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到办公室，何凯把SD卡插进读卡器，插上后期剪辑专用电脑，拷节目素材，进度条显示还有15分钟，何凯就先去食堂吃饭。
　　正是饭点，食堂里人很多，不同的档位由不同的人承包，做的菜也不一样，不过味道都不怎么样。何凯拿了餐盘，随便点了三个菜和一小碗饭，在收银窗口把工作证放在收银机上感应，听到“嘀”一声之后，收银机上显示工作证里少了十元。
　　何凯在靠近门边找到一张空桌坐下，正好看到隔壁办公室的同事杨子威正在找座位，他冲杨子威招了招手，杨子威端着餐盘过来了。何凯与杨子威认识很多年了，从前是娱乐频道的同事，关系一直不错，去年和他一起做过档城市频道。刚坐下，杨子威便说：“今天摄像们‘罢工’，你们节目录了没有？”何凯说：“录了，李滨去叫的摄像。不过好惊险，差点儿录不成，他们是正式开录前两分钟到的演播厅。”杨子威说：“听说他们和许总吵起来了。”何凯吃了一块肉，说：“活该！当初怎么承诺人家的？当时开频道大会的时候，信誓旦旦说要改善大家的条件，提高大家的待遇，现在呢？没一样做到！就像他当初叫我过来一样，说了一堆，还不是空头支票？”杨子威点点头说：“是啊，没有半点诚信。摄像他们的钱现在一天只有30块，如果有出差，再加二十，但现在什么都要钱，一个月就这么一点钱，够谁活？”这时，何凯看到许林钟从门外进来，他低下头吃饭，假装没看见。杨子威也低头吃饭，假装没看见。两人匆匆吃完饭，回了办公室，杨子威去了他的办公室，何凯开始剪辑早上拍的素材。这时，刘同和王强、林森、莉莉一起进来了，他们边走边说笑着，然后说要一起“开黑”。何凯不知道“开黑”是什么意思，只是经常听到这些年轻人说这个词儿，他想，那大概是某个游戏的“术语”吧。
　　对于一个有十几年从业经验的老手来说，剪辑这种不需要过多包装的资讯类节目毫无困难，何凯很快就做好了。他看了一眼贴在桌子挡板上的审片值班表，原来今天的审片值班领导是许林钟。何凯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还早，就歪在椅子上刷微信。这个点儿也没什么人发微信，公众号也没有更新。几个年轻人还在一旁兴奋地“开黑”。何凯看着这几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心想，十几年前，他也像他们一样，充满活力和干劲。
　　何凯想起十几年前，他到电视台的第一天，像今天一样，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22岁的他，刚出校园没多久，对未知的一切充满着无尽的好奇与探究的热情。当时，电视台还在从前的地址，是一座很破旧的大楼，但地段很好，在城市正中心。他在电视台门口打了个电话给表哥的同学冯立生，等了十分钟后，冯立生出来大门接他。何凯还记得走进电视台大门的那一刻，他的心怦怦直跳，紧张得不行，冯立生对保安说：“这是新来的编导。”保安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在大厅里他还碰见了有名的主持人丁丁，冯立生熟稔地和丁丁打招呼，边聊边进了电梯。何凯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太神奇了，那些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的人，现在就活生生地在眼前。他还记得当时丁丁问冯立生：“这个小朋友是谁呀？”冯立生说：“是新来的编导。”丁丁笑眯眯地看了何凯一眼，然后下了电梯。
　　何凯跟着冯立生去节目组办公室见制片人陈炎。办公室不大，横摆着两排六张桌子，桌面上乱糟糟地放着一些KT板做的手举牌，上面印着“我们支持你”“我爱你”之类的字，还有一些打印过的纸散着，墙上贴着一些照片，都是节目录制现场的照片，还有些工作人员与明星的合影，桌面上空的部分，有一层灰，看来有一段时间没有人用桌子了。办公室尽头隔出了一个小间，就是制片人办公室，陈炎坐在里面，看着电脑，他戴着一副眼镜，没有什么表情，留着很精神的寸头。冯立生说：“火哥，这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何凯，我大学同学的弟弟，今年刚从幸州大学毕业。”陈炎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笑容，说：“哦哦，来来，坐，喝喝茶，咱们聊聊。”冯立生说：“你们聊，我去做事了。”何凯拘谨地笑着坐下，陈炎一边泡茶一边问：“我听阿生说，你是学哲学的？”何凯点点头说：“是。”陈炎又问：“学哲学的怎么会想到电视台来工作啊？”何凯说：“说实话，我其实并不很喜欢哲学，我想念的是艺术系，但家里觉得学艺术的没出息，就要学别的，我本来报了经济管理，但当时经济管理专业人满了，哲学系没什么人报，学校调了一些学生去哲学系，我就是其中一个，就这么学了哲学。我一直想做一些和艺术有关的工作，电视台是艺术类的工作，而且我也喜欢看电视，如果能做这方面的工作，我就觉得梦想实现了。”何凯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有些放松不那么紧张了。陈炎说：“有兴趣是好，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嘛，但电视台的工作不像其它的，会很辛苦很累，你如果真的要做，要有心理准备。”何凯生怕人家不要自己，马上就表态：“我不怕吃苦也不怕累。”陈炎又说：“我们要招的是编导，你是学哲学的，专业有点不对口，不过做节目这种事情，有时候感觉更重要，感觉对了，就都好了。你写东西怎么样？”何凯连忙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给陈炎，说：“这里面是我给一些杂志、报纸投的稿，登出来的。”陈炎翻看着本子，点着头，语气充满了赞赏：“小伙子不错嘛。这样，你先在我们节目做做看，如果能做得来，就考虑一下要不要留下来，如果做不来，也早点做打算。”何凯说：“谢谢陈老师。”陈炎说：“不要叫我什么老师，他们都叫我火哥，因为我名字里有两个火。”何凯改口说：“好的，火哥。那我明天就开始过来。那我到时候找谁？”陈炎说：“你等一下。”他拿了手机，拨了个电话号码，接通了之后说：“阿肥啊，你过来一下。”不一会儿，过来了一个胖胖的笑眯眯的男生，陈炎说：“阿肥，这是何凯，他明天开始在我们节目实习，你明天带他进来台里。正好你待会儿帮我通知一下大家，明天进来开个会。”阿肥说：“好的。”陈炎对何凯说：“这个是王广川，我们都叫他阿肥，你们应该差不多大。你留一下他的电话，明天你就打电话给他，让他带你进来。”何凯和王广川互相留了电话号码，何凯说：“我去看看你们怎么工作吧。”王广川说：“好，正好我在编片，你跟我去机房看看。”
　　在去机房的路上，王广川给不同的人打电话，通知明天开会的事，何凯听着他称对方为某姐某哥某老师的，觉得很新鲜，他从小到大没叫过别人哥啊姐的，除了学校里的老师，他没叫过其他人老师。看来以后要改改了。何凯跟着王广川上了一层楼，来到了机房门口，王广川拿出一张门禁卡，放在感应区，“嘀”一声之后，门开了。机房占这层楼的一半，由三个大办公室改的，还有一个小演播室，和一个导播间，导播间里也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机房，一半是导播工作台。王广川介绍说：“这里是导播间，连着小演播室，我们编片一般在这里，”他指了一下大机房说，“进来吧，我们这里是小了点，不过新的大楼在盖了，过几年我们就能搬去新大楼办公了。”何凯跟着他进了机房，有三排电脑，每排有六台电脑，每台电脑前都坐着一名后期编辑，都戴着耳机，怕声音吵到别人。
　　机房里的空气满是机器的味道，有些闷，每个人都认真地看着电脑上的画面，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翻飞，脸上没什么表情。何凯惊奇地看到自己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节目，原来就是在这么一个拥挤的地方制作出来的。王广川坐到自己的工作位上，戴上耳机，接着做节目。何凯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看着，他看着王广川熟练地操作着，心里别提多羡慕了，他想，这得学多久啊！王广川正在剪辑的节目是《星空影友会》，才开播没多久，何凯看过一两期，谈不上多喜欢，因为请到的明星都不是什么特别大牌的，对于观众来说，并没有太大吸引力。何凯问王广川：“这些明星都是我们请到幸州来吗？”王广川说：“是啊，要包他们的机票、食宿，还有稿费。”何凯问：“稿费？他们还要写文章吗？”王广川笑道：“稿费就是给他们的酬劳啊，或者叫劳务费也可以，在电视台，我们的劳务费都叫稿费，比如做一期节目就有一期节目的稿费。”何凯“哦”了一声，不作声了，继续看王广川编片。
　　看了一会儿，何凯除了觉得有趣之外，真心看不懂王广川的操作，又不敢问，怕打断他的思路，惹人不快，就对王广川说：“我先走了。”到了门口，他推了推门，门没动，他又推了推，门还是没动。正不知所措间，他看到了门边有一个小办公室，门上贴着值班室，他往里探了一下头，看到一个值班员正在看手机，他有点羞涩地笑着说：“你好，我打不开这个门，出不去。”值班员抬起眼瞟了何凯一眼，放下手机，面无表情地走出来，伸手在墙上按了一个白色的开关，“嗒”的一声响，何凯推了一下门，开了，他对值班员说了声“谢谢你”，值班员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径自进了值班室。何凯这才发现，原来墙的右边有一个白色的EXIT开关。
　　电梯门快要关上的时候，有人在外面叫了一声“等一下”，何凯按住了开门键，一个年轻人急匆匆地跑进了电梯，何凯定睛一看，原来是幸州有名的主持人林小宇。林小宇戴着鸭舌帽，挡着眼睛，进了电梯就靠到了角落，双手插在口袋里，没声没息的。何凯看到林小宇的脸上有好几个痘痘，心想，原来主持人的皮肤这么差啊，都是靠化妆啊。林小宇在五楼下，何凯在一楼下。走出电视台大门的时候，何凯转身看了一眼大楼，这座楼不算高，才十五层，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明天，我就在这里面上班了。何凯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