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都城已陷

　
　　一路快赶紧赶，苴国回撤的队伍在第二天傍晚到达剑州。此时天色全暗，刺骨的寒风中还夹杂中一些细细的雪粒，吹得士兵们脸上裂出细口，细口里渗着血丝，咧咧嘴都有些疼；拿着武器的手冻得几乎没有知觉，但还习惯性每根手指都捏得紧紧的。虽然金牛路在夜色中行走起来并不太困难，但一天一夜的急行军，还是让这些比较精壮的苴国士兵满脸疲惫，行走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葭阴看到这里，心想这样不分昼夜的急行军到达国都，如果碰到骁勇善战的秦兵，士兵们的战斗力定要大打折扣。这里离土费城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了，现在还没收到到秦国军队入侵的消息，苴国应该还安全！
　　于是下令让士兵们就地驻下，稍微休息一下，两个时辰后出发，在早半天之前应该就可以赶回国都。
　　不到半个时辰，士兵们吃过晚饭挤在营帐里躺下后就睡着了。葭阴也走进营帐内和衣躺下，和梁实挤在一处。
　　朦胧间不知身在何处，一片混沌中，恍惚听到母妃在唤：“葭阴，葭阴，我的孩子！”循着声音望去，葭阴看见母亲的身影飘向远方，双目似乎有血泪流出，“母妃，你要到哪里去？”葭阴连忙喊着，起身想要追赶。
　　“公子！公子——”玉心的声音似乎又从身后传来。葭阴四下一望，只见不远处，一身白衣的玉心公主向他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拉住他，可是身影却逐渐散开。“玉心！玉心！”葭阴惶恐不已，伸出双手想要把玉心的身体抱住，可双手刚一挨近，玉心的身体变成一片血红，而自己却双手空空。
　　“玉心——”葭阴大喊一声，双眼睁开，还跟梁实躺在一起。心头的惊悸让葭阴半天才缓过神来，原来是一个梦。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神有些不安，准备看看时辰，是否该出发了，突听得外面传来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心中立刻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下子翻身坐起来。还没等他问是何原因，只见营帐的门帘一掀，一个人影从外面扑进，朝公子喊道：“公子！公子！不好了，秦国军队从天而降，包围了我们的都城。”
　　葭阴一惊，拉着来人的手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土费城被秦国军队包围了，公子！”
　　葭阴闻听，心中巨震，强迫自己稳稳心神，才发现来人头发凌乱，脸带伤痕，一身战袍破损，浑身多处染血，赶紧拉起来人问道：“你是谁？都城可还固好？”
　　来人却依然跪着不起：“我是夏仲卿手下卫士长，杨关认识我。”
　　此时几个闻讯而来的手下站在葭阴的营帐中，杨关也在其中。他看看来人，对葭阴说：“此人正是夏仲卿手下的卫士长。”
　　葭阴退后一步，跌坐在身后的睡榻之上，抬眼看看，满屋的人都惊慌地望着他。葭阴伸伸手，旁边的梁实赶快将他拉起来。他定定神，随即吩咐道：“传令下去，立刻整队出发，天亮前赶回土费。”
　　国都被围的消息很快传遍军营，士兵们闻听国都被秦兵围困，顿时忘记了疲乏，连夜向苴国方向前行。
　　葭阴一边行军，一边询问秦兵入侵的详情。
　　来人说他们随夏仲卿撤回后，就一直驻扎在城外的军营休整。“昨天傍晚时，土费城都还是一片安详，毫不见异动。天快亮时，突然听守值的士兵鸣锣大喊：‘快，快起来!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只大军正在围城。’大伙惊慌地爬起来集合，一刻钟后在夏仲卿的指挥下赶到城外，就看到大队人马围着城墙，人、车、马黑压压的一片，也看不清对方有多少人马。等我们看清队伍的帅旗，才知道来攻的是秦国兵。我们还没站好队伍，他们外面的一队骑兵挥着长枪戈矛迎上来。那些马太快了，还没等大家砍过去，他们的骑兵就在苴国的队伍里冲杀了一圈撤回到城下。几个来回就让我们损失了不少队友，因为他们的冲撞，我们根本无法组织起阵型攻击。夏仲卿看情势危急，就派我赶紧来向你们求援。”
　　来人一边说着，眼里还露出惶恐的神色。
　　“你来的时候，城里情况如何？”
　　“不知道。城里有一万守军，应该可以抵抗一会儿。但我过河后，回头看见秦国人把他们的战车打开，一架一架连起来，好像要搭成长梯接到城墙上。”
　　众人一听，心里都惊慌不已，加快脚步赶路。
　　后半夜，开始有雪花飘落。天微明时分，队伍出剑门关口。地上、树上铺起一层薄薄的白雪，队伍走过踩成泥水。行走中的士兵忘记了寒冷，可脚下的湿滑却增添了行人心中的焦虑。好在出关后都是下坡路，让这些体力有些透支的军人轻松了些。
　　去年葭阴给五丁将军押送粮食曾走过这条路，相隔一年，已有多少物是人非，葭阴心中却没有时间感叹。人们跌跌撞撞地赶着山路，满脸的焦急与疲惫，葭阴不知道像他们这样赶到土费城，是否还有战斗力，但又不能不催促着队伍前行。不久队伍翻过云台山，此地离土费城只有二十多里路了。为了提高队伍的战斗力，葭阴一边让战士们坐下来吃口干粮喝口水，稍作休息，一边命信探到云台山顶望望土费城里的情况。
　　葭阴站着，几口吃完手里的饭团，拿起竹筒准备喝点水，一抬头看见信探已从山上连跑带跳地下来了。他一边喘气一边向葭阴报告，说城里浓烟四起，可能起火了。
　　“难道城池陷落了？”梁实惊疑地小声嘀咕道。
　　抬眼看看众人都是满脸惊慌，葭阴只好强自镇定，吩咐众人立刻启程。其实葭阴的内心比众人还有惊惧：如果城池陷落，母妃、玉心、苴王还有满城的百姓……葭阴只希望还能有时间挽救这一切。
　　队伍赶到土费城外，这里早已经没有震天的喊杀声，只剩冲杀过后的寂静。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些苴国士兵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好的。有的人脑袋都没有了，手中还紧握着被削得只剩半截的兵器。地上浸着暗红的血迹。这景象看得匆匆赶回的苴国士兵又惊又气：昨天，这里进行了一场怎样惨烈的战斗，秦国人使用的是何种兵器，竟然削断苴国士兵的武器，生生杀死了如此多的同伴？
　　葭阴看见城门紧闭，除了城墙上戍守着上千的秦国兵，四下不见一个苴国人影。城中烟雾缭绕，城墙上倒着的苴国旌旗被撕得支离破碎，秦国的黑底黄字的旗帜插在城墙垛上，齿形的边条在寒风中冷漠地晃着。
　　秦国兵见苴国援军到达，立刻在城墙上拉弓搭箭，虎视眈眈地盯着渐渐逼近的苴国军队，只等长官一声令下，箭雨就会飞向满目怒火的苴国战士。只是他们射箭的方式跟苴国却不一样，苴国士兵是竖着拉弓，他们却是半蹲平端着弓。
　　苴国士兵还不知道，其实这不是箭，是中原战场上常使用的一种武器——弩，它的射程有一百多米，命中率比箭高得多，杀伤力也比箭大不少。
　　葭阴向后摆摆手，队伍停下来，葭阴对身后的梁实说道：“吩咐下去，整理好队伍，准备交战。”
　　“公子，别等了，立刻发令攻打吧，我们这么多人扑上去，压也要压死他们那几个人。”杨关恨恨地说道。
　　“冷静。如果他们手上有苴王做人质，我们还得小心从事。梁实，你上去告诉他们不要伤害城中百姓、放还苴王等，我们就放他们走。否则让他们有来无回。”
　　梁实走近，只听“嘭”，一枝利箭插在脚前。“再往前走，必定射穿你脑袋。”城墙传来秦兵的大喝。梁实一惊：此地离城墙还有一百多米，秦兵的箭居然能射到自己脚跟前。要知道苴国的箭一般只能射到五十米开外，最多也就六七十米，再远就无法伤敌了。秦国怎么能射这么远呢？梁实看看深深插入地上的箭，忍不住拔起来检查：三角形的铜质箭头、又短又粗的箭杆，比苴国的箭又大又锋利，中上这样一箭，不死也得重伤！
　　梁实停住脚步，抬头看看：城墙上的秦兵身材高大，魁梧结实，上千的秦兵在墙头一字排开，全都平端着弓看着城下。如果苴国士兵近前，这一枝箭就可能是一个苴国士兵的生命。梁实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微寒。
　　梁实不敢再进一步，倒不是他怕死，是现在他还不能死，也没必要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
　　梁实停下来，朝着秦兵喊话。那些秦兵仿佛没听到似的，仍然一动不动。头领模样的秦兵站在城墙上，对旁边的士兵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个士兵朝着城下喊道：“回去告诉你们将领，你们的苴王昨天下午就已带走，被送到秦国做俘虏了，这里现在已不是什么苴国，只是秦国的一部分领土，司马将军命你们放下武器，投降秦国，老老实实做秦国的百姓，还可保全身家性命。如若不然，城外那些苴国士兵的死尸就是你们的样子。”
　　闻听苴王已被送到秦国，梁实一愣，赶快回转身去告诉葭阴此话。
　　秦兵在城墙上的喊话已随风传入苴国很多士兵的耳朵里。
　　天气阴沉沉地，刚才还刮着的寒风飘着的雪花此时也停下了。苴国的士兵站在城外的野地上，看见满地己方将士的尸体、余烟缭绕的城池、紧闭的城门、狰狞的黑黄旗帜，睚眦暴烈，就是亡国了，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些侵略者。何况苴王没死，还有公子，这么多的苴国士兵，难道还夺不回城池，恢复不了国家？他们一齐看向葭阴，只等他挥手发出号令，就冲上去与秦国兵决一生死。
　　葭阴盯着眼前一丈多高的城墙，上面除了浸着一些暗红色，仍然完好无损，还是那样坚固；城门也无半点损坏，想不明白秦兵究竟是怎样攻陷城池的。
　　“公子，让我带领人冲过去打开城门.”杨关喊道。
　　“不可，他们的箭太厉害了！”还没等葭阴发令，梁实首先阻止。
　　“哼，难道我们赶回来就只是这样看看吗？”杨关怒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公子，他们箭有多厉害也不怕，我们这么多人，怎么样也可以冲到门前，不怕打不开城门。只要城门一开，我们凭着人多，怎么样都可以打赢他们。”
　　“我们不怕死，冲过去。”
　　其他手下也七嘴八舌地请战。
　　葭阴看士兵们斗志高昂，思考了一会儿，面对他们坚定地说道：“好！让我们用热血捍卫国土的尊严！杨关，你带领五千人直攻城门；达远和易勇各领三千人在两旁协助。其他人马原地待命，等城门一开，立刻入城，斩杀秦寇。”葭阴吩咐下去，三队人马一会儿准备就绪。
　　葭阴令旗一挥，三队人马喊叫着冲向城池，杨关的队伍挥舞着戈矛刀枪冲在中间，直奔城门而去；达远和易勇的人马挽着弓跟在两旁掩护。
　　刚冲出不远，城墙上飞来一片箭雨，只见杨关身形一顿，原来一枝利箭射穿他的左臂，旁边的战友们也纷纷倒地。杨关顾不得悲痛，咬着牙忍住剧痛继续冲。后面的士兵跨过战友的尸体也跟着继续向前。两旁的达远和易勇立刻拉弓放箭掩护，可他们射出的箭还没到城墙就掉到地上，伤不得敌人分毫。急得他们毫无办法，只能冒死前进，希望为中间的战友吸引一部分敌人的注意力；更让人着急的是城墙头上又冒出许多的秦兵和弓弩。冲锋的苴国士兵也来不及思考，只是不顾生命地想要冲到城门前，给予城门重重地一击，好冲开这本是阻挡敌人现在却成了阻碍自己的关卡。
　　三波箭雨过后，杨关终于带着队伍冲到城门下，身后只剩两千多人，幸好达远和易勇的队伍也来到近前。
　　没有器械，战士们就用身体撞击城门。拥挤在一起的苴国士兵也给了敌人最好的猎杀机会。秦兵的箭翎、短矛、木头、石块纷纷飞来滚落，苴国的士兵们一个一个倒在苴国的城门前，死伤的战士这时却成了城门最好的掩体，后面的战友无法靠近城门，更无法推开城门。
　　眼见杨关三人带领的队伍牺牲越来越多，梁实焦急地向葭阴请战：“公子，让我带兵去支援吧！”
　　面对强大的秦兵，葭阴第一次感到有些悲哀无力：只能看着苴国的士兵倒在秦兵的利箭锋刀下，自己却无计可施。见伤亡惨重，他赶快让人鸣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