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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87、88

作品名称:无轨电车轶事      作者:沙漠孤月清      发布时间:2020-03-14 08:58:37      字数:7417

  86
  
  窗外,孩子们的嬉闹声不绝于耳,如遍地的麻雀叽叽喳喳,可爱而聒噪。学生的暑假欢天喜地,乐不思蜀。而我的暑假却沉闷压抑,毫无乐趣。
  在家里窝了几天,看书看得满目烦躁。那文字也不再美丽,像孩子也像麻雀般聒噪。虽然它们没有声音,但一个挨一个拥挤在夏季的书本里,看着都冒汗,我十分担忧它们会挤出痱子来。
  我丢下书本跑到楼区外的马路边,躲在树荫下看寥寥无几顶着烈日的过往行人,看背着太阳跑来跑去的无轨电车。实在没意思,就又到铁路旁那片矮树林中,躺在凸凹不平的草地上仰望天空,看各色蜻蜓飞来飞去。
  我喜爱蜻蜓,从小就喜爱。祖母拆开口罩的细纱布缝制一个白色网袋,再缝到用一段铁丝弯成一个圆圈上,绑在细长的竹竿略细的一端,一个长长的蜻蜓网就制成了。那时我家离火车站前的广场公园很近,穿过一条大马路就到了。所以,那个公园就成为我儿时的乐园。
  常常在捕捉到蜻蜓之后,剥开它们的胸腹,里面是一丝丝白嫩而细软的肉丝,便小心地剔出塞入口中,如同海边的孩子吃牡蛎。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和谁学会的这种改馋的方式,反正小伙伴们都如此。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知道:人类,是食肉动物。
  有时看见两只蜻蜓叠加在一起,一上一下飞来飞去。它们很骄傲,孩子们也看得惊奇。惊讶之余当然也颇疑惑,不知它们为什么这样做——后来才知道,那是两只蜻蜓在交配,它们一上一下相互抓握形成一个封闭的“交配轮”,交配过程可长达几个小时——于是,就觉得十分神秘而更加羡慕。
  我一直感觉在做爱中飞翔简直神奇浪漫极了,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由此连带思考,也就认为做爱也一定是件美妙的事情。到后来竟然认为人类做爱的方式是一种愚蠢的、可笑的行为,甚至有些丑陋。
  几只金黄色蜻蜓在我头顶盘旋,我可以听见它们翅膀发出的悦耳嗡嗡声。嗡嗡声很庄重,很神圣,像一种肃穆的宣言。不时有叠加飞行者振翅而过,造型颇像一战二战期间的老式轰炸机,密密麻麻。让我常常想起电影中硝烟弥漫的战场。
  据我掌握的知识,其实,蜻蜓蛮可怜,一生短暂仓促,只生存于春夏之际,生命一般只有几周至几个月时间;而且世界上千种蜻蜓,只有几种能够越冬生存,其余均在秋季香消玉殒销声匿迹。于是它们在悲哀中快乐,在快乐中悲哀。据那些考古人士说,远古时代的蜻蜓翼展可以达到三米。噢,何其壮观!大概,我这吃蜻蜓的习惯应该缘于先民留下的基因,那么壮硕的应该极其美味,可是,我又怀疑起来,那时有人类吗?
  现在,生命此次轮回给它们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它们利用一切时机进行交配,即使在飞翔之中也要执着地进行,这是由一个物种繁殖紧迫感和生存忧患意识使然。他们这种在悲观之中的乐观生活态度,颇具尼采哲学的味道。
  世界就是这么有意思。
  胡思乱想着,有时就在那南来北往列车的轰鸣声中睡了。
  我估计,睡的时候肯定曾有蜻蜓落在我的头发上,因为总有一种头发被抚弄的轻微感觉。我寻思,最好有两只曾经在我头发上交配,也算对我小时经常捕杀蜻蜓的一种忏悔,同时也是对大自然的一种微不足道的回馈。
  第三天,我实在难耐寂寞,神使鬼差地跳上一辆“大辫子”。
  到了学校,见侑正给住在后院教师宿舍的几个男教师摆古谱讲解棋势,那是从我借给他的那本棋谱中习得的。我一进屋,几个人大笑起来,侑用手将棋势搅乱,我俩就坐下来对弈。
  近来我感觉侑有点力不从心的样子,往往输多赢少,别人都说我棋艺突飞猛进,势不可挡。侑也一副无可奈何却又绝不服输的样子。但我心里明白,这是他有意让我三分,估计是我让房子产生的效应。我也不好拆穿,只好佯作不知趁虚而入,常常杀得痛快淋漓。下过棋,侑就把我拉到后院他家去吃饭。
  侑前脚刚跨进屋门,女人尖利的叫声就响起。
  “放了假还天天不着家,这么多衣服也不张罗帮我洗洗晒晒,吃饭时倒准时回来了啊,最好连饭也不吃,我倒省了!”
  侑嘻嘻笑着不说话,一把把我拉进屋。
  女人穿着一件小小背心正对着门吵嚷,一对乳房也很配合地随着她的愤怒汹涌地跳跃。一看是我,她吐吐舌头抓过一件衬衫侧身套上。
  “老弟来了啊。”她多少有些惶遽,“正好帮我说说他,也不管自己多大岁数了还那么贪玩,你以为你是单身年轻小伙啊,真是没皮没脸!”
  关于她的泼辣校园内尽人皆知。有一个清晨,隔壁单身住宿的青年男教师听见侑屋里一片吵闹,以为两口子打了起来,就推开门准备劝架。却被一个突然飞来的花枕头砸个正着,拿下枕头一看,侑妻正站在床上跳骂,高高的个子使她的头部几乎碰到了棚顶;上身裸露,两只乳房自由欢快地跳跃。侑妻没在意,反而吓得他立刻扭头跑开了。
  我说:“嫂子太厉害了吧!”
  她红着脸说:“不是我厉害啊,你看他一个月挣几个钱,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有两边老人,他还没事一样自顾自玩乐,这素质也太差了啊!”
  我笑了说:“嫂子文化不浅啊,可这跟素质没关系。你说,老师是穷,他心里其实也烦,连我都烦呢。烦了才玩,就这点乐趣,总不能出去偷啊抢啊,就这点薄脸皮,你就给我哥留着吧!”
  她也扑哧笑了:“理儿是这理儿,可一生气就控制不住了,冲你啊,嫂子改改!”
  侑悄悄翘起大拇指:“老弟,有面子!”
  侑妻随意炒了一盘蚕蛹下酒。她把香喷喷的蚕蛹端上来的时候说:“这是我上次回娘家时带回来的,怎么样?好不好吃?”
  “好吃,当然好吃了!”我称赞说。
  “对了,老弟,你吃没吃过雄蚕蛾?”她忽闪着大眼睛问我。
  “没有,也没听说过,是蛾子吗?那可有点恐怖呦。”我说。
  “好吃,你哥他最爱吃了。”说着拿眼睛瞟瞟侑,然后憋住笑去了厨房。
  我向侑投去困惑的目光。
  侑告诉我说,蚕蛹是蚕蛾的前身,由蛹变成蛾。雄蚕蛾比蚕蛹更好吃,而且营养价值更高;尤其是男人吃了可以补身子,是一种特有的山珍。
  “不对吧,应该是雌蚕蛾好吃吧?”我表示疑问。在我的知识里,雌性动物远比雄性动物更为美好,而且它们负责孕育后代,应该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怎么会是雄性的呢?
  “告诉你,老弟,”侑妻从厨房进来,盛了两碗饭放在我和侑的面前,她接过话茬说,“母蚕蛾可没有那么高的营养价值,口感也不好,你一咬,嘎巴嘎巴发出脆响的就是母蚕蛾,不好吃。雄蚕蛾就没有响声,一进嘴里香喷喷的。”
  “对,这男人身上都是好东西。”侑说。
  “呸,不嫌羞臊。”她瞪了侑一眼说,“女人咋不行,孩子是你生的,还是你喂的?偲老弟,他就是这么个人,读了几天书就瞧不起女人,你可别跟他学呀!”
  “嫂子,侑不是挺好的嘛?”
  “你可不知道,他是很坏的!”说完掩口笑了。
  “喝酒!”侑说,“别听她胡说,女人的嘴是两条永不重叠的线段,没有闭合的时候。”
  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存在这什么猫腻,但他们的幸福和甜蜜确实存在,我感受到了这一点,尽管他们常常吵闹。
  我也想起了伦和芫,他们也总是喜欢吵吵闹闹,以一种近乎斗争似的方式进行交流,他们之间那种略显粗俗和可笑的斗争,实际上只是一种普通的沟通,激烈的争吵有着浓郁的戏谑的成分。他们就在嬉笑怒骂中生活着,这是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使他们婚姻快乐的一种方式。对于人类来说,幸福是不同的,痛苦则是类似的。
  
  87
  
  我和侑喝酒。
  侑妻坐在床边把只扣了一只纽扣的小衫整理严实。那小衫胸处窄小,她扣得有些吃力,两只手摆弄良久,才算弄好。扣好之后向下抻了抻,倒是把胸部凸现出来,鼓鼓的两大团,那么肆无忌惮悬着。有些忧郁地瞥了几眼,担忧她那纤弱的腰肢能否承受如此沉重的东西。
  “偲老弟,你没去过云岫吧?”她拉拉衣襟后,抬起头问。
  我点点头。
  “穷乡僻壤,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侑抿着酒说。
  “你看不上怎么还娶那里的女人呢?告诉你,老弟,我们那儿可好了,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我和侑都笑了。我说:“嫂子厉害呀,词儿用得很美嘛!”
  “她就会这两个词,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一提起家乡就用上了。”侑说。
  “别管哪儿学的,用得对不对?”
  我和侑都连连点头,她才满意地说:“这就得了呗。”说完,自豪地一甩长发,胸也跟着汹涌澎湃起来,好一会才安静下来。让我一阵担心。
  侑说:“你今年调转又没批,还要继续跑通勤,哥心里过意不去。”
  “没事,我倒乐于每天南来北往跑个来回呢,我跟‘大辫子’有了感情了,一旦离开它肯定舍不得。这就是缘分,对不对?”我喝了一口酒,兴奋地说。
  “学校领导也是有眼无珠,”侑妻有些替我气愤,“不知道体谅教师的困难。要我说,老弟,你干脆就不走了,就在学校里找个女老师结婚,住在我家隔壁,不也挺好的嘛。”
  “嫂子,就我这条件,哪个女教师肯呢?”我苦笑着。
  “城里女人真怪,挑三拣四地,却看不到点子上。男人嘛,只要心眼好,身体好,能顾家就是好男人。个子高矮能咋的,也不是竖电线杆子,你看我和他不是很好嘛,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就学校了这些男老师,我还真没看上几个呢。”
  “那肯定包括我了。”我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撩撩头发,“我是说,没有几个像男人的,倒是老弟又有才,又有能力,体格也好呀。看那胳膊结实得像石头,而且,还有男人的气魄,哼,要我呀就嫁你!”
  “看看,这不是嫌我了吗。”见我红了脸,侑解嘲说。
  “你还别美,我要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肯定嫁给偲老弟。”她咯咯笑着说,还向侑扮了个调皮的鬼脸。
  侑安慰我说:“老弟别挑理,山里女人野性,说话直爽,也带着野味。”
  “没事,”我说,“嫂子是安慰我,我懂的。”
  侑妻去厨房转了一圈后,回来又说:“其实芷挺好,跟偲也般配,谁料和佚结了婚。”她似乎为我惋惜地叹息一声。
  “别胡说,”侑瞪了她一眼,警告说,“人家夫妻挺好的,你别乱点鸳鸯谱!”
  她自知失言,吐吐舌头。
  “是啊,嫂子对我关心是好事,可别这样说,传扬出去还以为我要横刀夺爱呢,那多难堪。你看啊,就我一个堂堂的未婚青年,不至于吧?”我挺着胸脯说。
  夫妻俩一起点点头。
  喝过酒,我到前院转转,见四处没人,就溜到办公室里将几张椅子并排放在一起,在一侧放上一摞学生作文当枕头,仰面躺下望着天棚发呆。
  门“吱嘎”一声开了,居然是芷走了进来。
  “怎么不休息?”她站在桌旁问。
  我反问:“你呢?”
  “我值班啊!”她说。每逢假期,学校都要安排教师和学校领导值班。
  “我没事,来玩。”
  “我看你是闲极无聊,去帮我收拾办公室吧!”
  “不行!去找佚吧,我困!”说完,我闭上眼睛。
  她推推我脑袋,我不理。她就走了,很生气地把门摔得山响。
  我想,她的脾气恐怕不比侑妻好多少,佚在学校一天洋洋自得,其实在家里不一定什么熊样子呢!想着偷偷笑了。眼皮一沉,竟没心没肺地睡了。
  醒来后看看时间,居然睡了近一个小时,揉揉眼睛,觉得浑身舒畅、精神饱满。
  想起芷值班,就踱到团委办公室。从门玻璃往里一看,屋里有点昏暗,她正撅着屁股整理地上散乱的杂志,我便为刚才没来帮她感到懊悔。推开门,她回头见是我也不理睬,兀自捆扎着一摞杂志。我连忙过去把杂志抱到桌上,指指凳子,意思是让她坐下歇歇。她坐下却赌气地扭过脸不看我。
  我没说话,赶紧表现,把所有杂志都搬到桌面上,一摞摞捆扎好。拍拍手上的灰尘,然后问:“还有吗?”
  “有!”她绷着脸说,“看你挺有劲,把这座楼搬到马路对面去!”
  我也回敬说:“干脆把它搬到你家院里得了,你跟佚住一幢大楼,多气派!”
  她这才笑了说:“你干嘛把杂志都捆上呢,这几摞不用捆呀!”
  我简直要晕倒:“你怎么不早说呢?”
  “对啊,就不告诉你,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我一想也是,全是自己自找的,就说:“书记,不,主席,我又错了,我就是这命,永远是费力不讨好!”
  她朝门后努努嘴,让我把灯揿亮。
  我扫视一下半明半暗的屋子问:“开灯做什么?这样不好吗?哦,我明白了,你是怕我非礼吧?告诉你,主席大人,可别把自己当成西施呦。”
  “西施?哼,这辈子你是没那福分了,看都看不到,还要非礼呢!”她讥讽我说。
  “我可是谦谦君子,发乎情而止乎礼。而且,据科学研究,光线昏暗也是有益处的。”
  “你又开始胡诌,我才不信呢?光线暗只适合干坏事。不是有句话叫做什么……”她扬着眉梢想了想,“对了,‘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天’嘛,我才不相信你的科学依据呢。”她振振有词地对付我。
  “真有你的,我说的千真万确。”我有些恼火,“科学家研究实验后认为,光线昏暗有助于理性。懂不懂啊,主席?”我大声说。
  “懂就懂呗,干嘛那么大声?”她转了话题问,“刚才为什么叫不动你?”
  “真想知道啊?”
  她点点头。
  “我怕我酒后无德!”我的话半真半假。
  “你不是谦谦君子吗?不是发乎情止乎礼吗?不是有理性的吗?现在看来都是假的。虚伪!”
  “虚伪?要记住,你有时也是美丽的,尽管那是一种短暂的美丽,还是可以促使一个男人不虚伪的。不虚伪有时也意味着野蛮,你能接受吗?”我冷冷说。
  她脸一红:“你敢!”
  “是啊,没敢!不过,你要是海伦我就敢!”说完,我跳出办公室跑了。
  “嗳,谁是海伦?”楼道里她的声音响在我身后。
  我一口气跑到车站,恰好一辆正停在发车线上,就跳上车一屁股坐在座椅上咻咻喘气。
  “咦,你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我耳边。
  我扭头一看,哦,是萃。她正坐在乘务员席上惊讶地看着我,手里捏着几枚零币,看来之前她正在数着零钱。
  我尴尬地一咧嘴,不知说什么好。
  
  88、
  
  萃的出现,是一个意外,让我猝不及防,也顿生愧疚之意。
  我不是有意躲避萃,实在是最近心烦意乱,觉得一切行为都是枯燥而盲目的,毫无任何实际意义。现在见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冷落了她的关心和爱护。
  车开动了,我坐到她前面。
  我不好意思坐到后排或者与她并排,那样我会直接碰触到她的目光。那是一双忧郁的眼睛,眼睛很大清澈,里面包含着晶莹的液体,我觉得那是痛苦的渊薮,那里充满了一个女人不幸的泪水;或许,也有属于我制造的几滴。所以,我坐到了她的前面,逃离了她的视线,我用我的背影表述一种忏悔和同情。因为对于她,我并不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只能作为一个朋友安慰她,但这种安慰是不是她所需要的,我不得而知。
  “对不起,最近事情多,心情也不好,没来看你!”我侧身说。
  她淡然一笑:“是啊,我也忙啊!”
  这种寒暄似的客套话,让我陡然觉得我们之间有了某种距离,略带一点疏离感,好像彼此都有种敷衍的味道。我渐渐明白,我并不能给予她什么,甚至她最需要的某种精神与肉体的抚慰。她是个不幸的女人,而我又是个无力将她从不幸的深渊中解脱出来的男人。我想,我注定是要让她失望的,她要的我根本不可能给她,或者说也给不了她。那么我们在一起的意义何在呢?这种疏离感不是由于时间的间隔而形成的,而是由我们之间的处境等所形成的。她需要和渴望的是能充当她男人的男人,不仅给她精神的轻松愉快,似乎还有家庭、婚姻等等。我做得到吗?
  即使如此,我仍然想挽回局面,我讨厌这种尴尬的境遇。
  “我还没请你看电影呢!”我试探着说。
  “哦,你还记得啊,我都忘了!”她轻轻拍拍自己的脑门。
  我的脸一阵发烧,也有点疼痛,她的话像小刀子一下一下割我的脸颊。
  “明天吧,我明天中午在东山站给你票!”
  “你就不怕我不去啊!”她说。
  “不怕,我一直等你到散场!”
  之后,我们就缄默起来。
  在凉亭山站我下了车,越过马路朝对面的影院跑去。我想她一定会看见。我不能让她失望和伤心,她已经是个很痛苦的女人了。
  但我不知道我的这种同情或者说介于友谊与爱情之间的模糊情感,对她来说,是一种暂时的止痛剂,还是加剧了她的痛苦。
  第二天傍晚,夕阳刚刚落进山峦之中,还有一道彤色的光晕映照着远处逶迤的山峦。
  我迎着那片光晕,站在位于市中心的新华影院门前的台阶上。我考虑到凉亭山影院离她家很近,容易碰到熟人,就选择了交通便利的新华影院,我和她回家都很方便,而且也避免了碰到熟人的尴尬。
  影院开始入场了,她没有出现,我信心十足。
  影院里传来开映的铃声,她仍然没有出现,我依然坚定。
  前面有十分钟的加映呢,她清楚。
  十分钟后,她依旧没有出现。
  正片前加映已经结束了,我似乎听见影院里面悠长而滞重配乐声。这是这部电影的主题曲,我十分喜欢,它带给人一种悲怆,一种凝重,一种窒息,那是一种沉重时间笼罩中的粗糙的历史沧桑感。
  我有点慌张和紧张,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我开始不停看表,不停踱步,不停张望。
  又十分钟过去了,我绝望了。
  我在心里暗暗骂自己,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作多情,自作自受!自尊的城堡再一次坍塌了,而对女人的那一点点可怜的自信也顷刻间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我想回家,想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哭一会儿。但又觉得这样做对自己不公平,我为什么不能自己看电影呢?享受一个人占据两个人位置的那份空间和心灵的宽裕呢?我笑了,对电影院门前走过的陌生人笑,茫然地笑,自嘲地笑,羞耻地笑。我知道这个笑很难看,有点阿Q的味道。
  我敲了敲影院的门玻璃,一个中年女检票员迅速推开门,有些怜悯地看着我然后验了票。她一直站在玻璃门里面,一直注视着我,她一定以为我是个可怜的失恋的年轻人。她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比失恋还要沮丧。
  但我并非可怜虫。我现在才较为理智地意识到,我对萃似乎并没有深刻地、喜欢得死去活来的爱意。因为我现在因她的消逝仅仅出现一种沮丧感,而非痛彻心扉的绞疼。这种沮丧感,甚至不及那位制鞋姑娘离我而去时那种悲伤的情感更为悲凉。
  我是在爱吗?
  我摸黑找到了我的包厢,尽管票价昂贵一些,我还是放弃了普通坐席而选择了带有情侣色调的隐秘的包厢。但我发誓,我没有任何叵测的居心,只是想有一个更高雅的环境,让她不至于鄙视我穷教师的身份。现在,它冰冷阴森地接待了我,毫无表情,毫无同情。甚至我坐下时它发出的吱呀声,都表达了对我的厌恶乃至憎恨。
  《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多么经典的影片,百看不厌。
  但我并不喜欢瓦尔特,他有种故弄玄虚假装深沉的味道,我倒是很喜欢那个被撤职的德国军官,他沉稳的性格和朴实的言行举止,处处彰显一个男人的高贵气质,那是一种贵族气质。尽管他是个失败者,但他却不失风度,没有惶恐和颓丧,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失意而已。他对于自己的失败和对方的胜利表现出一种理性的坦诚和服膺。
  我完全沉浸在影片情景之中,我的视觉和全部情感全然被屏幕上的一个女人所攫取。那个钟表匠(一个地下反抗组织的秘密联络员)的美丽女儿被一排德军子弹射中,以极其凄美的姿态慢慢倒在血泊中,夜色里她的脸色分外惨白醒目,高高翘起的鼻翼,长长的睫毛,像一张少女的白色剪纸。
  我不能够接受她的死亡,如同我不敢去看一个躺在无轨电车车轮下穿着雪白连衣裙的女孩生死未卜的脸庞一样。美的毁灭是一种残酷,也是一种罪恶。
  枪声中,我惊悚地抓身边的座椅,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密集的子弹射进的是我的胸膛。
  我的手掌重重落下,随之响起了女人的叫声。
  “你怎么来了?”我的意识尚未完全从电影中走出,扭脸疑惑而惊愕问。
  “我不该来吗?”她轻声反问。
  我恍然大悟,激动地说:“是啊,你早该来!”
  “我早来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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