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知法犯法
作品名称:芙蓉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20-03-06 09:08:05 字数:10091
芙蓉是恢复高考第一批考取的冬季招生,王仁天在第二年的秋季也参加了高考,也考取了大学。
王仁天上师范三年制大专,他觉得自己上大学有国家配给生活费,家里有一千多元存款,素芬带着孩子坚持三年也可以生活了。可是,自从他上学之后,素芬就跟他吵,一会儿说没钱了,一会儿说王的父母一点不帮个忙。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太累,孩子刚开始学走路,特别的难带。
他知道芙蓉比他先考进大学,但是,他不晓得芙蓉考进哪所大学。芙蓉去香港那天,王仁天因为老婆写信说生病了,叫他回家的。他带老婆去医院检查,是失眠,神经衰弱。医生建议住院挂几天盐水,可是,老婆说没有钱了,王仁天来跟志祥借钱,正好看到芙蓉家院子里停了辆出租车。顺便与志祥聊了一会儿,才知道芙蓉就在上海上大学。
王仁天就去学校找芙蓉。学校那么大,王仁天去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芙蓉,他不知道芙蓉在哪个系上课。去了几次也就拉倒了。
王仁天老婆的病越来越严重,以至于他不得不停课回来陪老婆看病。到处借债看病,弄得焦头烂额。老婆的病一有好转,马上赶到学校补课、上新课,熬呀熬总算勉强拿到了毕业证书。那时候教育线上非常缺老师,他为了把老婆孩子的户口弄出农村,于是选择了农场的一所中学。
把老婆的户口弄到农场里,老婆在一个农场办的工厂里上班,用他的话说总算熬出了头。他毕业回家后,老婆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正常。日子过得上了一个大台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因为他一个错误的幻想,在石世华的推动下,要不是芙蓉看在两个女儿的份上,他不但打碎了好容易熬出来的好日,还把自己送进监狱。
芙蓉虽然入学早了半年,但是,她是四年制的本科,所以还没有毕业。这天她回家给孩子们送点吃的、用的后,要回上海去。她和往常一样坐公交车到码头,买好票静静地等开船。她找了个不太拥挤的地方坐下看书。天气有点热,一只手拿着厚厚的书本,一只手拿着手绢扇着微红的脸,又觉得口渴得很,于是去门口的商店买了一瓶雪碧。
王仁天远远地看到芙蓉从商店出来,本想前去打个招呼。到了商店,他鬼使神差地改变了主意,去售票处买了一张船票。到了上海码头,他偷偷地跟着芙蓉,一直跟到了芙蓉的宿舍门口,他才离开回家。他曾经到芙蓉学校大门口蹲守多次,一直没有等到,今天终于摸清了芙蓉在上海的落脚地,他有点无由头地欣喜若狂。
本来他已经熬出了头,一家三口的户口都迁进了农场吃统销粮,学校给他分了一大间房子。像其他老师那样在廊下烧饭,大房子前半间,客厅兼餐厅。后面一家三口的房间,一张大床,一排橱柜、箱子放在大床东边;在东边又成了一个小套间,铺了一张小床,放一张写字台,晚上他在写字台上备课、批改学生的作业。累了在小床上躺一躺。有时候来个亲戚,也就在小套间睡一夜。
自从他发现了芙蓉在上海的落脚地,开始有点心神不定,晚上干脆就睡在小套间。老婆一开始以为他躺一回儿睡过头了,他反复睡过头,老婆起了疑心。本来已经好了的病又反复发足。而他也不像以前那样及时送老婆去看病,反而生气地骂起人来。
刚分配工作时,终于一家三口全跳出农门时的兴高采烈,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了兴奋和幸福感。看着那些在上海工作的同学的海派行头、和比他高得多的收入,他后悔当时要求分配农场工作的决定。心里产生了一种怨恨。突发奇想,如果他离婚与芙蓉复婚就可以随芙蓉重新把户口迁回上海,反正现在最好找的工作是教师。
怎么离婚呢?他使出一个毒计,以上夜课的借口,他在学校集体宿舍铺了一张床。他变着法子,托他老婆厂里的一个单身汉往家里捎带东西。有时候烧好了饭菜请单身汉吃饭,王仁天有事出去了,有时候吃着吃着有人找他去谈事。
他几次回家诡探,发现老婆与单身汉卿卿我我,但是,等了好久他们还不上床。有时候老婆催单身汉走,有一次还看到单身汉想亲他老婆,他老婆拒绝了。他没有耐心再去蹲守,这一次请单身汉吃饭,烧了好多菜,他留下来三个人一起喝酒吃饭。他乘着老婆去炒菜时,叫单身汉去房间里再拿瓶酒,在老婆的酒杯里下了药。
他故意十几天不与老婆过性生活,现在又在老婆的酒杯里下了药。吃着吃着,他又故伎重演,突然想起来今晚学校要开会,于是说句“少陪”就走了。干柴烈火的单身汉早已馋得心火旺盛,借着酒劲把他老婆推到房里。孩子已经呼呼睡着了,他们把孩子往里推了推。他老婆看着赤条条的单身汉那个勃起的阳物,终于失去了抵抗能力。
他们正在魂不附身翻江倒海的时候,王仁天站到了大床前,伸手抱起熟睡的孩子说:“你们也太不文明了,赤条条的在孩子面前做这等事,你们自己作孽,可别把我的孩子污染了。”
单身汉吓得滚下床,跪在王仁天脚下。他老婆慢悠悠地坐起来说:“我们离婚吧。”
王仁天说:“我千辛万苦帮你跳出农门,你却要和我离婚,你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
“自从你上了大学,在女同学面前有说有笑,回到家里倒头就睡,你把我当过人吗?你把我当成工具、用具,我有苦无处说,闷着不敢声张,夜夜睁着眼睛等天亮。天长日久,身体扛不住了,看病吃药也不管用。好容易等你大学毕业,一家三口吃住在一起,原以为你真的想好好过日子了。想不到你还是三心两意,我不如你有文化,我也看得明白你一直在嫌弃我。居然你心在别处,离婚吧!”
“我何时提过离婚!你不做见不得人的事,我说过要离婚吗?”
“你有文化,我说不过你。你自己肚里有数。”
“我肚里除了一团怒火……”
“怒火……既然你嫌弃我没有文化,那么你娶个大学生,回到大城市去生活,我不拖你的后腿。”
“我说过拖后腿吗?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离婚的念头。你这个婊子倒比我嘴犟!”王仁天把光溜溜的女人从床上拖下,“啪啪”伸手两个巴掌。
单身汉挡在女人与王仁天中间,连连磕头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王老师,你要打要骂要罚,都冲我来。”
“起来吧!你倒是好汉一条。可是,打你,有用吗,骂你,能安抚我滴血的心吗?你没听见,还有个没良心的人,偷了汉子,还要倒打一耙。”
“你是吃开口饭的,你能说会道,我辩不过你,你说吧,怎么办?”
“你这个骚货,当年是你拆散了我的家……”
“是我吗?你说家里的女人断了你家的香火而找我的,当年我还是个黄花闺女。”
“可是你是大着肚子进我家的。”
“好了,好了,王老师你是个体面人物,明天还要站在讲台前为人师表的。都是我不好,为了你的面子,就说是我强奸了嫂子。”
王仁天抖了一下,冷笑着说:“强奸,难道我的脸面就好了吗?别人就不会议论了吗?”
“卑鄙!王仁天。当年,你要跟你的前妻离婚,你做了多少亏心事!现在,你嫌我没文化。怎么办?你就说吧,别面子夹里的。”女人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
“卑鄙吗?我做了什么卑鄙得丢人现眼事?我出去强奸了谁?我偷了……”
“王老师,求求你了,一切都听你的,只要不给你添堵,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好吧!看在小弟兄面上,我成全你们。”他转过脸对坐在床沿上的女人说,“你是过错方,我不要你赔精神损失费了,你扫地出门吧。不过,你的嫁妆还是归你,孩子归我,你出抚养费。”
“你读书三年,我又带孩子又出工,撑起了这个家,今天你要我扫地出门!你摸摸自己的胸口!”
单身汉拿件衣服披在女人身上说:“好了,好了,就按王老师说的去办吧!钞票做做有得来的。”
“写个字据,明天去离婚。”
“好,好,王老师,老师死得早,我不会写。您写好了,我签字!”
王仁天放下孩子,拿了笔和纸快速写了几行字,又让单身汉和女人在上面签了字。
“看清楚了签,老师可没有死。嘴巴干净点。”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王老师,我连柄说了,我是说我的老师……”
王仁天挥挥手让他出去!女人要跟着出去。“慢!先别走,明天在离婚书签过字,你想跟着他就可以跟着他,现在你还是我的老婆,怎么的还要请你忍一忍。嘿嘿,嘿!”
“流氓!”
“谁流氓了?我今晚就是要最后做一次你的丈夫,你怎么样?”
“你休想!”
王仁天用力揭开女人身上的被头,女人开始与他对打起来,把王仁天的脸抓出一道道血痕,孩子哇地哭了,女人抱起孩子,眼泪瑟瑟地往下淌。想起马上要与孩子永远分离,把头埋进孩子的胸口,幽幽地哭了。
“我不要你出抚养费,孩子给我吧!”女人抬起头,退去了刚才的狠劲,满脸可怜兮兮地哀求道。
“我不想让我的儿子,将来是个干粗活的没文化的底层粗人。”
芙蓉从窗子里伸出手,把晾干的衣服一件一件拉过去,抱进怀里。
“芙蓉,今天没课?”王仁天在楼下喊着,把芙蓉吓了一跳。
“你……”
“我来看看你,还不请我进去坐坐?”
“同学们还在睡午觉。”
“那你下来。”
芙蓉迟疑了一下说:“我下来。”
他们来到校门口的小饭店里,芙蓉叫了一碗馄饨给王仁天,自己要了一杯饮料。
“你们也快毕业分配了?”
“嗯。”
“你是能够分在城市里的。嗳,我离婚了。”
“你不是把老婆孩子的户口都弄出了农村。”
“那,你看,这个没良心的骚妇……”王仁天把那天晚上他们签字的纸摊在桌子上。
芙蓉扫了一眼说:“这是你写的。”
“他们都签了字。嗳,不说他们了,反正她再烂与我无关,离婚是最好的解脱。”
芙蓉拿起杯子吮了口饮料,又把杯子放回桌子上,低下头,大拇指和食指轻轻地弹着衣袖上的几片小叶子。
“你把端阳带香港见他姥爷去了。芙阳、蓉阳一个都没带。”
“太小了。”
“你看不起我,你还是……”
“这三个孩子的父亲都是陈崇山,母亲都是金惠美。与你无关,与别人也无关。”
“事实上血缘关系是改不了的,为了孩子,我们……”
“我们都没有尽到抚养的责任。”
“陈崇山有妻子的。”
“你没有忘记,你们毕竟兄弟一场?”
“你不能原谅我?”
“我下午在大教室听课,需要早点去。再见!”
“我隔洋过海的来找你,你不能请假吗?”
“对不起,我不想请假。”芙蓉去账台结了账,头也不回地走了,王仁天欲追出去。可是,还有半碗馄饨没有吃完,他坐下来快速扫光了半碗馄饨。背着旅行袋在校门口转来转去,门卫说现在是上课时间,不能进去找人。
他看了看戴在左手上的上海牌手表,问道:“老师傅,几点钟下课?”
“早着呢?总归要3点多。”
王仁天想了想,转身走了。
他是星期一早上一节数学,下午没有课。学校要买几件体育器械,派他和体育老师一起去。他们买好了,叫了一辆小四轮,体育老师带着几盒子东西回学校。他就去了上海,挨黑的时候,才回到石桥大队,肚子咕咕地叫着。心里嘀咕着,芙蓉真是小气,我大老远去了,就买一碗馄饨吃个半饱。于是决定先回父母亲家吃点东西,明天一早回学校,也来得及。
“姆妈,我回来。有什么吃的吗?”
“嘘,小声点,孩子刚睡着。”王母说。
听到声音王父从腰门里跨出来,说:“哭着,闹着要姆妈,白天还好,天一黑就开始找他的娘了,每天都要哭累了才睡觉。”
“小孩子么,过几天就过去,再过些日子,他早就忘了。您看芙蓉带走的那两个小娘,小不点时和你们一起睡,现在还想你们吗?”
“唉!你呀,离婚,离婚!今年才几岁呀就离了两次婚,真是怕丢人现眼。”
“又不是儿子喜欢离婚,你儿子戳霉头,遇到这种不要脸的女人。你说,离婚丢人现眼,那么戴绿帽子就不丢人现眼了。”
“唉!我们老了,还要受这种罪。”
“姆妈,我想,我想与芙蓉复婚。”王仁天一边嚼着糯米粽子,一边开开碗橱的门:“还有什么吃的吗?饿死了。”
“要不给你下碗面条。”
“面条好,加两个荷包蛋。”
“老头子,你把柴火点起来。”
王父骂骂咧咧地坐到灶后烧火,一脸的怒气,说:“离婚、复婚。小孩子过家家吗?”
“你晓得啥,芙蓉给陈崇山的工厂投资好多好多美丽的钞票。”王母说。
“阿爸,就是她那个台湾的老爸给的美元,美元,您懂吗?很值钱,一元美元要换到7、8元人民币政府还要奖励侨汇券。”
“你自己不懂么。美元,啥么美丽的钞票。是美国人用的钞票。”王父说。
王仁天知道芙蓉是不愿意复婚的,但是,他有他的恒心。想当年,多少人追芙蓉。在这些人中,我是个最不起眼,最没有优势的一个,最后不是都败给我了。而芙蓉再婚、复婚,我有着比较优势,两个亲生的女儿是重磅筹码……
想到这里他信心满满。利用星期天,他到陈崇山那儿把两个女儿带出来玩了一天,还去照相馆拍了父女三人的合影,然后寄给芙蓉。芙蓉知道了非常生气,打电话给陈崇山,王仁天再来找孩子,千万不要把孩子交给他。
正中他的下怀,他拿着这个理由又去上海找芙蓉。他先给芙蓉打了电话,说孩子还小,一定要父母带着,如果芙蓉没有空带,就让他带。芙蓉当然坚决不答应。这样来来回回几个回合之后,王仁天找了律师来找芙蓉。
“你们这样好的一个家庭,夫妻两都是老三届,现在又都考取了大学,对子女是个非常好的榜样,以后你们的子女一定也会很有出息的。”律师眨着镜片后面狡猾的小眼睛,用劝人为善的口气。骨子里在说,如果你不复婚,就是你对孩子不负责任。
“当年,他把我们母女丢在医院里走的时候,我还在昏迷中,要是没有小花猫的喵喵声不停地呼唤我,也许我醒不来了。”
“这种故事只能生气时发发牢骚,放到桌面上能叫人相信吗?”
“可是,这是事实,你是律师,应该讲事实。”
“是呀,律师打官司就是要讲事实的,问题是这是你说的事实,事实需要证据来证明支持。李女士,你能提供吗?”
“我不会复婚的。”
“那么,按照法律,你现在没有工作,没有居住处,根本没有条件抚养孩子。事实上确实是这样,你住在集体宿舍,老家也没有住房,借住在同学家,孩子们都寄养在你的同学家里。”
“我可以马上买房子,我有港币存款。”
“李女士,我说的都是事实,而你说的是你的后续计划。”律师用原子笔敲敲他的谈话笔录,“如果,我把它记下来,法官能采信吗?”
“我碰着赤佬了,明明他当年抛弃了我们,又讨了老婆……”
“事实是你们离婚在前,他们结婚在后。你不理解他,他是非常爱你的,你是他的真爱,后来又结婚是父母的主意。因为,因为他是独子,不能不顾全父母的意见。”
“他好吗?他要是个正人君子的话,为什么又离婚了。”
“这个离婚是法院判决的,谁是谁非,都由法院说了算,他是受害方,对方是扫地出门的。”
“我知道,一定是他撒了手腕。”
“这是你的猜想。不是事实。”
“……”芙蓉张了张口,没说出声来,用眼睛恨恨地白了一下律师。
“还有一个事实,孩子们都非常需要他。”律师轻蔑地笑了笑,摇了摇手里的照片说,“这张照片里加上你,就是一幅幸福美满的风景。”
“他也没有时间带孩子,他的儿子都是他的父母带的。”
“白天,他上班由爷爷奶奶看孩子,晚上他夜夜回家陪儿子,而且他有固定住处,固定收入。”
芙蓉咬咬牙,说了一句我还有事,失陪!逃也似的离开了律师。她去邮局给陈崇山打了电话,接通电话,还没张口说话,先哭了。
“喂,喂,芙蓉,芙蓉你先别哭,发生了什么事?要不,我马上来上海,你不要难过。”
芙蓉不仅刹不住车地哭,而且心情也乱极了,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好不容易忍住不要哭,可是东一句,西一句,陈崇山根本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他在工地办公室接的电话,噪音又大,芙蓉说了半天,他大概听出来王仁天请了律师找她。
“芙蓉,你别心慌,先理理清楚。我去找左老师商量了,马上来上海找你,好吗?”
“还是我回来吧!”
“路上小心。”
“嗯!”
王仁天并非真索要抚养权,他想要的是复婚。
“按照现在这样的情况,你要复婚的可能性很小,最多争取到一个孩子的抚养权。”律师说。
“抚养权,一个我还难煞……”
“看样子,她倒最怕失去抚养权。要不制造点麻烦?来个溺水、或者车祸。然后起诉她监护不力,让她失去抚养权。等她有了工作,再让她出抚养费。她不舍得离开孩子,那么只好复婚。”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王仁天“嗖”地立起来,像是下了决心,又慢慢坐下,说,“这办法恐怕也不够恨,要有让她退无可退的办法。”
“先试试看。”律师说,“当然,还得有软硬兼施。硬的我帮你想,软的靠你自己了。”
“办法有了!他陈崇山让我不好过,我就让他背……”
芙蓉急匆匆回到海东,左紫兰已经等在陈崇山在街上的家里,芙蓉也直接去了街上。
“姆妈,您早来啦!我好渴,惠美妹妹有凉开水吗?”
“我已经泡了壶茶。”金惠美从灶上捧过一把茶壶,给芙蓉倒了一杯。
“谢谢惠妹妹!”芙蓉一口气喝完了,一边跟左紫兰说着话,一边指指杯子。金惠美又给她倒了一杯,芙蓉又一口气喝完,歉意地对金惠美笑了笑。
“姐,您坐下息息,崇山请律师去了。可能律师开庭还没结束,要等会儿。您和左老师在这里喝喝茶,休息休息,我去烧夜饭,你们都在这里吃顿便饭。”
芙蓉目送金惠美离开,很是感激,感激她帮她带孩子,然而隐隐地冒着点点酸水。我如果不嫁给王仁天,如果不把端阳送给陈崇山,如果早点与王仁天离婚……唉,她深深地吐了口气。
“先静静心,等律师来了,听听他的设想。”
“姆妈,听他们请的律师的口气,王家有权要回孩子,不是一个,而且两个女儿。除了端阳当时已经办了收养关系的。”芙蓉慌里慌张地在旅行包里找着。
“你在找什么?”
“找录音机。是昨天王跟我说的话,我把录音机放在手提包里。他好像没有觉察到。
芙蓉拎着包底,哗啦一下全倒在桌子上。啪嗒一声,录音机从饼干、巧克力、小孩的毛衣里滑到桌子上。她抖着手按下了倒退键。听到咔嚓一声,左紫兰伸手按下播放键。左紫兰拧紧了眉头听着,听着听着突然问道:“他要多少钱?”
“他不像要钱。”
“也不像要孩子。”
陈崇山和律师来了后,大家就是论事交换了意见。因为属于被动方,只好走一步看一步。陈崇山和左紫兰都安慰芙蓉,叫她以后不要与王仁天接触,更不要与他的律师直接对话,以免被他设下圈套。叫她安心,一切都让律师出面去与他们接触。
日子就这样日出日落平稳地过去了。芙蓉想,大概自己也请了律师,他们觉得不能设圈套了。一场预计要来的大风暴,突然地平息了。
芙蓉做好了社会调查,安安心心地开始写论文。写好了一稿,刚开始写第二稿的时候,想不到的大事终于打破平静,让她痛苦一生的事发生了。
芙阳被一辆小三轮车撞成重伤,金惠美的头部受到严重撞击,昏迷不醒。芙蓉在同学的护送下,跌跌撞撞来到医院。两个重伤者都已经在急救室抢救。蓉阳在大队的幼儿园,端阳小学两年级了,芙阳小学一年级。早晨吃了饭,金惠美送两个孩子去学校,被对面一辆小三轮车撞倒,端阳坐在自行车的后面,从书包架子上跌下来,滚在路边的排水沟里,脚上受点轻伤。芙阳被正面撞倒,撞成重伤,金惠美的头跌在路边的石头上,昏了过去。
芙蓉抱着脚上绕着纱布的端阳,志龙举着盐水瓶,朝急救室疾步走去,医生从急救室出来,问:“谁是家属?”
芙蓉沙哑着问:“怎么样?”
医生把她带进手术办公室,让她看片子,她泪眼朦胧,加上心急慌忙,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医生说,骨折七处,胸骨断了两处,脊椎断了一处,右腿断了,右手是粉碎性的骨折。还有右脚的小腿有两处骨折。
“怎么办?怎么办?孩子不要疼死了吗?为什么要孩子受那么大的痛苦呀!”
志龙来抱起端阳一只手举着挂盐水。左紫兰也过来了,问道:“能转院吗?”
“当然能,先包扎好了,血压稳定后,转到上海大医院去。这么严重的和多处的骨折,我们这里也难解决。”
“姆妈,前几天,爸爸来过电话,他现在香港。”
“到民政局办个特殊通行证。”医生说。
“我去办。”左紫兰说,“医生,要点哪些材料。”
“我给你开个证明,你带着户口簿去办。”
“陈崇山呢?”芙蓉说。
李三民说:“在急救室门口等着,叫他来吗?”
芙蓉和左紫兰一起来到急诊室门口,左紫兰问:“这个病人能转院吗?”
“金惠美头撞了,虽然身上没有骨折,还在昏迷中,稳定一点才能搬动。”医生说。
“严重吗?”
“很严重。”
“怎么会这样子的,怎么会这样的呢?”芙蓉抓住医生的手说:“医生,求求你,救救她们,你一定要救救她们。”
左紫兰抱住芙蓉,对李三民说:“三民你知道户口簿放在哪里吗?坐出租车回家拿来,越快越好。”
芙蓉和左紫兰带着芙阳,第二天中午坐轮船,再坐出租车,直接到飞机场,旁晚到了香港医院。付军雄一切都安排好了,要了个单人病房。病房里有陪护的床,芙蓉一定要睡在病房里陪着女儿,医院里不让她陪,她就躺在病房门口。付军雄劝她,她就是不肯,只好与医院协商让芙蓉睡在陪护床上。
金惠美还没有脱离危险,而且昏迷不醒。
医生说:“骨折抱扎好了,可以用担架抬着转移。脑子里的问题,不能移动,要等稳定了,才能离开重症监护室。”
陈崇山只好陪着金惠美在海东医院。志龙带着端阳,有时替换一下陈崇山。其实陈崇山也不能进重症监护室,每天上午见一次,下午见一次,还有就是在监护室的外面等消息。
过了几天,金惠美父母从东北赶来了。陈崇山的父母把他们安排在镇上的屋里。陈崇山母亲每天去为他们烧菜烧饭,还要给陈崇山送饭菜。工地上一会儿一个电话,陈父疲以应付,也不敢打电话给陈崇山。
陈家、李家一片大乱,王仁天的律师又约见芙蓉的律师,说什么,芙蓉没有尽到监护责任。王仁天提出要求,芙蓉一、放弃监护权,二、赔偿大女儿的伤残费。
芙蓉的律师说,等芙蓉回来了再说。王仁天的律师说,因为王仁天没有监护权,现在不能办护照去看护女儿。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你应该理解一个父亲的心情。请你转告芙蓉,立即出个书面解答,表示放弃监护权,不然我们要采取运动了,要强行把小女儿带走。
“你们趁人之危!”
“王仁天害怕小的再出什么问题。”
过了几天,端阳出院了。志龙回家,跑到王家拍着桌子骂了一通。王仁天吓得躲到农场里。王仁天的律师来了,拿了律师函说:三天之内不把蓉阳还给王家,大家法庭上见。志龙吓得再也不敢去王家骂三门了。
十几天过去了,金惠美还是昏迷不醒。陈崇山、金惠美都在医院里,蓉阳只好李三民带着。李三民胆小,连夜就把蓉阳寄到肖奶奶家里。
等到芙蓉、左紫兰带着芙阳回家的时候,王仁天的起诉状也到了芙蓉的手里。芙蓉还未喘口气,王仁天和律师来了,芙蓉说,我已经请了律师,请你们找我的律师去谈。
王仁天噗通跪在芙蓉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我错了,我请律师不是为了打官司,我是想挽回我们的感情。我们复婚吧,我们大家把以前的所有恩恩怨怨一笔勾销,好吗?大家不是小青年了,已经没有时间耗了。我们现在都是单身,重新把这个破碎的家组织起来,不为我们自己,也要为孩子着想。想起孩子交给没有责任心的旁人带,出那么大的事故,我难过极了。我不想让孩子们再受到任何伤害,孩子们只有生活在父母身边,才是最安全,最幸福的,对孩子的教育也是最完整的。我们再苦再难,给孩子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王仁天,覆水难收,我们已经结束了。过去的恩恩怨怨我也不想重提,但是为了孩子,我不能复婚。”
“你是为了孩子吗?你看,两个孩子与我多亲!”王仁天又举出照片。
“你为孩子做了什么?现在孩子还在恢复中,她的治疗费,以后的康复费,你拿出了几块钱?你问过孩子在香港医院花了多少钱吗?”
“你父亲不是很有钱吗?”
“既然,孩子看病需要姥爷拿钱,还要父亲干嘛?”
“不,不是的,我是说,先让姥爷垫付一下,以后……”
“以后,你……”
“芙蓉,一切都是我的错,请给我一个机会,孩子治疗的钱,我会负责的。”
“就算你的良心发现,为孩子负责医疗费,但是我们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结束了。”
“芙蓉,你不给我机会,我长跪不起。”
“对不起,失陪了,我要去医院看望金惠美。”
“是她没有尽到责任,把我的孩子……”
“住口!”一股强烈的怒火撞击着芙蓉的胸腔,她喷着火星的眼睛盯着王仁天看了几秒钟,说,“血口喷人,要招报应的。”然后转身朝外。王仁天抱住芙蓉的腿不放。
“放手!”芙蓉用力拉自己的腿,一边大声吆喝。王仁天站起来抱住芙蓉,想亲她,芙蓉大声叫喊:“来人呐,小娟,快来!”
正在房间里陪着芙阳的小娟冲进来,王仁天恼羞成怒说:“你必须要承担失责的责任!我不会饶恕任何一个人的。”
芙蓉匆匆忙忙来到医院。一个月不见,陈崇山瘦了一壳,也老了许多,头发乱蓬蓬的,胡子也好多时没刮。金惠美转到普通病房后,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却不认识人。陈崇山陪她、给她喂饭,给她擦身子,可是,她不认识他了。陈崇山整天躺着眼泪跟她说话,她的眼睛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芙蓉进去,金惠美突然说了一句:“姐姐,你来啦,这车子是有意撞我们的!”陈崇山喜出望外,于是马上与她交谈,她又没了反应。
“惠美妹妹,惠美妹妹!”芙蓉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想叫醒她。她又转着眼珠没了反应。“惠美妹妹,你刚才叫我的呀!我是芙蓉姐姐,你认识我的呀,你说话呀!妹妹,陈崇山天天陪着你,你看看他呀!你再说句话,暖暖我们的心。”不管芙蓉怎么的叫喊,金惠美转着两颗黑眼珠,朝着天花板看,不再理芙蓉。芙蓉抱着金惠美嚎啕大哭,金惠美就是事不关己。
“芙蓉,别哭,病房里要安静。”陈崇山把芙蓉拉到阳台里。
“东北来的人,什么时候回家的?”
“转到普通病房后。北方家里已经催了几次。她妈妈说,等她认识人了,再来。”
“医生怎么说?”
“催着出院。炎症已经消退。脑部受损,能不能恢复要碰运气了。唉!”
芙蓉与她香港的亲戚联系后,又把金惠美弄到香港住了半个月的医院,也没有多大好转。她自己却错过了毕业分配的最佳时期,干脆又考了研究生。金惠美的母亲又来侍候了一个月,刚出事时,陈崇山的工地上的事,他父亲帮着调理,后来干脆停下来了。
金惠美的母亲回家后,他请了一个保姆侍候她,端阳与陈崇山父母一起吃饭,晚上回家和陈崇山睡。左紫兰终于放弃了退休留用,回家帮着带芙蓉的两个女儿,芙蓉也请了一个保姆协助母亲。
风平浪静的生活一下子全搅乱了。芙阳接骨后,小孩长得快,再去复查基本长好,粉碎性骨折的地方,拍片基本长完整,但是要让损伤部位长结实了再撤石膏。两家原本平和幸福的生活全被毁灭了。可是,风暴还没有退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