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奇袭罗家桥（4）

　　罗家大屋里，在客厅外头明堂石阶上也有一个鬼子和一个伪军在放哨，他们一人一边，各站在一个角上，各人背着一支枪，大概是以为外面有岗哨，只顾听里面传出来的热闹的吃喝声和响亮的划拳声，头颈伸得老长，只顾往里面张望，根本没顾着外头。
　　这时客厅右边的厨房里，正热气腾腾，烟雾缭绕，看见厨师正在“起、差”地炒着菜，三阿婶在灶上灶下忙碌，刚从外面走进来的大鼻孔的人灵机一动，转身向他的两个伙伴们低语了一声，立即抱起一捆稻草，大模大样走进去，后面那两个见状也学着他那样，各抱着一捆稻草跟着他们鱼贯而入。
　　站在院子门口的鬼子兵和伪军哨兵，听见声音，同时回过头来，一见他们都转过身来大声喝问：“干什么的？”
　　“喔，喏——”大鼻孔的田头人，手抱着稻草捆，头向厨房一点，只顾往伙房走去。
　　鬼子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穿着破布衫裤，头上戴顶破草帽，又都抱着一捆稻草，以为是里面打杂的佣人，依旧转过头去张望里面当官的划拳吃喝。
　　那三个人抱着稻草来到厨房门口，大鼻孔的人往里了一望，只见里面烟气迷漫，此时厨师宋师傅正系着围裙，在全神贯注地炒着菜；三阿婶正在灶下烧火；矮子二妹正面朝灶头看着宋师傅炒菜等着端菜与宋师傅聊着闲话。
　　大鼻孔的人向他两个伙伴点一下头，示意他们把稻草放下，跟着他悄悄走进去。
　　三阿婶只顾低头烧火，矮子二妹只顾朝着灶头和宋师傅聊天，都没注意进来的人。当宋师傅提勺转身到右边灶头桌边去淘酱油时，见影影绰绰进来几个人，便转头来看，这一看，宋师傅手提着勺柄惊得呆在了那里。矮子二妹见宋师傅惊奇的神态，也转过头来瞧，这一瞧他吓得大惊失色，那张大的嘴巴再也闭不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时大鼻孔的人早从怀里摸出手枪来，指着陈二妹的脑袋说：“姓陈的，不要说话留你一条狗命！你要做声，老子立即崩了你！”
　　“啊，啊，呵，呵，是罗顺——先生——我、我没做什么样坏事——饶命，饶命——”
　　但他的两只脚仿佛在灶头脚边生了根，两只金鱼眼惊恐地睁得溜圆，混身簌簌地打抖，身子显得更加矮矬。
　　“没做啥坏事？”罗顺和掀着大鼻孔瞪着矮子二妹说，“你这会狗颠屁股似的在为谁效劳？”他向后面两个伙伴点一下头，两人立刻上来一人一只手，找条绳子把他背剪着绑牢，并从晾杆上捞过一条毛巾来塞在他的嘴里，把他扔在灶下草堆里。
　　此时宋师傅和三阿婶早吓得脚都挪不动地呆在那里。顺和对他们和颜悦色地说：“三阿婶，宋师傅，你们莫怕！我们是来打东洋鬼子打和平军的，你们和他不一样。”他的眼睛向扔在角落里的陈二妹瞟了一眼，“我们决不会来为难你们的！你们只顾忙你们的吧，但这时候你们不要出去。”
　　宋师傅和三阿婶“嗳嗳”应着地点头不迭。依旧战战兢兢烧他们的火，炒他们的菜。
　　罗顺和这时见宋师傅正拿过一只腰子盆，从锅里盛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肝罗卜酱。
　　“这，这吓饭——”宋师傅求告地望着罗顺和，意思说怎么办？搬不搬出去？
　　罗顺和掀了一下大鼻孔对宋师傅说：“好，我来搬。”
　　“你？”宋师傅惊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对他说好。三阿婶听了赶快从灶下张出头来低声地说：“顺和，你那里去不得呀！小客厅里纯是东洋鬼子和和平军呢！”顺和感激地向她点了一下头，一晃手中的黑亮的手枪对她说：“有这个，不怕！”说着他一面把手枪插进腰里，一面顺手搬来刚才陈二妹摆在灶头桌上的红漆托盘，把那盆猪肝罗卜酱搬进托盘里，又把破草帽摘掉，顺手从竹晾杆上捞过一条毛巾戴在头上，向宋师傅三阿婶做了个鬼脸，又向他的两个伙伴贵法和咬脐一瞟，那两个人也各拉了一条毛巾挂在肩上，各人找了只空盘跟着顺和出去，装作去收拾碗盏帮忙的。宋师傅和三阿婶都看得呆了。
　　罗顺和头上戴着一条毛巾，双手搬着冒着热气的猪肝罗卜酱，向站着两个哨兵的弄堂口走去，那站岗的鬼子兵和伪军士兵，刚才已看见他们抱着稻草进厨房去过，认为那是乡长家的长工此刻在帮厨的，垂涎欲滴地望着托盘上的香气四溢热气腾腾的下饭，便不声不响地让他们进去，接着贵法和咬脐也跟着进去。
　　罗顺和搬着吓饭，穿过两间屋面长的一条弄堂，向右一拐，来到了装着落地玻璃门的客厅前，往里张了张，客厅里里外两桌酒席上坐满了鬼子和伪军官，外头一桌坐的全是伪军官。里面的一桌，有好几个日本鬼子和伪军官，但一眼看见罗震山在一旁陪着。上横头坐着一个留仁丹胡子肩上戴着一条扛三颗星的鬼子军官和一个戴眼镜头的汉奸翻译，他心中已有一点数了。这时见外边一桌坐满伪军官的宴席上，伪军官们一个个已经脸红脖子粗，正袒胸露臂地在大声地猜拳，大金牙中队长正往一个吃得摇头晃脑的黑胖子伪军官嘴里灌酒。而这时里面一桌，喝得脸色涨红的罗震山正向坐在上横头的龟田谄媚地嘿嘿笑着、讲着什么，客厅里一片乌烟瘴气，污言秽语，像倒翻的田鸡箩一样嘈杂。
　　罗顺和头戴毛巾搬着吓饭，走进客厅，坐在外桌上横头的黑胖子高兴地叫：“哦，来菜啦！又来菜啦！让开点！”
　　见伪军官们已经让开了身，罗顺和就把托盘上的那碗猪肝萝卜酱端上去，这些伪军官们，把原来的下饭已吃得碗底朝天，剩下一点烫水骨头，看见这么一大碗热气腾腾油香四溢色香味具全的猪肝萝卜酱端上来，大家都拿起汤匙来掬。
　　坐在上横头的鬼子军官见这回送来的好下饭竟先搬到伪军官们的桌上去，正抬头愠怒地望着罗顺和。黑无常也正责怪地想骂搬菜的陈二妹，可一看，这搬菜的不是陈二妹，换了一个人，怪不得把菜搬错了桌头，他正想看看这头上戴着毛巾的搬下饭的是谁，忽见那戴着毛巾遮着眉眼的人，突然从怀里掏出黑亮的手枪来，朝着坐在上横头的龟田和翻译“碰碰”就是两枪，翻译官的眼镜被打飞了仰身倒地。龟田也被打倒滑到桌子底下去。黑无常也吓得赶快往桌子底下钻。客厅里顿时大乱。鬼子和伪军官们哇哇地惊叫着乱成一团，有的掏枪还击；有的在屋里乱转寻找出路；有的吓得瘫软地跪到举起手来；一个个丑态百出。忽听外面也枪声大作，他们更感到受了包围，一个个丧魂落魄慌得团团乱转，失掉了人形。
　　这时那打枪的人扔掉毛巾，躲在桌子底下的黑无常一看，竟是他的堂弟、也是他家的长工罗顺和！他倒抽一口冷气，吓得赶快转身往后花园跑，许多伪军也跟着他跑。但谁知刚奔出客堂间，还没等奔到后花园门边，那通后花园的双扇门被“嗵”的一声踢开，“碰！碰！”子弹开道，竟从后花里奔出一伙人来。为头的那个，中等个子，头戴破草帽，身穿破夹袄，浓眉圆眼手提快机的人，那正是他的冤家对头他日夜为之担心的张祥荣！吓得赶快缩进客厅里去。
　　原来刚才祥荣、根宝、阿二等那伙人挑着稻草到大草间去，其时他们挑到里面把扁担一扔，找了把梯子早爬到长工间去。他们当年在这里做过长工，对这屋里地形都非常熟悉。然后从长工间转到后花园，他们便躲在后花园门边听前面客厅里的动静。当听得里面一声枪响，一阵尖声怪叫时，他们便知道罗顺和已经得手，于是祥荣就带着根宝和阿二等踢开通客厅的中门，开枪打了进来。这个部署是祥荣和顺和商量定的，从正面只能混进去一两个，多了就麻烦，而且敌人会从后花园跑掉。现在这样就两头把敌人兜牢了。
　　现在罗顺和和祥荣各带一部份人从两头封住了客厅，此刻他们两路人马长枪短枪一齐向客厅猛烈射击，打得鬼子和汉奸兵们熬熬乱叫，一个个倒地毙命，四只眼翻译和伪军大金牙中队长等四五个鬼子汉奸当场被打死，没打死的在桌子底下乱钻，一下子把敌人打得七零八落。
　　“缴枪不杀！”祥荣一声猛喝，没有打死的鬼子汉奸们只得哆哆嗦嗦地举起手来，祥荣向伙伴们一点头，顺和、咬脐、阿芝、贵法、根宝等一齐冲进去缴了他们的枪，一个个用绳子把他们绑了起来。
　　但是这些被俘的鬼子汉奸们，虽然被缴了械，却仍侧着头听外面动静，巴巴地盼望着什么，忽听外面一阵手榴弹的爆炸声和一阵嘈杂的喧哗声，日伪军轻蔑地望望三五支队和民兵们，脸上露出了喜色，以为他们在祠堂那边的伪军来救他们了，祥荣望了他们一下冷笑着对他们说：“你们想外面的伪军来救你们呀？莫做梦了！这是我们的手榴弹声，他们早就叫我们打散投降了！”
　　仿佛是证实他的话，这时外边一阵踏踏的脚步声，一个头戴新四军帽子的高个子军人手握快机奔进来向祥荣报告：“报告区队付，祠堂那边的伪军已全部打跑了，还有几个投降的怎么处理？”
　　“阿六，教育教育放他们走吧。”
　　“是！”阿六又跑出去。
　　原来刚才祥荣和顺和他们分两头袭击罗震山屋里的鬼子和伪军时也布置阿六等一伙人，在驻扎伪军中队的祠堂后面，待罗家大屋枪声一响，阿六就带领民兵游击小组从祠堂后面竹林里越进，爬到祠堂围墙上头向正在吵吵着的在明堂里等吃饭的伪军扔下去一束手榴弹，炸死炸伤了十几个伪军，然后冲进去，阿六大声叫着：“你们的龟田队长和黄中队长已统统被俘了，你们赶快投降吧！”
　　伪军们一听，他们的头头已经被俘，再看看这些三五支队游击队如神兵天降，他们那里还有心思对抗！哗的一声四散奔逃。有的连枪都不要了，少数逃不快的就做了俘虏。
　　这就是刚才外面枪声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