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芙蓉>二十、美国归侨

二十、美国归侨

作品名称:芙蓉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20-03-13 08:50:30      字数:10146

  左紫兰跟着肖奶奶到了海东,就失去了与父母的联系,也失去了与付军雄取得联系的希望。虽然托香港的亲戚找过,因为没有具体地址,即使有原来的地址,左紫兰父母到了美国也搬过家。后来由于“反右派”,左紫兰也不敢找了。再后来,她也不想找了,怕造反派来找麻烦。
  中美建交,左紫兰仍然不知道能不能找,她父母找过她,托探亲回家的人找过。因为左紫兰离开老家时,登记的是家里帮佣,所以找不到她。“文革”结束了,左紫兰通过中央电台找到了付军雄,付军雄再通过左紫兰的哥哥才联系上她的父母亲。
  左紫兰的父母离开老家的时候,准备还要经常回家的,想不到35年后才回家。他们作为著名华侨,“文革”后第一批回乡探亲的人,国家也很重视,各级地方政府都是一把手出场接待。左家的老宅一开始做区公所,只是铲平了花园,填了些沟。房子按现状派派用场,房内的设施和家具放放文件,桌椅稍作改动,作为办公用具。
  “文革”开始后,从地面到屋面,凡是有景泰蓝装饰的全部打了,连屋脊上的古人都挖出来砸了。有花草、古人的家具也一个不留,连原来后花园的一个亭子也未能幸免。现在房子的主人要回家了,国家又那么重视,地方政府真的有点犯难。想修缮,现在的干部什么叫景泰蓝都不知道,有的连见也没见过,就向上级汇报,要求派专家来。左紫兰的父母知道了说,不要兴师动众地修房子的,回家探亲一般都住宾馆,不会住家里。可是,县城里没有宾馆,要盖也来不及,只好省里派豪华轿车来,把他们接到地区宾馆。后来上面拨款在县招待所盖了几栋独立的小别墅,作为接待外宾用,这是后话。
  小别墅盖好了,一年难得开张十趟八趟,一直空关。有些电器慢慢地生锈了,下水道堵塞,抽水马桶也不通畅。于是县里开比较大的会议时,就安排一些干部住进这些小别墅。公社干部,还有县里的部门干部都想着法子,在这个小别墅里住一晚。小别墅三层,每层有两到三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独立的卫生间,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洗澡。有人能住进去,能沾上边的亲戚朋友都来浴缸里泡个澡。
  有的实在太远的亲戚不好意思来洗澡,就以找人为幌子,进去上上下下参观一番。乡下人都是屋架平房,厕所放在房间里,真是闻所未闻。房间一小间,一小间,像迷宫一样;每层正房间外都带有阳台,阳台上摆放着各色各样造型别致的花盆,养着红的、绿的、黄的花儿。小别墅外的院子里种了一圈的各种花木,小别墅里一开窗户,芬芳香气就直扑进房间里。
  有海外关系的人说,听说外国人家家户户都有一栋这样的小别墅;还带有汽车车库,几乎家家都有小轿车。听的人个个目瞪口呆,好像听人讲玉皇大帝的故事一样,是天堂的故事,他们这群人中没有人真见过,觉得故事就是故事。
  这个小别墅是当地的顶尖工匠到外地考察后,要了图纸回家盖的。水管走墙内,电线都是明线,也没有安装中央空调,其实工匠们听也没听到过中央空调。后来才装了挂壁式小空调,地暖没有办法补,就在窗下装热水汀,管子又走了明管。
  就是这样的小别墅,普通的老百姓只能站在河的对岸,像看西洋景一样伸长了脖子望望。
  左紫兰和肖奶奶一起回老家,左紫兰想来想去,很想请父母来家里看看,毕竟是上海的郊区。家里这个贫民窟不用说,主要是海东也没个宾馆。肖奶奶想,自己当时答应要照顾好小姐的,现在把左紫兰送到她的父母手里,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左紫兰和肖奶奶到了老家,接待人员把他们带到县招待所,安排在招待所的双人房间里。应该说是县里最好的房间了,雪白的床单,日光灯很亮。有人给她们送来两壶热水,两包茶叶。吃饭就在招待所的食堂里,厨房里为她俩另外炒了两盆菜。左紫兰觉得太奢侈了,坚决不接受这两盆特殊的菜。
  她父母飞机上下来,就被接去地区的宾馆,晚上只能与父母亲通了个电话。
  出来的时候,千次万次地告诫过自己,见了父母一定要高兴,不许哭。可是,当招待所的服务处叫她去接电话的时候,她还是心跳的脸都红了。听到父亲声音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滚了下来,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接过电话说:“我们马上过来!”
  “妈咪,太晚了,你一路辛苦,还没倒好时差……”
  “反正现在也睡不着。”
  左紫兰和肖奶奶去集体浴室洗了澡,换了芙蓉做的衣服,拿出在香港买的粉、口红和眉笔,认认真真地打扮了一番。
  肖奶奶说:“兰姐终于又找回了过去的美貌。”
  左紫兰说:“像在做梦。时间过得真快,一晃30多年了,爹地和妈咪都80多岁的人了,我也是个老太婆,妈咪一定认不得我了。”
  左紫兰收拾停当,轻轻推开窗户。白天人来人往的招待所,这时候非常安静。有灯光的窗户不多,招待所不是盈利单位,不对外营业。一般接待一些公出的办事人员,只有县里有会议的时候,安排家住乡下的参会人员住,才会客满。平时,白天机关、单位开个会议,晚上只有少量的工作人员和公出办事人员住在招待所。
  月光像银水一样洒满招待的角角落落。从大门进来,东边一个很大的餐厅,有上百张方桌子,只有中午人多一点。住在这里的人,都到后面的小餐厅用餐。路西一个大礼堂,能容纳四五千人,往里就是招待所客房和一些办公室。左紫兰站在窗口,一览偌大的招待所,全是平房,只有她们住的这栋是两层楼房,还是“文革”结束后新盖的。中间是走道,两边是朝北和朝南的房间,她们住在楼上靠东头的南边那间。
  她看远处的大门口。大门关着,稀稀疏疏的人都从边门出入。骑自行车来的人,进门之后都把自行车推到大礼堂旁边的一个车棚里。偌大的院子没有一辆汽车,只有厨房后面有一辆小四轮,那是炊事员用来买菜的。
  从大门进来,是一条宽阔的石子路,两边高大的梧桐树披着银色的月光,把石子路遮挡得有点灰暗。稀疏的路灯发出微弱的、黄色的光,没有去除路面的灰暗。没有树荫的地方被满满的月色粉刷得清亮清亮的,更加衬托出这段路的灰暗。
  这条石子路挤在满眼闪闪发亮的银光里,像一条黑褐色的峡谷把招待所一分为二。放好自行车的人都要穿过黑褐色的石子路,才能走到东边的生活区。安静呀,小鸟也进入了梦乡。
  “叭叭”一阵喇叭声把左紫兰的目光引向大门口。一直关闭的大门开了,一辆黑色的轿车驶过黑褐色的石子路,缓缓停在左紫兰住的楼下。一位穿着宝蓝绣花旗袍的贵妇人优雅地从轿车地跨出来;一位穿白皮鞋、白西装的男士,头发梳得纹丝不乱,戴副秀郎架眼镜,从轿车的另一边出来,绕过车头,挽住贵妇人的右臂。左紫兰想,这个绅士风度的男士,一定是这个贵妇人的丈夫,他们的派头就像香港的绅士。咦!他们的身影似曾见过,在哪里呢?要么香港?
  “老爷、太太好!”这是肖奶奶的声音,肖奶奶怎么与他们打招呼?肖奶奶什么时候下去的?左紫兰非常有趣地看着这对贵人。突然意识到,这就是自己等待的父母亲。可是,怎么说,父母亲都是80多岁的人,这对贵人看上去比自己要年轻得多。
  “紫兰小姐,左老爷、太太来了。”
  “啊!”左紫兰听到肖奶奶的喊声,急速下了楼梯,到楼梯口又呆住了。
  “啊!”贵妇人和她的丈夫也呆住了。左紫兰哽咽得什么也说不出,刚叫了爹地姆米就泣不成声。左母看到日思夜想的女儿,老泪就挂了下来,一把抱住了左紫兰痛哭不止。左父抹泪水说:“夜深人静的,进屋去吧。”
  母亲擦着眼泪说:“我像是在做梦。肖奶奶,你变化少一点,我还能认出来。兰儿,我没法想象……”
  左紫兰怯生生地看着汽车下的隐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爹地,妈咪,你们终于回来了!想不到一别就是30多年,女儿多少回梦里见到爹地妈咪呀!你们的身体真好,跟我在梦里见到的一个模样。唉,要是在路上相遇,您们也许认不得我了。”
  “女儿好吗?”母亲拍着左紫兰的手,一时也找不到话。付军雄与她见过面,她有心理准备,然而真的见了左紫兰,内心的震荡还是巨大的。找不到一点儿当年留学回国的左小姐那种干练、豪气。左紫兰穿一件厚厚的棉衣,一点儿腰身也看不出来;灰暗底色的罩衫印着时断时虚的花纹,像千年的陈货;菜黄色的脸上写满了艰辛生活的沟壑;黑白相间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令人恶心的劣质头油浓重的气味不断向四周散发,让人难于承受;瘦瘦的身姿穿一条还算合身的藏青色呢裤子,旧皮鞋擦得锃亮;游移的目光腼腆地扫着自己的脚尖,欲言又止的谈吐。母亲抚摸着左紫兰粗糙的手背,盯着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村妇女,心都快撕裂了。
  “她是我的兰儿吗?我兰儿是美国留学生呀!”左母心里嘀咕,再仔细看看那个单纯的眼神,心里又嘀咕,“善良的女儿,小时候单纯,进入了老年,还是单纯。”
  “女儿上大学了。”左紫兰说,甩手轻轻划了个请的姿势,“妈咪,我们上去说吧。”
  “听军雄说过,几十个里考取一个。”母亲看见女儿这个手势,心里一喜,“优雅到底还在!粗布衣裳只遮住她柔美的身躯,遮不住她骨子里的贵气。这种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是装不出来的,女儿你受苦了。”
  左母跟着左紫兰穿过走廊,来到上楼的楼梯口,进入招待所,从门口开始一路上都好像是刚刚用大扫帚扫过。水泥地面远远一看非常光洁,几个人走过去,还是有满满的灰尘飞起来。一阵风吹过,楼上的灰尘扑面而来,母亲忙用手绢捂住口鼻。
  “爹地、妈咪,乡下风大。”左紫兰不无尴尬地说。
  “这个车明天上午还有事,我们一起回宾馆吧。”左紫兰父亲抬头看了看这栋小楼,说,“我离开30多年,大陆的变化不多,前些日子去台湾,几乎家家有小汽车了。”
  “爹地,现在也好多了,芙蓉考大学时,不再填写出身成分了。要是填出身成分,芙蓉就考不取大学。”
  “兰儿,你去过香港?”母亲的眼睛在左紫兰的衣裳上快速滑了一下。
  “买了,回家没穿过。都是非常时兴的衣服,穿着,自己也觉得别扭。我这一身衣服都是芙蓉自己做的,在我们石桥镇,甚至在海东都算是很新式的。”
  肖奶奶坐在副驾驶座,左父左母拥着女儿坐在后排。积郁了几十年的话,一个小时的车程,刚说了个开头。
  宾馆里,三人躺在三张席梦思床上,说呀,说呀,一会开心地笑了,一会儿泣不成声……天快亮的时候,父亲说:“还是睡一会儿吧!我们要在大陆住半个月,留着慢慢聊。”
  左紫兰拉过柔软的鸭绒被子,侧过身子闭上眼睛。一会儿翻过身偷偷地抬起头,发现父亲正抬着头看她;转过头看,发现母亲也抬着头看她,其实三个人睡都不着。左紫兰索性坐起来,父母也跟着坐起来,又继续聊……终于左母有点支持不下,不停地打着哈欠。
  左紫兰说:“爹地、姆米明天再聊吧。”三人又躺下了。当左紫兰轻轻抬头看父母的时候,三人的头不约而同地又抬了起来。
  “兰儿,当年你不要留下来,跟着我们一起去了美国,付军雄就能找到你了。”
  “好像就是昨天的事,却已经30多年了。”
  “军雄说,你拒绝跟他回去。”
  “妈咪,我回不去了,我已经不是喝咖啡的左府小姐……已经习惯了村妇的农耕生活。时间真的能把江山改变,我不适合军雄了。”
  “那么,跟我们去美国?”
  “还有一个几十年为我遮风挡雨的家呀。我已经适应了这个家,这个家也需要我。妈咪的家有我很好,没我也无妨。今天见了爹地、妈咪,看到爹地、妈咪那么的健康、年轻,心里由衷的开心,也了却了女儿几十年的思念之情。想当年,梦里梦外呼喊着爹地、妈咪,爹地、妈咪却远在天边,杳无音信。”
  “可是,军雄一直等着你,他心里一直藏着你……”
  “历史跟我们开了个玩笑,时间的无情任何人都无法弥补的。”
  “芙蓉愿意跟军雄出去吗?”
  “芙蓉像军雄,非常自信、有自尊。志军倒像个女孩子,软绵绵的。”
  “大陆太落后了,没有个像样的机场、码头,路坑坑洼洼,汽车开不快,简直像在拆汽车,这种路,汽车也坏得快。”
  “会好起来的,现在‘四人帮’打倒了,老百姓都获得自由发展的机会,积极性空前的高。芙蓉的同学没去考大学,却自己办工厂,芙蓉从小到大日日为自己的出身痛苦,天天满目泪水。现在,她终于可以挺起胸、抬起头和其他人一样在共和国的同一片蓝天下自由呼吸。她把军雄带来的钱全投入他同学的厂里,她是个能做事的人。”
  左父说:“兰儿说得对,我一路上看到,到处在修路,盖房子。相信大陆会好起来的。我倒想在大陆投资办个工厂,让芙蓉帮助管理。”
  左紫兰悲从中来,这孩子够苦的了!性格掘强,却处处碰壁,最后落得租房子住。“四人帮”打倒后,总算有了跳出农门的希望,可是,有三个孩子的衣食住行和学习的拖挂。陈崇山仗义放弃自己的前程,让妻子帮助芙蓉带孩子,自己办厂挣钱,养芙蓉的孩子,想不到一场车祸把金惠美撞成植物人。左紫兰躲在被子里擦着眼泪,几次压住了冲动,憋到天亮,父母亲却都已经熟睡。
  她睡不着,她觉得自己欠芙蓉太多了,欠陈崇山太多了。如果孩子由自己带,用自己的退休工资养孩子,陈崇山一定会上大学,金惠美不会被撞成植物人。可是,志龙的双胞胎也没有人带;再说,李家这个大家庭的开销靠我的工资来支撑,我不退休,工资收入多一点,家里的经济压力也宽松些。我既没有经济能力支持芙蓉,又不能退休了帮芙蓉带孩子。芙蓉本来不打算上大学,请个人带带孩子,靠自己的缝纫铺收入养孩子。是陈崇山夫妇一定要芙蓉去考大学。陈崇山爱芙蓉,金惠美爱陈崇山,这种为爱而牺牲的人,世界上恐怕也只有这对夫妻了。金惠美这样的好人,我一定要请求父母亲救救她。
  她打定了主意,安静地坐下来,冲了杯咖啡,来到落地窗前慢慢地品着。看着太阳一条条金色的射线渐渐加粗,从灰色的瓦云里射出来,然后,一个淡淡的、偌大的金盆一跳一跳,冒出了云层。她心里本该喜欢的,然而一个不祥的直觉在她的心头匆匆闪过。她往芙蓉的学校打了个电话,要问她,能否挤时间来见见外公外婆。她同学来接的电话,说芙蓉回老家了。
  左紫兰站在窗前,看着马路上稀稀疏疏的行人,思考着怎么跟父母说金惠美的事。现在心里又冒出了芙蓉回老家的事,心里有点儿乱。突然,她看到肖奶奶在行人中,右手里托着个饭盒左手拎着个马夹袋,向楼下走来,便去开了门迎出去。
  随着一阵油条的香气扑过来,饥肠辘辘的左紫兰,见肖奶奶已经从电梯口走来,轻轻地咽了一口口水,说:“啊,这油条真香,您怎么想起买油条?”
  “来,吃吧!”肖奶奶进房间,放下早点。左紫兰抽一张餐巾纸,拿了一根就着咖啡吃起来。肖奶奶又洗了两只杯子,把有点烫的豆浆倒进杯子:“昨晚一宿没睡?太开心了吧。”
  “这油条真脆!刚炸出来的哦。”
  “我倒头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后半夜了,看到你们房间里还亮着灯。”
  “肖奶奶,我想先回去了再来。”
  “刚与爸爸妈咪见面就要走?”
  “我不放心芙蓉。打电话到学校,她同学说她回老家了。”
  肖奶奶刚咬了一段油条,慌张地放下杯子,把油条吐进豆浆里,轻咳一下说:“出事了?”
  “肖奶奶,要是没事芙蓉不会突然回家的,她又打不到我们的电话。”
  “是不是孩子……”
  “说不准。”左紫兰心事重重,她吃着吃着突然站起来,涨得满脸通红又复坐下来。她又想跟父母亲说先回去再来,又想给小爷爷打个电话。想想都不妥,小爷爷未必知道芙蓉回家,而且自己的心思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
  就这样,忐忐忑忑地熬到了第二天的下午。看过老宅、老房子后,左紫兰和肖奶奶先回海东。
  原来是陈崇山的老婆金惠美去世了。金惠美去世,左紫兰非常伤心,然而总比别的事轻一点,毕竟金惠美成为植物人多时了。左紫兰伤心,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没有来得及带她去美国治疗——或许美国医生能治好她的病。失去这个良好的机会,她后悔莫及。她拍手跺脚,恨得心口痛,父母亲已经电话跟美国的朋友联系了,为什么你这么多时间都等了,就不能再等几十天,哪怕再等一个星期!
  左紫兰在灵堂里痛苦不堪,不停说着错失了,错失了!是我没有及时联系……芙蓉过来说,不是没有想过,芙阳去香港医疗的时候就考虑把金惠美送香港治疗的,医生说她是经不起长途跋涉的颠簸。所以出院后,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我们送她去香港医院治疗过。最近突然病变,请了医生、护士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上海大医院治疗。想不到,到了上海,她的消化越来越不行了,最后用鼻饲维持,后来排便也不行了……总之消化系统彻底瘫痪了。
  芙蓉原先想好了自己大学毕业后,要好好的让金惠美享受的,欠她的实在太多了。想不到出了这样的车祸,她付出了那么多,一天好日子都没有享受。芙蓉也伤心至极。
  陈崇山虽然心里一直藏着芙蓉,与金惠美结婚时还声明为了领养芙蓉的孩子才结婚的。金惠美爱陈崇山,她说只要能与陈崇山在一起,管他心里藏着谁。金惠美是个手脚勤快的女人,性格开朗、心理善良。用陈崇山的话说别人因为爱才结婚的,我们是合营公司。然而却一直把公司经营得欣欣向荣,绝对是只优质股。最让陈崇山感动的是,她知道陈崇山爱芙蓉,她不妒忌芙蓉,反而处处帮着芙蓉,爱芙蓉的孩子像亲生的。陈崇山不得不佩服和接受她,机缘巧合结为夫妻,经过几年磨合,原以为是缘分注定的夫妇。这辈子就这样和和睦睦白头到老了,想不到会出这样的大事……
  陈崇山坐在金惠美的头边,看着她一脸平静的样子,心里空落落的。端阳大一点,穿着白孝服,坐在陈崇山的身边,小小的年纪,吧嗒吧嗒地掉眼泪。芙阳和蓉阳穿着白孝服,由陈崇山的姐姐、妹妹抱着坐在金惠美的旁边。芙蓉忙里忙外安排各路的宾客。
  金惠美娘家来了几十个人,是坐飞机来的。拿了芙蓉发去的电报,到县里开了证明,才买到飞机票,还一下子买不到那么多,分三个航次从哈尔滨飞到上海。芙蓉叫账台付了路费。北方冷,到了南方,棉毛衫都热得不能穿,芙蓉用侨汇券帮助每人买了两套单衣。住宿安排在县城的招待所,招待所本来不对外营业,找了熟人领进去才开了房间。吃饭放在房间里另外开两桌,请厨师傅炒菜时另外多加辣椒,在外面大众化的菜的基础上再加几个荤菜,红烧肉、肉包子、酱煨蛋、红烧鱼等。
  金惠美的娘家人住了几天,烧过会亲羹饭,亲戚们陆陆续续回东北了。金惠美的父母亲在经陈崇山和芙蓉的再三挽留下,过了头七也回去了。
  人死不能复活,大家心里都难受。金惠美的父亲做过小干部,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何况金惠美确实是车祸死亡,所以金惠美的父母没有提什么非分的要求。陈崇山买了点上海货,包了一个大红包,送给金惠美的父母,把忧伤的两个老人以及近亲送到飞机场。
  芙蓉快要毕业了,赶紧回去写论文,准备参加答辩会。
  回到学校没几天,接到家里的电话说,说法院送来了王仁天的起诉状,要回对两个女儿的抚养权。芙蓉咨询了几家律师事务所,都说这个官司芙蓉赢不了,因为你现在是一个没有工作的学生,家里也没有个固定住处。
  芙蓉说:“砌房子来不及,我马上买房子。”
  “可是,你没有工作。”
  “可是,可是我马上要工作了。而且即使我什么也不做,即使永远不工作,我父亲给我一大笔钱,养几个孩子完全没问题。”
  “一个是抚养孩子的经济问题,你没有收入,你说你有存款,这个答辩也很牵强,不过也可以说说,看法官怎么认定。另外,他指控你不能照顾孩子。”
  “孩子最要照顾的时候,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照顾……”
  “你没有提出来起诉他。法院是一案归一案的,只按照诉状来判的。要不,你也可以反诉他,不过你反诉赢了,也是把孩子归给他……”
  “真的遇到鬼了,怎么那样负心的人,现在倒有理了?气死我了!太气人了!我要是输了官司,我杀了他。”
  “冷静,冷静!现在说气话没用。如果在法庭上说气话,输得更彻底。”
  “我,太气愤了!太伤心了!太、太、我、我怎么办?怎么办?”
  “女士,你静一静,让我想想,想想。你前面不是说,孩子一直是你同学的夫妇帮助带的,三个孩子,其中有一个你同学领养了。”
  “他妻子为了送我的孩子上学,出车祸死了。即使他妻子不死,我也不能把所有的孩子送给他们。”
  “你可以嫁给他,孩子这么小,理所当然随你嫁过去。”律师的小助理说。
  芙蓉脸一红,低下头没说话。
  “假结婚呀。你工作之后可以……”
  “小龚说的也道理,不过毕竟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领了结婚证书,申请离婚也不是很容易的。”律师说。
  “就是假戏真做,我也愿意。”芙蓉压抑已久的感情,像火山一样喷了出来。
  芙蓉拿着王仁天的起诉状,回到海东,找陈崇山这个最牢靠的柱子。她知道,陈崇山一直爱着她,是自己为了虚无缥缈的变红而失去了他,他一直在帮助她。今天这个事,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什么假结婚,我们就是真结婚,从此可以得到真正的爱和真正幸福生活。陈崇山一定欣喜若狂地抱起我转个不停。想着想着,她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心跳也加快。她高价从黄牛手里买了当班的票,中午就到家了。直接去母亲家里看两个孩子,心花怒放地抱起蓉阳亲了亲,又抱起芙阳亲了又亲,拿出两个穿着华丽的大洋娃娃。姐妹两一人抱一个,学母亲的样子亲洋娃娃。芙蓉咯咯笑起来。
  左紫兰看她那么高兴,开心地想,这个从小愁肠百结的女儿,今天那么开朗、欢快,一定是付军雄又给了她什么承诺。
  吃了中饭,她也不午睡了,直接去找陈崇山。陈崇山见她那么兴高采烈的样子,以为她看见了初具规模的工厂而开心。
  “那么高兴?工厂还可以吗?”
  “下午你有空吗?我们去逛县城,好吗?”
  “小县城有什么好逛的?”
  “喵呜”芙蓉抱着的小猫知趣地叫了一声。
  “你有空吗?呃,我问你,你愿意陪我逛街吗?”
  “你吃饭了吗?”
  “我们可以去吃晚饭呀,我请客。”
  芙蓉叫了一辆三轮车,在城里寻寻觅觅,足足兜了半个小时。车夫说:“你们是看风景的吗?那么我带你们去江边看涨潮,市里的人都喜欢看涨潮。”
  “不是……”
  “你在找什么?”陈崇山问。
  “找当年的馄饨店。”
  “嗨!早改了,前面那个气派的咖啡吧就是原来的馄饨店。”车夫拎着帽子往前一挥。
  “就去那儿!”
  咖啡吧里,芙蓉用小勺子在咖啡杯里轻轻地转,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崇山,一只手端着咖啡杯,一只手翻着王仁天的起诉状。没有焦虑而是笑嘻嘻的,好像这是她在起诉王仁天。
  “他的目的呢?”
  “当然不是要孩子。”
  “他后悔了?”
  “崇山,我们结婚吧!”陈崇山的眉毛跳了一下,他等这句话,等了多少个春秋?多少个日出日落?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冲动。他的心已经冲过去在拥抱芙蓉,然而手没有动,脚没有移。端着咖啡杯的手有点儿微抖,这是他强制下的肌肉的跳动。
  “我是一个刚刚丧妻的二婚头。”
  “我是一个离异的二婚头。”
  “朱跃键没有找过你?”
  “他和邢美丽过得风和日丽的。”
  “那个帮助我们军训的指导员,给他写过好几封信。”陈崇山喝着咖啡,眼睛盯着咖啡杯子,眼神里藏着一种宽慰和克制,轻轻地说。
  朱跃键第一次找陈崇山的时候,金惠美还在世。朱跃键把信给他看了,希望他转告芙蓉,陈崇山表示不能转告。指导员第二次来信,他向陈崇山要芙蓉的通信地址,陈崇山觉得,芙蓉的地址还是由李家提供为妥。朱跃键去了李家,左紫兰却去了浙江老家,李三民和李志龙都说,自己不会写信,平时与芙蓉的书信来往都是左紫兰写的,所以他们没有记芙蓉的通信地址。后来,金惠美去世,芙蓉和陈崇山都忙着办丧事,陈崇山没有提起这件事,朱跃键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说指导员的事。芙蓉回校后,朱跃键给芙蓉写过信,可能芙蓉出去做毕业调研,平信转来转去转丢了。朱跃键以为芙蓉还在生他的气,不理睬他,于是又找陈崇山,让陈崇山给芙蓉写一封信。陈崇山当然不愿写这封信,推说自己心情不好,写不出来。
  王仁天倒知道指导员的来信。他和朱跃键以前在同一个大队里共事,几乎每天见面。朱跃键也没有必要避开他,也没有直接告诉他。他师范毕业在农场里当老师,离婚后孩子由他父母带,所以他经常回家,星期天带着孩子到大队里会会老同事,是常有的事。王仁天是个很有耐心和城府的人,本来他想慢慢磨,看准机会动手。知道了指导员在找芙蓉,而且知道指导员至今单身,没有结婚。他有点熬不住了,加上金惠美的去世,他必须走在前头,他心急火燎地找了律师。这个律师有点贪财,尽给他出馊主意。
  陈崇山是爱芙蓉的,芙蓉心里很清楚。但是陈崇山想,指导员论文化有文化,论职位有职位,指导员能给芙蓉一个安定幸福的生活。自己给不了,既然爱芙蓉,就要让芙蓉得到最优的幸福。自己可以帮她办厂,以后如果芙蓉需要的话,尽一切能耐帮助她管理好工厂;自己在这个厂里也有一小份投资,这份分红足够自己和端阳的生活费用。
  “崇山,荒唐的芙蓉过去那种荒唐的思维,导致我生活在可笑的虚幻里,活生生的现实生活教育了我,我现在清醒了。如果清醒的我在上大学之前不敢面对现实生活,那么今天的我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我知道,我欠金惠美妹妹太多了,更知道她爱你,她希望你幸福,她会赞成你与我结婚的。”
  “我知道,不过,我现在能为你办厂,已经心满意足……”
  “不,这个厂是你的,我只是把闲钱投入你的工厂而已。”芙蓉打断陈崇山。
  咖啡馆里响着轻音乐,旁边桌子的窃窃私语飘过来轻抚着陈崇山、芙蓉那个桌面。陈崇山久久地、久久地沉思着,芙蓉等着。两人看着咖啡慢慢冷去,不喝,不吃,不作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芙蓉先开口:“你的意思,让我去找指导员?我现在是个成年人,当年的小姑娘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咖啡凉透了,要不要换一壶?”
  “服务员,帮助换一壶。”陈崇山站起来招呼服务员。
  “芙蓉,你不要因为金惠美的去世而感到内疚,车祸是一场灾难,也把芙阳摔伤了。”
  两人又冷场。芙蓉深吸一口气,直到离开咖啡馆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她看着陈崇山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拒绝怜悯的精气神,平和地看着芙蓉。芙蓉差不多用哀婉的眼神在求他了,他默不作声,给芙蓉倒咖啡,加奶,放方糖……芙蓉想起当年他给她倒馄饨汤的情景,止不住的眼泪在她美丽的脸颊淌着。
  陈崇山说:“芙蓉,你不喜欢吃甜食,我们去中餐店吃一碗馄饨,好吗?”
  芙蓉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一急哭了。
  “别难过,这场官司不会输的,我已经请人找到了肇事车。金惠美病重的时候我托过人,但是没有精力大海捞针。”
  芙蓉抬起泪眼看着陈崇山那坚定的眼神,相信他一定有了线索。陈崇山拿起芙蓉的围巾递给她,说:“提包别忘了,拿好了,我们去吃馄饨。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不要为了赢官司而匆忙结婚。”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