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初入南京

　　七老爷鼻涕眼泪地哭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正要转身离去，黑洞洞的穹窿里一声炸响，屋里屋外的电灯泡一下就全灭了。
　　摸黑蹿回师部，里面的人已经把马灯点上了，刚从军管会赶回来的政治部主任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啊，上面刚布置了治安任务，就捣上蛋了，李孝先，你不是干过公安局吗？地方上的老王同志很熟悉这一带的情况，刚才那声爆炸的事就交给你俩了，今晚必须把事情搞清楚。”
　　主任说完这话就风风火火地领着人直奔电厂了，七老爷找到主任介绍的那个“老王同志”说：“老王同志，俺是五师师部的保卫干事，电灯是让刚才的爆炸弄灭了吧，你看这事儿该咋办。”
　　“老王同志”并不老，其实就是个嘴上没毛的年轻后生，听七老爷这么称呼他，赶紧摆摆手说：“千万别跟着首长叫‘老王’，和你们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八路相比，咱就是个年纪不大资历不深的小兵拉子，叫我小王就行。”
　　七老爷说：“那可不行，主任比俺大十多岁都叫你老王，萝卜不大，这不长辈儿上了吗？在俺哪里，七八十岁的白胡子老头还得笑出一脸褶子来管俺叫七老爷呢，你这‘王’字再老也还是个平辈儿，算不上占便宜。”
　　老王让七老爷的话给逗乐了，说：“李同志可真会逗笑，我们这些搞地下工作的小心谨慎惯了，真羡慕你们这些人。”
　　七老爷说：“羡慕啥呀，别看俺嘻嘻哈哈的，首长只要一发话，溜溜地就得去办，哎，咱是不是得找找爆炸现场呀？”
　　老王低着脑袋琢磨了琢磨说：“不用找，马路对面有个变压器，这么大面积停电肯定是它的关系，再说刚才那声响也是从那边传过来的，问题是搞破坏的这会儿早没影了，得找个懂行的人帮忙才行。”
　　七老爷说：“懂行？这上哪找懂行的去呀，肯定是国民党特务干的，你们搞地下工作的就没点线索？”
　　老王说：“线索是有，可眼下南京城里这么乱，国民党的人又全转入地下了，其实他们现在的路数和我们过去也差不多，逮重要的地方干一票就跑，也只有管这一带的警察能摸着他们的门路。”
　　七老爷瞪瞪眼说：“警察？那不还是国民党的人嘛，能帮咱摸门路？”
　　老王说：“这你可能不太清楚，南京的警察打袁大头那会儿就巡街了，后来老蒋、汪精卫用的基本上还是这拨人，这些人毛病不少，但熟悉地面上的情况，破个案抓个小贼什么的还真有一套，这两年见老蒋的事儿悬了，也有暗地里向咱们靠拢的，我领你见个人就知道了。”
　　跟着老王三转两转地来到街上，再钻进小巷敲开一家不起眼的屋门，老王所说的“暗地里向咱们靠拢”的警察就站在眼前里了。
　　说是警察，其实和七老爷印象里黑衣黑裤大盖帽的警狗子很不一样，这人四十出头的样子，光光的脑袋上几乎寸草不生，身上穿着件旧兮兮的蓝布长衫，怎么看都像个拉场子卖艺的说书先生。
　　见了老王和穿着粗布军装的七老爷，像“说书先生”的警察吓得缩了一下脖子，语无轮次地说：“哎哟，王先生……解放军……咱早就脱下那身狗皮不干了，诚心诚意欢迎共产党解放军……”
　　老王听着就笑了，说：“老查你别害怕呀，不是说好弃暗投明了嘛，这位是解放军的李干事，我俩找你是想问点街面上情况。”
　　这会儿老查也稳下神儿来了，点头哈腰地说：“对对对，咱是弃暗投明了，不好意思，有啥事儿尽管吩咐，兄弟理当效命，理当效命。”
　　老王说：“也没啥大不了的事儿，听见刚才东边的爆炸声了吗？老街那边的电让人破坏了，解放军刚进城就来这个，你心里有没有点数呀。”
　　老查想了想说：“按老经验这事儿应该是你们这些人的活，可现在天变过来了，肯定是军统中统那边下的手，咱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没有数。”
　　七老爷听了就有些着急，说：“没数？那可不行，俺首长还等消息呢。”
　　见老王身边的解放军说话了，老查禁不住又缩了缩脖子，说：“别急别急，让咱想想……要不到现场去看看吧，说不定能找着点线索。”
　　带上弃暗投明的老查风风火火地赶回师部驻地，老王再把疑似发生了爆炸的变压器指给老查，老查就打开明晃晃的三节手电筒，围绕着架在两根电线杆子上的变压器转悠起来。
　　转悠了大约半个多钟头，老查才捏着一根红颜色的胶皮线来到老王和七老爷面前，说：“咱仔细看了，变压器底下没有明显的脚印，也没有其它的遗留物品，不过两米开外的地方捡到了根包铜芯的胶皮线，闻闻还有股糊味儿，也就这点线索了。”
　　七老爷蹙蹙眉头说：“啥意思呢，你是说这案子破不了啦？”
　　老查说：“那倒不至于，底下不是没脚印吗？也没留下别的东西，这说明事发时作案的人八成不在现场；这根胶皮线呢，那么细，应该不是变压器上用的东西，而是什么小型无线电设备上的，这么高级的东西，又带着点焦糊味道，应该和爆炸有点联系。”
　　老王拍了下脑门子说：“噢，我明白了，你是说这线是遥控爆炸装置上的，听说过这种东西，但一直没有搞到，这事儿一定和军统有关系。”
　　七老爷听得有点发蒙，问：“啥意思？有眉目了？能抓着人吗？”
　　老查说：“这可不敢说，只是个猜测而已，不过按这个线索倒可以试试，只要王先生和解放军肯出人出枪，找着这个遥控炸弹的人还是有可能的。”
　　老王说：“这个你放心，李干事代表解放军来，就是领了命令来破案的，需要人手马上就能调。”
　　七老爷说：“你就说咋办吧，刚进南京城就敢和解放军来这个，肯定轻饶不了他。”
　　老查听罢，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一排黑乎乎的小二层楼说：“看见马路对面那排房子了吗，摇控炸弹虽隐蔽，可这东西摇控的距离还是有限的，还得避开建筑物的遮挡，再加上这两天街面上戒严了，犹其是晚上，岗哨一个接一个，没有人敢引爆了炸弹直接从街面上逃跑，如果猜得不错，作案的一定会选择对面那排房子做掩护，如果运气好的话，现在应该还没来及撤离……”
　　往后的事情果然不出老查所料，七老爷和老王火速从五师搬来一个排的士兵，按老查估算的距离范围把马路对面的几幢房子围起来，然后由极其熟悉情况的老查领着人一家家地查户口，三下五去二，就从一幢旧房子的阁楼顶上，把搞破坏的特务连同摇控器一起搜出来了。
　　一审讯，这特务还真和军统有关系，而且顺藤摸瓜地又逮住了两个没来及逃跑的特务，这下老王、七老爷连同那个弃暗投明的老查可立功了，政治部主任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说：“还真不赖呢，正好军管会让咱师抽调一个精明强干的人支援刚挂牌的公安部政保处，李孝先不是在地方上干过公安局侦察员吗？这人就是你了！老王的事儿咱五师管不了，不过我得和军管会说说，争取把你留在公安口上！还有你，老查，浪子回头金不换，今天就算你参加革命工作了，单位还是你原来的那个派出所，回头我给你们仨请功。”
　　
　　七老爷这帮人打过长江占领了南京城不久，草妮子和倭瓜这批地方干部也接到了南下的命令。而且任务来得非常紧急，以至都没来及和县委林书记告个别就上路了。
　　已经参加工作的丫头也没功夫打招呼了，这孩子工作忙，呆的地方离河东河西足有四百多里，娘俩只能通过捎信捎话地联络联络，掐指算来竟有两年多没见面了，真不知道这一走啥时候再能见上面。
　　马车汽车地颠簸了十多天，再登上一艘风帆上尽是窟窿补丁的木船渡过了雾气迷茫的长江，撩着一双大脚又走了两天的泥路，车来人往的南京城就出现在草妮子的眼前了。
　　倭瓜虽上过几天私塾，世面却远没草妮子见的多，一进城门楼子就咂巴着嘴惊叹：“俺地个娘呃，怪不得蒋介石这秃驴愿意住在这里呢，这么好啊！你看这高楼，一个连着一个，电线杆子多得都快赶上沙窝岭上的杏棵子了，连飘过来的风都香喷喷的。”
　　一个更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就跟着说：“乖乖的，这南京府里的娘们穿得挺省布啊，紧绷绷地箍在腚上不说，还露着半截小腿，哎哎，刮过来的风还真是香的呢！”
　　草妮子对这些事早就见怪不怪了，说：“这有啥稀奇的，咱那边的济南府也和这里差不多，当年俺逃难的时候也看着吓了一跳，日子长了就知道了，其实大地方啥人都有，不少也是庄户人过来的，说话行事儿和咱没大区别，也不都穿成这样。”
　　倭瓜听了就咋唬：“嗬，还没大区别呢，你看那娘们儿，光天化日的还和男人搂着肩膀呢，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倭瓜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大王庄干的那档子事，不由打住话头悄悄瞄了眼身边的七奶奶，七奶奶正用眼神儿剜他呢，那意思好像是说：不长记性的东西，还好意思说人家？先把自己腚上的屎擦干净再说！
　　想到这一层，倭瓜一下就就把身子缩到后头去了，任凭两边的街面上再热闹再离谱也没敢再张开嘴巴评论一句。
　　一路惊奇地找到军管会，接待人员安排好食宿之后，就领着这批江北来的南下干部到各个口报到，草妮子这批一同南下的干部就算是各奔东西了，草妮子和几个一块来的男女同志留在了南京，倭瓜因为识几个字儿肚里有几滴墨水被安排去了大上海，好像专门搞文化教育方面的接收工作，还有些人则去了很远的地方，好像还有人去了台湾、海南岛这些需要飘洋过海的不毛之地，总之五湖四海各奔东西，连相互再联系的地址都没能留下，以至多少年后，许多人的名字都很难记清楚了，岁月无痕得犹如过眼烟云一般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