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歪脖柳下>第十二章 险刺棱

第十二章 险刺棱

作品名称:歪脖柳下      作者:禾下土      发布时间:2020-03-14 20:18:18      字数:4210

  我觉得一个人在外闯荡不安全,就把唐三碗叫上,负责赶车,打打下手,学学手艺。
  三碗粗手粗脚,手艺难以学成,可是有使不完的力气,搬运、拉锯、刨木头,不在话下,省去了我不少力气,缩短了不少工期。东家都说“你兄弟俩是绝配”。
  前些年,我还让三碗到桐岭跟一位武师学了半身功夫(哈哈,跟我差不多),现在用上了排场,就像哼哈二将,神鬼莫侵。
  另外还收了个徒弟,叫马守良,15岁,跟我学徒时一般大的岁数。这孩子是我远房表哥的儿子,从小没了娘,爹管不住他,书不正儿八经读,整天吊儿郎当,干什么也打不起精神。听说要跟我学木匠,倒是挺痛快的。“学之不如好之,好之不如乐之”这道理不是每个人都能懂的。
  我领着二人往县城赶,县城一户姓崔的大户要打一套家具,给我三倍的工钱。
  本来我答应邻村刘财主给他闺女打嫁妆,可是当听说县城崔大户要打家具,我就动摇了。商量刘财主往后拖两天,救救急。这下,不但刘财主不高兴了,唐三碗和守良也不理解。
  守良说:“没想到师父这么贪财不守信用。”
  “祥哥,你是不是有啥秘密啊?”
  我笑了笑说:“天机不可泄露,相信我不是那种人就行了。”
  路边的树叶开始发黄,知了在唧唧哇哇地叫,他们知道自己的时光不多了?守良捡起路上一块石头,很恼火地扔向树头,蝉的叫声戛然而止。守良哼了一声:“再叫你闹得人心烦。”
  守良心烦的并不是树上的知了,而是另外一件事儿。守良跟刘财主家的一个长工的丫头好上了。原本听说我要给刘财主打家具,心里一阵狂喜,直觉得老天爷真是太好了,晚上还偷偷点了一炷香。没想到我辞了刘财主的活儿,肯定觉得像一碗打卤面跳进一只苍蝇,恶心透了。
  我瞥了守良一眼,说:“天干物燥不要生气上火,人哪,没有点儿耐性是成不了大事儿的。命中有的,即使时间长一点儿也不会跑掉;命中没有的,纵然你天天看着也会无影无踪的。”
  守良听着我这些老和尚念经似的话语,有点儿蒙,偷偷瞅瞅我,小眼珠子轱辘乱转。他肯定在想:莫非师父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可能啊,刚跟师父也就是几天的时间,我跟素丽好的事儿那可谁也没告诉啊。
  过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若无其事地哼起了小曲:“小白菜呀,地里黄啊,俺从三岁没了娘啊……”
  一听这曲子,我心里一阵酸楚。守良五岁的时候没了娘,应该还记得母亲的模样,还拥有过妈的温暖;而我呢,什么是爹?爹咋样?啥模样?一概不知道。或许,是苦瓜对上苦菜了。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愿意收守良做徒弟吧?
  “你听听……”我偷偷擦了擦眼泪,弹了守良一个脑瓜崩,“年纪轻轻的,应该想些高兴的事儿,你爬人家墙头的精神气哪去了?”
  守良浑身一哆嗦,差点儿从马车上摔下去,爬起来朝着我直眨眼睛。
  “哈哈,你是不是在想,也就那么一次啊,自己觉得做得够隐蔽的了,怎么还叫我看见了呢?”
  “啊……”守良额头上都出汗了,小脸通红。
  “告诉你,小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事前四下看了个仔细,事后也观察了个透彻,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你别忘了,那个叫什么来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是这,你在那里全身心地嘚瑟,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你无关,可是,哪有不透风的墙?人哪,最可贵的是专心,最可怕的也是专心。”
  守良红着脸说:“师父,你老人家可别笑话俺了,俺……”
  “小子啊,人这一辈子最大的危险就是忘乎所以。秦始皇厉害吧,他以为江山永固,还想历朝历代做皇帝,封自己始皇帝,其实就是个屎皇帝,他忘了自己在得意的时候,做了那么多荒唐的事情,叫个赵高就弄得鸡犬不宁。所以呢,你要明白,做人做事,要谨小慎微,要前瞻后顾,要处处留心,方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守良挠耳抓腮,云里雾罩,好半天好像也没明白。我说:“这些话,你也不必都懂,慢慢来,生活会教会你一切,但是要记住,没脑子的人,即使死了,也永远不会明白应该明白的道理,所以很多的人,总是死不瞑目。”
  守良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皱着眉头,似懂非懂地看着我。我踢了一脚马屁股,马车飞奔向前,转眼就到了县城。
  县城并不大,东西三四里,南北四五里,但是布局跟村子就有差别了。中心一个十字大街将县城划成东南西北四块儿,十字中心分布着县衙、警察局、税务局等要害部门。
  我们仨过了警察局,一拐弯,进了一条大街。大街中间,有一座院落。门头不算太大,却也雕梁画栋,两扇紫红大门一看就厚实。门边两只石狮子,虽然历经风吹雨晒,依旧威风凛凛。右边的狮子上蹲了一只麻雀,一个劲儿啄着什么。
  “这家雀儿不会是在给狮子抓虱子吧?”守良捡起一块土疙瘩就要扔过去。
  我摁住他的手:“别乱动,打家雀儿不要紧,可是你的土疙瘩打到了人家的狮子上就不吉利了。出门在外要讲规矩。”
  刚要敲门,忽然听到前街一阵骚乱,人生鼎沸,似乎还有响枪的声音。
  守良“嗖”的一下就跑了,我还没喊出声来,他就没影了。“这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没办法,怕守良惹事,只好跟着跑到前街。一看,我的天哪,了不得了。只见一彪人马,手中刀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呼呼啦啦冲到了警察局门前。平日里咋咋呼呼的警察,此时都脸色煞白,屁滚尿流。那群人三下五除二就破开了警察局的大门。门里出来了几个办差的,当时就让人摁在地上一顿乱打,办差的“嗷嗷”直叫。
  我想起我爹的经历,赶紧上前拉住一个劲儿往前凑的守良:“别瞎搅合,沾上一身骚。”
  守良嘟着嘴:“师父就是胆小,树叶落下来也怕打了脑袋。”
  我没回话,只是一只手一直没离开守良的衣襟。跟旁边看热闹的人打听,才知道是共产党起义。我从三思大舅哥那里多少了解了共产党的事,说不清这些人是好是坏,因为里面既有我喜欢的人,也有我讨厌的人。舅哥三思是个好人……三思不会也在这里吧?瞅了半天也没看见。
  我拉了守良往回走,一边叮嘱:“人少的地方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也不能去。”
  “那我到哪里去?”
  “到不多不少的地方去。”
  “我说师父,这不是给我难题吗?怎么才叫不多不少啊?”
  “我领你去的地方就是。”
  来到崔家大门,唐三碗已经把家伙什卸下了,崔家也出来几个帮工的。我跟管家打个招呼,管家说他家老爷出门办事去了,让我照着图纸干活就行了。
  师父说过,一个好的木匠,心中要有物件,眼上要有尺寸,手上要有分量。我拿过图纸,眼前一亮,真是大户人家,长见识了,没有白来。
  刚要收起来,突然有东西掉在图纸上,把图纸穿了个洞。我往地上一看,是个黄疙瘩。守良捡起来眯缝了眼睛瞅了半天:“师父这东西是不是块金子?”
  我没见过金子,但我见过铜,这就是块铜疙瘩,可是为什么从天上掉下来呢?
  这时管家过来了,笑着说:“这是子弹头。”
  我忙向管家请教,才知道这就是枪发出来的能杀死人的东西。我心头一紧,不吉利啊,得小心行事。见木料都备齐了,就说:“赶早不赶晚,这就开工。”
  三人跟着管家来到后院,我拿出墨斗在木材上“啪啪啪”绷出墨线,守良和唐三碗立马操持起来,架上大锯就“呼哧呼哧”破起木料。一时间,木屑飞扬。
  管家在一旁看在眼里:“真是名不虚传哪,有两把刷子。”就放心地干别的去了,临走时嘱咐家丁:“给师父们续好茶,再拿些瓜果梨枣来,好生伺候,老爷回来有赏。”
  就在我们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猛听门口一阵吵闹声,似乎还有妇女的哭声。三人不由得走出后院,看个究竟。这一看不打紧,吓出一身冷汗。
  我看到闪闪发亮的刀枪,怒目圆睁的起义队员,一时间竟没了主张。倒是守良机灵,高喊一声:“我们是雇工,不是这家的人。”
  起义队员不太相信,把刀架在我仨脖子上,守良都尿裤子了。我正要辩解,忽然发现表弟三虎押着一个当官的警察进来了。我赶紧喊:“三虎,三虎。”
  三虎看到我,赶忙上前:“这是我表哥,是木匠,不是这家人。”
  王三虎是我小姨家兄弟,从小就嫉恶如仇,我很喜欢他,可是对表弟参加共产党却不以为然。人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好自己的营生不就行了吗?何必惹是生非呢?
  起义队员一拥而进,把我仨拨拉到一边,把崔家一家老小赶到院子里。那个当官的警察本来就是个白脸,现在更没了一点血色,趴在地上头都磕出血了,央求杀了他自己,饶过家里的人。一时间,院子里呼天抢地,哭成了一团。
  我向三虎招了一下手,三虎走过来:“表哥,你在这啥事?还不赶快走?”
  “我在这家做工呢。老弟啊,人要留条后路,你家里也有十几口人哪,你能天天背在身上吗?这家的老爷子不在家,听说到省城去了,你想想……”
  三虎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会儿,走到人群中间,说:“人有头债有主,我们抓的是贪官,没收的是赃款赃物,与家人无关。”
  众人听三虎这样说,也就不言语了,带走了当官的警察和没收的财物。起义队伍走后,老太太听下人说是我救了全家人的性命,赶忙把我请到堂屋,带领全家,“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闹腾,家具也不能打了。我领着守良和三碗灰头土脸往家走。守良身上一直哆嗦,嘴里嘟囔着:“师父,你就是让俺来受惊吓的?真是剃头刀子擦腚——险刺棱的。”
  “唉,人算不如天算,我哪知道会出这档子事呢?”
  “那你到底怎么会有这么个想法?”
  我吧嗒了一下烟袋嘴儿,叹了口气,“唉,小子,你懂不懂湾里养鱼越养越抽抽的道理?咱老是给乡下的东家干那些几百年不变样的活儿,能长啥能耐?见的多了,识的广了,才能长本事。你没看见人家的个图画的,既讲究又新颖,怎能跟村里那些土财主相比呢?”
  “我虽然不懂,确实跟咱乡下的不一样。”三碗点点头。
  守良似懂非懂:“哦,还是师父懂得多。可是,人家老太太感激不尽,到屋里掏出一百块大洋要送给师父,师父竟然不要,还说人家困难,我们就不困难吗?不困难还出来打工吗?什么钱没挣到,还吓了个半死,一百块就够吗?”
  我没理他,闭着眼睛,想着崔家的图纸,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去做。师父说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没有最好的木匠,只有更好的木匠。
  突然觉得肚子上落了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是那个子弹头。这小子,还没消气呢:“好啊,你敢谋害亲师。”
  守良拧着脖子:“别什么事都找我。”
  三碗笑了笑:“你这傻小子,你师父比你聪明。”
  “哼,他是世上第一大傻……”守良说了半截,闭上了嘴,“嘿嘿,师父,我说梦话呢。”
  唐三碗问我,到哪里去,我说到刘家庄刘财主家。
  守良一听,身上也不哆嗦了,也不埋怨了,纵身跳下车,在路边采了一大把野花,红的紫的粉的,捆在一起煞是好看。
  我瞥了一眼,说:“你小子倒挺有心机,要是心思用在手艺上肯定比我强。”
  守良说:“师父,放心,我什么都比你强。”
  唐三碗用鞭杆在守良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你小子有福,摊上这么一个师父,不然就凭刚才这句话,你就得滚蛋。”
  守良吐了吐舌头:“我……我早把师父当爹看待了。是吧,师父爹?”
  我笑了笑,掏出烟袋装上烟:“来,守良,给爹点上。”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