来，回到苴国军营。
　　梁实带回的消息让军中上下一片悲切，没想到秦兵如此残忍，连城里手无寸铁的百姓都残杀，这更激起了苴国士兵的战意。
　　午后，葭阴整饬好部队，让战斗力最弱的三千左右军士走在前面，杨关率领最精锐的队伍走在中间，其余将领率队伍紧跟在后面。梁实领十多个精明强悍的士兵护卫在葭阴左右，他们走在大队伍的最前面。来到城门不远处，只见张仪与司马错已站在城墙上，看见葭阴率队前来，两人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打开的城门外，秦军骑兵在前，步兵排后，人马披甲，看起来整齐威武，葭阴心里暗叹，难怪天下惧秦，这军队的阵势光看着就让人心生寒意！
　　苴国军队在离城门两百米处停下来，梁实他们十多个人护卫着葭阴继续往前走。离城门约有五十米处，葭阴停下来，朝站在城墙上的张仪与司马错深深施一礼，躬身说道：“亡国之人今率队前来归降，望二位大人接纳我等丧家之犬，给我们一个安身之处，我等定当感激不尽。”
　　葭阴说完，静静等着对方回答。对方站在城墙上，并没答话，只是观察着苴军虚实。原来张仪和司马错都是常年征战之人，见惯了战场上的阴谋诡计，用兵一贯小心谨慎，此时他们正小声议论苴国军队投降的真假。司马错说看他们士兵神色沉静，步伐缓慢但是整齐有力，不像投降的样子，秦军应该有所戒备。张仪说看葭阴公子说话神色凄惨，语调沉缓，定是因决心投降，心中悲伤。二人商议不定，最后决定一面让军队做好准备，一面下去接受葭阴的投降。
　　葭阴见对方不动，有些心生忧惧，又恐对方生疑，仍然安静站着。
　　城墙上二人商议妥当，张仪站着不动，司马错率领随从从城墙上走下，来到秦国队伍前面。
　　葭阴上前几步，双手奉上随身佩戴的长剑，说道：“为表我归顺秦国的真心，今奉上我的兵器，请二位大人明鉴。”
　　司马错点点头，一个秦兵走上前来取过葭阴手里的长剑交给他。司马错拿在手里一看，真不愧是一把好剑：剑身沉稳，剑锋寒光凛冽，剑尖犀利，拿在手里就有想冲进阵营一试利剑的欲望。司马错笑了，点了点头，把宝剑交给旁边的侍卫保管着。
　　“葭阴公子若是真心投降，就让你的士兵放下武器，倒背双手蹲下，以示诚意。”张仪在城墙上大声说道。
　　“这是自然。为表我方的诚意和对二位大人的敬意，我命令所有士兵不止放下武器，还要让他们把手中的武器放到你们面前来。只是希望你们遵守承诺，不要在我们放下武器后进行杀戮。”
　　“好！”
　　葭阴向后退了退，面向苴国士兵大声说：“我们不是秦国军队对手，与其白白送死，不如投降后保一条命回家去与家人团聚。把你们手中的武器都拿到前面来放下吧。”
　　葭阴说完，苴国军队有点小小的骚动，接着只见前面的三千老弱士兵排成排，拖着手中的武器走上前来，在离秦军不到一百米处停下来，把手中的长戟长戈插在地上，就耷拉着脑袋退到后面去。
　　苴国的士兵一排排走上前来，秦兵士兵见这些苴国士兵身材矮小瘦弱，力气小得插一柄长枪都还有插两三次才能插稳，有的实在插不稳，就干脆丢在地上，手里的武器也是破破烂烂的，他们不由笑了，有几个还对着那插不稳长枪的苴国士兵指指点点，被笑的苴国士兵脑袋耷拉得更低了。
　　地上武器越来越多，秦国的士兵们看着那些上前扔武器的苴国士兵指指点点，甚至乱了队形。
　　在秦兵没经意间，苴国士兵走上来的不再是一排一排，而是一大片。等他们发觉时，这些苴国士兵已经穿过放在地上的武器丛，冲到了他们面前。苴国士兵个头虽不大，动作却非常敏捷，他们挥着手中的长枪短刀两三个围着一个秦国骑兵，有的砍马腿，有的抵挡马身上秦兵的攻击。转眼间，前面的一排骑兵倒下马来。后面的骑兵因为刚才苴国士兵随意丢插在地上的武器阻挡，无法往前驰骋，根本发挥不了骑兵的优势。大批冲上来的苴国士兵借这些武器作掩护，正好砍杀他们。
　　司马错不愧是秦国久经沙场的名将，见情况有变，立刻将手中的令旗一挥，前面的骑兵一退，后面的步兵冲到队伍的前面来厮杀。秦兵身材高大，身穿铁甲，作战英勇，经验丰富，虽然人数不如苴国多，但无一点惧意。苴国士兵仗着人多，潮水一般涌上来，两三个围住一个秦兵厮杀。两军混战在一起，喊杀声、惨叫声混在一起，砍断的手脚、倒下的尸首混在一起。
　　秦军在一时的慌乱中受伤不少，但这些常年征战的秦国士兵很快恢复了镇静，他们两人一组背靠着背，奋力与围住他们的苴国士兵搏杀。
　　震天的喊杀声中，太阳躲到了乌云后面，天空刮起一缕缕阴风。
　　秦军逐渐占据了上风。秦兵手中锋利的秦刀砍断了苴国士兵手中的武器，使这些苴国男儿们成了待宰的羔羊，但是他们仍然舍生忘死地与秦兵混战在一起。有的没有了武器，就用手抱住高大的秦兵，让同伴有进手的机会；就是被秦兵砍下了头，双手也仍然紧紧抓握住敌人的手脚。
　　此时梁实正护住葭阴苦战，跟随在葭阴身旁的十来个护卫此时只剩下五六个了。好在梁实手中正拿着从秦兵手中夺来一柄青铜刀，在武器上不吃亏，他已经用这把刀砍死砍伤了三四个冲上前来的秦兵。葭阴手拿着刚才梁实乘乱从秦兵侍卫手中夺回的宝剑，一边指挥作战，一边与敌人奋力厮杀，身上溅满了不知是己方还是敌方的鲜血。
　　天色越来越暗，葭阴看着身旁士兵们大多浑身是血，快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了，不由满心悲愤。天色已晚，双方士兵都疲惫不已，各自鸣金收兵。
　　虽然有所防范，这一仗仍然让秦军损失不小，战后一清点有近两千人伤亡，让司马错很为恼火。这还是在有防备的情况下，苴兵就给他们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如果不加防范，兵力弱点，也许葭阴的阴谋就成功了！他没想到攻破苴国都城那么容易，可要消灭苴国剩下的队伍居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司马错认为苴国兵士瘦弱，武器落后，又没多少作战经验，要拿下苴国不是很难的事情，没想到这些苴国士兵这么悍勇，让这一仗打得如此激烈。
　　
　　而这一仗葭阴的队伍损失更惨重，收拢队伍，苴国士兵不足三万人。这一仗苴国伤亡惨重，损失了一小半的兵力。看到眼前剩余的士兵，这些苴国最精壮的男子们，此时都是浑身染血，手中的兵器也大多残破不全，一阵无力感升上葭阴心头，不由一声长叹：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计谋都只是笑话啊！听到各队将士报上来的伤亡士兵人数，葭阴很是心痛，他甚至想是否不该去跟秦兵打这一仗，敌人的力量太强大了。
　　为防秦军袭击，葭阴率领队伍后退二十多里，驻扎在云台山脚下。
　　入夜，葭阴面对着远处的嘉陵江水思绪万千。
　　“报告公子，有一女子自称是从宫中逃出，要见你。”一个士兵跑来向葭阴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