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明节刚过，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有时温度一下子就会升到30度，有很多人换上了短袖短裤，也有人依然穿着长袖长裤，还有一小部分人还穿着羽绒服。所以每年四月，如果你到幸州市，一定会被街头穿着不同季节的服装的人们所迷惑，不知自己身处哪个季节，连幸州人自己都调侃说，他们城市的四季是随机播放的，有时夏天像冬天，有时冬天比夏天还热，老天爷看心情给幸州分配季节。
　　“幸州电视台站到了，有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开门请当心，下车请走好……”公交车上的广播报站了，何凯睁开眼睛，起身，背上背包，下车，走了二十几米就到幸州电视台。天气预报说今天32度，但何凯觉得应该有35度，他今天穿的是短袖T恤牛仔裤，才走了二十几米就已经觉得热了。他把工作证挂上脖子，径自走进大门。保安室里的保安把目光从手机上抬起，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手机。都是老员工了，早已经是老面孔了，其实可以不必戴工作证，但何凯还是想有一种仪式感，戴上工作证，代表自己在电视台工作。
　　走了一百米，到了第二办公大楼前，何凯把工作证取下，在门禁前感应了一下，听到“嘀”的一声，门禁开了，他走了进去。“凯哥，凯哥！等我一下！”何凯听到有人叫他，回头看到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是节目组的实习生刘同。这个小孩儿还是大四的学生，刚来实习两个星期，还没有临时的出入证，每天都得在大门口的传达室里用身份证开进门条，然后要传达室里打电话给节目组，由节目组的人证明，接待员才给开进门条，有了进门条，才能让大楼的值班保安开门禁。如果有台里的人出来接，就不需要保安开门禁。大楼的值班保安坐在第一个门禁旁边，正在喝茶，看到刘同正想起身过来，何凯指了指刘同，冲保安说：“这是我们的实习生，我带他进去。”刘同把一式两份的进门条给了保安一张，何凯就把工作证给了刘同，让他进了门禁。两人一起进了大厅等电梯。
　　等电梯的时候，陆续有人进来，都是些熟面孔，也有些新面孔，但是何凯却一个都不认识——在电视台十几年了，何凯只跟自己节目组的同事相熟，其他频道其他部门甚至其他节目组的人，他都没认识几个。只是常常看到而已。经常有些人问他，你在电视台工作，认不认识某某？刚开始，何凯还会礼貌地回答，名字听过，但是人不认识。后来被问得多了，他干脆实话实说，不认识。一个电视台那么大几百号人，每个部门之间如果没有业务往来，根本不知道谁是谁，哪里能认识那么多人？加上电视台人员的流动性也大，今天这个来了，明天那个走了，尤其最近几年，台里的效益不佳，人员来来去去，还没来得及混个脸熟，就又换了一批人。何凯也不知道现在这几个实习生能不能留一两个下来，毕竟也需要人做事情，他们这批“老人”也不像小年轻那样生龙活虎了，虽然他看起来并不像个快四十岁的人。
　　电梯到了，何凯和刘同进了电梯，按了20楼，两人沉默地看着电梯一路停一路有人下电梯。终于到了20楼城市频道，出电梯，右转，走20米，第三间就是节目组办公室。何凯把背包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接上电源，打开，准备开始工作。刘同在何凯旁边坐下，实习生没有座位，他们就只能蹭编导们的办公桌，好在办公室里也不是每天都能坐满人，会有空出来的座位，他们就打游击一样，这个座位坐坐，那个座位坐坐。
　　何凯所在的节目组做的是一档资讯通栏节目《今天超有点》，所谓通栏就是每天都要播出的栏目，好在他们的资讯并不讲究时效性，虽然每天都要录制，但一天录一期，一个上午就能搞定，下午两点半请领导审片，通过之后就能交播。基本上的工作状况是，半天录制，半天准备，对于何凯这样的“老手”来说，上午录制完，下午就能出一期稿子，然后就等着安排录制。
　　何凯先到连着打印机的电脑上，打印了5份稿件，然后把word格式的稿件改成了txt格式的，和视频、PPT拷进U盘，又检查了一下，确定稿件、视频和PPT都没错了，才拔出U盘。陆续有人进了办公室，这间大办公室供全频道所有的节目组使用，虽然也没几个节目，但还是不够用。何凯拿起挂在椅子靠背上的一件长袖衬衫，对刘同说：“我先去演播厅。”刘同说：“凯哥我跟你一起去。”两人出了办公室去演播厅。
　　电梯在二楼停下，何凯和刘同出了电梯，出了本层楼的大厅门，刷了门禁，穿过一道空中走廊，到了对面第一办公楼二楼的大厅门口，刷了门禁进门。二楼有五个演播厅，他们节目的演播厅是5号演播厅，在走廊的尽头；说是尽头，其实还有个小转角，向左一转，就是技术部工作人员的办公室。何凯转了一下演播厅的门把手，门还关着。他转过走廊的尽头，看到技术部办公室的门开着，径直走了进去，值班的技术员郑冬正在看手机。何凯很客气地说：“麻烦开一下演播厅。”郑冬起身，拿了钥匙，和何凯一起到了演播厅门口，开了门，开了演播厅和导播间的灯，开了演播厅和导播间的机器，他才回了办公室。
　　演播厅和导播间是连在一起的，只隔了一堵墙和一扇门。一进门，何凯就打了个冷战，他把稿件放在工作台上，赶紧把衬衫穿上——大楼里的中央空调常年保持在17度，因为机器设备一用起来，它们本身的温度就会升高，容易出故障，坏了，所以要时刻给它们降温，延长它们的“寿命”。但对于工作人员来说，即使是夏天，这温度也真的是太冷了，有些女生会在办公室里准备线毯，工作的时候就把自己包起来，也是办公室一景。
　　工作台前是两排12个监视器。有三台监视器接的是电视播出信号，一台在播青春偶像剧，一台在播新闻，一台在播广告，它们的音量都被关掉了，电视里的郑爽和杨洋在演哑剧，广告里的美女不知道在乐呵个什么劲，新闻主播光开嘴不出声，有些魔幻。还没到录制时间，连着摄像机信号的监视器的图像只是空无一人的演播厅，演播厅里的主播台和椅子孤零零的。何凯把U盘插进视频播放电脑，把视频和PPT拷了出来，再把U盘插进字幕机，把稿件拷进电脑，最后把U盘插进提字器，把稿件拷进电脑，打开系统，导入稿件，播放，稿件开始正常播放，说明提字器正常。何凯收好U盘，把打印好的稿子在视频、字幕和提字器的工作位上各放了一份，剩下的两份，他进了演播厅，放在两个主播位上各放了一份。做好这一切，他对刘同说：“你在这里看着，我去看看主持人化好妆了没有。”
　　出了演播厅，向右走5米，有一个5米的分岔口，通向本楼的办公区，何凯没有坐电梯，直接走楼梯到了三楼，再左转，再右转，有一条昏暗的小道，那里是4个小化妆间。3号化妆间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光，何凯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声“进来”之后，才推门进去。刚一进门，正在化妆的女主持人林晶就大声说：“哎呀，亲爱的小凯凯，你来啦！”林晶正坐镜子前，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眯成一条缝，化妆师正在为她画眼妆。林晶叫他小凯凯，其实她比他小了十来岁。男主持人吴小洛在一旁玩手机，不时地和林晶聊几句。何凯说：“昨天发给你们的稿子都看了吧？”林晶和小洛都说看了，何凯说：“那我就放心了，我先下去了。”林晶说了声“bye-bye小凯凯”，继续化妆。
　　回到导播间，其他同事都到了。播视频的莉莉正在试播视频，做字幕的黄小慧正对着稿子做字幕，刘同和两个男生王强和林森正在调试网络和准备录制——频道和咪咪直播平台合作，把《今天超有点》的录制在网络上同步直播，以此来引流刺激收视。这周轮到何凯担任节目导播，今天这期节目他是当期编导，节目组一共4个编导，大家连轴转担任当期编导，当期编导要负责写稿子、做录制前的准备工作、录制中的轮岗工作和后期剪辑，有时转不过来，连制片人李滨也会顶上。
　　人一多，导播间就热闹起来。莉莉和小慧一边做事，一边聊着正在热播的电视剧，两人就电视剧里的男主角颜值的帅气程度达成了一致；三个男生忙着连接网络，调试信号，王强说：“奇怪了，怎么登不上了？是不是IP地址被改了？”林森说：“不会吧？一直都是这么上的，”他转头对刘同说，“刘同，你去叫一下技术员来看看怎么回事。”刘同出了导播间，不一会儿，郑冬过来了，他捣鼓了一下，问题解决了，原来还真是IP地址被改了。何凯坐在导播位上，在切换台上随意切换着镜头，从不同角度看着空荡荡的演播厅。
　　不一会儿，制片人李滨来了，他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今天的节目可能录不了了。”大家顿时炸了锅，“什么？录不了？”“怎么回事？”李滨说：“摄像们说今天要罢工，因为他们对台里的待遇不满，要求提高他们的待遇，现在正在和许总谈判。”许总是他们频道的副总监许林钟，何凯本来在娱乐频道，自从去年城市频道改版之后，开了两个新节目，《今天超有点》就是其中一个，城市频道的副总监许林钟就找了何凯，做了他的思想工作，又找了娱乐频道的副总监和何凯当时的节目制片人陈炎，把何凯调到了生活频道。其实何凯当时并没有很想过档城市频道，但考虑到娱乐频道效益不好，而许林忠又承诺高薪高福利，何凯一时没把握住，便答应了过档城市频道，结果过来之后，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何凯的心一沉，问：“如果不录了，节目就要开天窗了，看看能不能把昨天的节目拿出来重播？”李滨搔了搔头，皱了皱眉，说：“大家先不要慌，我会去争取摄像。”说完，他转身走了。李滨前脚刚走，大家就开始议论摄像们的“罢工事件”，小慧说：“难怪了，昨天我碰到阿威，跟他说今天录节目的事情，他都没理我。现在看来，他们早就在准备了。”阿威是频道的摄像。说得正热闹，现场的MIDI师小方来了，他没参与讨论，径自进了演播厅，调试MIDI。没多久，林晶和小洛就进来了，还不知情的两人进了演播厅，坐在主播台上，一边带耳麦一边跟大家打招呼。小洛忽然说：“诶，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录了，怎么都没看到摄像啊？”何凯对着导播话筒说：“摄像们今天罢工，我们要做好录不了的准备。李滨已经去找摄像了，他说会争取摄像来。”林晶问：“摄像为什么罢工啊？”何凯说：“还是不是因为钱的事？如果大家都有钱了，谁还罢工？”林晶说：“也是，咱们的待遇实在是太低了，你说一个月就那么点儿钱，还给咱们打折。”小慧说：“就是咯，我们打五折，他们摄像打的折更低，而且他们在台里做一天的工作量才30块钱，你说谁干？”莉莉抱怨道：“我每个月的工资到手，还不够还信用卡。”王强说：“对啊，我前几天给女朋友买了一支口红，好家伙，溜溜花了我半个月工资，我都在发愁这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林森接过话茬说：“谁说不是呢？我们现在的工资还不够我买游戏装备呢！”大家正七嘴八舌地抱怨着，忽然，进来了三个摄像阿威、阿明和阿伟，他们的出现打破了演播厅的低气压，何凯看了一眼手机，说：“大家赶紧准备，还有两分钟就开始录了！”话音刚落，李滨也出现了，他拿着纸巾擦着额头的汗，说：“好家伙，太惊险了！总算把摄像都叫来了！赶紧先录节目！”林森说：“我开录了。”何凯对着导播话筒说：“好，还有一分钟，大家准备！来，倒计时，10，9，8，7，6，5，4，3，2，1！摇臂走！”摇臂阿威开始运动机器，小方开始弹出音乐，主持人开始微笑地对着镜头说开场白：“世界每天变，今天超有点，大家好，欢迎收看《今天超有点》，我是晶晶，大家好，我是小洛……”王强说：“网络直播正常。”小慧随着主持人出现的出着人名条字幕，莉莉也准备着播放第一个视频。看着眼前一切正常的景象，何凯刚刚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谁能想到几分钟前，节目有可能开天窗呢？开天窗是非常严重的播出事故。
　　一个小时后，当主持人说出“再见”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何凯对着话筒由衷地说：“非常非常谢谢大家！收工！”刘同把录着节目素材的SD卡给了何凯，在拿到卡的那一刻，何凯的心才算完全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