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胜利之初
作品名称:转眼就是百年 作者:坚实之果 发布时间:2020-03-12 09:33:43 字数:4827
血洗伪警局、当场击毙了藤川大佐和叛徒田贵等人之后,在一次遭遇战里身负重伤的七老爷躲在老北山的纵队医院里养了一年的伤,又腥风血雨地度过了几年,小鬼子的天皇老子就招架不住发表投降诏书了。
紧接着,也就是小鬼子投降的第二年,七老爷这些人又和翻脸不认人的蒋委员长动枪动炮地磨擦上了,此时的河东河西已经成了共产党说了算的解放区,七老爷和磨棍儿、愣子、疙瘩、周二牛这些有武装斗争经验的地方干部也一股脑地充实到了正儿八经的野战部队。
去部队报到的那天,七老爷这些人胡打乱闹地跑了一路,二牛说:“这下可好了,再也没人管咱叫‘土八路’了,一一五师的老八团多牛啊,那年送老林去开会,好家伙,光带轱辘的山炮就停了一院子!”
疙瘩说:“一院子山炮算啥,听说老八团要改编了,有运输大队长蒋介石伺候着,再往后就是从北往南拿下全中国了!”
磨棍儿说:“打了那么多年的小鬼子,差点儿没把命都搭进去,要拿下全中国还能活着,还不得给咱这些人都分个连长营长的当当?”
愣子说:“那可不行,要当就全当连长,和小鬼子玩了这么多年的命,谁也不比谁的脑袋大,不能分三六九等。”
七老爷听了就厚着脸皮说:“咋不能分三六九等呀,你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俺带出来的?所以到了老八团俺也得管着你们,你们都当连长,俺给你们当营长。”
于是一帮人就跟着起哄,说:“对呀,七老爷是谁呀,萝卜不大长在辈儿上了,就让他当营长,省得乱了辈份。”
欢蹦乱跳地来到部队营地,又跟着一大群前来报名入伍的庄户头子蹲在一口临时支起来的大锅跟前放开肚皮吃了顿热乎乎的大萝卜炖粉皮儿,接兵的部队首长就牵着高头大马走过来了。
首长说:“哪个是从河东河西过来的呀,我是八团二营的教导员,河东河西的同志请到我这里报到。”
七老爷这些人听了就端碗往这牵马的首长跟前凑,首长把缰绳递给一个同样牵着高头大马的小兵,然后摘下帽子擦着脸上的汗说:“介绍信都带了吧,给我看看,部队离这儿可不近,要是没别的事儿咱就得抓紧赶路了。”
也就趁首长摘帽子擦汗的功夫七老爷就认出来了,这教导员哪是什么“首长”呀,分明就是三舅子高盛业嘛,多年不见,这舅子又脏又黑,还精瘦了一大圈儿!
于是七老爷蹿过去当胸擂了盛业一拳说:“好你个舅子,狗日的,还骑上高头大马了!”
那牵马的小兵见七老爷出言不逊还当胸擂了首长一拳,当时就扑过来要拧胳膊,好在盛业也认出七老爷来了,连忙拦住小兵说:“别误会,这是俺亲姐夫,咋就在这里碰上了?也太巧了!”
等弄清楚“首长”是谁,磨棍儿这些人一下全愣住了,二牛本是个直肠子,听说是高盛德的亲兄弟当场就亲得不行了,瓮声瓮气地说:“原来首长是俺局长的三兄弟呀,好多年前就听说过你,局长活着的时候没少和俺拉你的呱。”
愣子就在一旁捶他,说:“见外了见外了,从七老爷这里论,首长应该和咱是爷们,首长是俺的舅老爷,轮到你就应该再加一辈儿,叫老舅老爷。”
七老爷就跟着嚷嚷:“没错,二牛得叫老舅老爷,可惜俺大舅哥没能活到这一天,不然的话该多好啊。”
周二牛眼珠子就泛红了,说:“都怨俺,跟在局长的身边都没看出田贵这王八羔子来,要早看出来了,俺局长老舅老爷也不能让小鬼子围住。”
愣子说:“俺也有错,那天和满囤二牛追着去报信,是俺腿脚慢拖了后腿,等听着枪响赶过去啥都晚了……”
盛业听了连忙说:“咋能怪你们呢,那么残酷的环境你们还做了那么多轰轰烈烈的工作,听说杀叛徒田贵的时候连鬼子的联队长都让你们捎带着解决了?”
磨棍儿听了就说:“解决了,狗日的太熟悉咱的路数,为杀这狗东西可没少费功夫,七老爷把当年挖陷阱的绝活都使出来了……”
愣子在一旁插嘴:后来说动了一个和小鬼子有血仇的青楼娘们,又从纵队特务连请来一帮田贵没见过面的生脸,正儿八经地苦练了一个多月的锣鼓家什,田贵就是个好听戏的庄户头子,扎上台子唱大戏的那天把泰城的牛鬼蛇神全招来了……”
不等愣子说完疙瘩抢着说:“他娘的太过瘾了,那晚上啥乌龟王八蛋的全都来了,连汉奸县知事鬼子大佐都去了,戏演一半的时候警局里的内线同志趁乱把七老爷、俺、周二牛送上屋顶,还顺上去两挺机关枪和三箱子手榴弹,结果乌龟王八蛋的全让咱包饺子了!”
听磨棍儿这些人唠叨完了杀田贵报仇的事,盛业就转过头来拉住七老爷的手打听大姐和两个小外甥。
听盛业问这个,七老爷当时就耷拉脑袋了,说:“你姐早就出来工作了,丫头也好,在部队的子弟学校里练本事学文化,就属虎子惨,鬼子大扫荡的那年丢了,连个尸首也没留下。”
盛业就不知道说啥好了,憋了老半天才吭哧出一句话来:“咳,真恨人,可惜那么好的孩子了。”
这时候七老爷突然想起了二舅子高盛才,就问:“听说你是跟着盛才出来参军的,盛才是不是也在老八团里呀?”
听七老爷提二哥,盛业也耷拉脑袋了,说:“二哥也牺牲了,运粮食过封锁线让炮弹把肠子炸出来了,回到营地就不行了。”
听了盛业的这番话,一帮人都觉得很不是滋味儿,那牵马的小兵插嘴说:“教导员二哥是六团参谋长,牺牲后当地的群众还给他修了个坟,就在一百多里外的莲花山里。
一阵唏嘘之后,盛业就率领着七老爷这帮人上路了。
由于一路都是解放区,也用不着提心吊胆了,经过河西李家房村的时候,七老爷还厚着脸皮跳上盛业的高头大马一溜小跑地拐到了村里,等盛业带着人随后赶来,七老爷已经被一群庄户头子当街围住拉上大呱了,见盛业来了,七老爷就如同支使勤务兵似地吩咐他:“草料没带够吧,俺这侄孙子家里有牲口有草料,牵上马到他家喂喂吧。”
盛业听了也不言语,笑迷迷地接过缰绳便领着斜眼直瞪七老爷的小兵喂马去了。
看见盛业身后的磨棍儿、愣子、疙瘩这些人,当街拉呱的人里就有回去报信儿的,磨棍儿这些人的爹娘老婆孩子闻讯便大呼小叫地赶了过来,七老爷煞有介事地挥挥手说:“去去去,都回家看看,功夫可别太长了,亲够了还得赶路呢。”
磨棍儿这些人听了就眉开眼笑地跟着爹娘老婆孩子往家走,磨棍儿媳妇招呼着自家的男人也没忘了关照一下七老爷,说:“七老爷就不回家看看了?七奶奶和俺小姑不在屋里,可房子院子家伙什都在呀,好歹是个念想。”
七老爷说:“念想啥呀,俺就念想你小姑和你七奶奶,都不在家,俺就不回去了。”
围着看热闹的人见七老爷又是骑马又是发号施令,都羡慕的不行,纷纷问周二牛七老爷究竟是个多大的官,是不是当司令了。
二牛人虽直,但对七老爷这一套早就见怪不怪了,挠着鼻子上的痒痒说:“当啥司令啊,也就当个连长营长吧。”
庄户头子们听见就嗷嚎起来了:
“乖乖的,都当营长了?”
“光宗耀祖啊!”
“八路军里不讲究官大官小,都一个锅里摸勺子。”
“咋不讲究啊,没见七老爷骑着马磨棍儿他们跟腚后头跑嘛。”
“连喂马都有专人跟着伺候……”
正说说笑笑地瞎起哄,侄媳妇麦穗儿和倭瓜的老婆也闻迅赶过来了,看见前呼后拥的七老爷,娘俩当时就掉眼泪了,麦穗说:“七叔你可回来了,俺倭瓜呢?咋没看见呀。”
七老爷就分开人群往麦穗娘俩的跟前凑,说:“没事别慌慌,倭瓜墩子有其它任务没跟着来,人可都活蹦乱跳好好的,说不定哪天就蹿回来了。”
有人就插嘴:“倭瓜没弄个啥官当当?那人可是念过私塾的,学问不比七老爷你差。”
七老爷说:“那是那是,好歹也跟俺出来那么多年了,营长不一定干得上,当个排长连长的一点问题也没有。”
麦穗娘俩听说倭瓜没事儿,当场又破涕为笑了,麦穗说:“七叔啊,光看你带着磨棍儿他们回来了,俺七婶子咋样了?虎子有没有信啊?丫头都还好吧?”
七老爷就把草妮子和两孩子的事情大概说了说,随后又拉起了老侄子李全有,说全有发丧自己不能赶回来真是过意不去,想到坟上看一眼祭拜祭拜。
麦穗一听又掉泪了,说那会儿是小鬼子的天下,你哪回的来呀,连倭瓜都是小鬼子投降了才跑到坟前痛哭了一场,倭瓜在他爹坟前栽下的小柏树今春都扎出新叶子了,碑也立在了坟前,听倭瓜说,把他爹咋和汉奸对命的事都刻上去了。
七老爷听了就撇下二牛这些人,拽着麦穗和倭瓜媳妇往沙窝岭的李家林地里走,到地方一看,老侄子的坟茔距离自己父辈祖辈的墓地也就是数丈之遥,上前细看碑文,果然撰有老侄子的死因,曰:“岁在辛巳,日寇以抗属之名强掳村民数人,押解途中有汉奸丘八徒生淫念欲行不轨,先父虽深陷囹圄手无寸铁,然正气浩然不忍坐视,遂单枪匹马直取淫贼,手刃汉奸淫贼于囚车之下……”
在老侄子李全有的坟头上耽误了大半个时辰,回到街上一看,喂马的探家的全都回来了,七老爷就大言不惭催着这帮人赶紧集合上路,二牛就有点绷不住了,说:“七老老爷,首长既然回来了,就得听首长的了,连军装还没换上就乱指使人,是不是有点无组织无纪律啊?”
看热闹的人群里就有看出蹊跷来的了,笑着说:“对呀,人家牵马的这俩同志才像是老八团的样子,七老爷,你和磨棍儿这些人咋穿的像个庄户头子?腰里也没捌枪呀。”
七老爷的脸就挂不住了,说:“去去去,不穿军装就不是老八团了?打从老狼岭上设埋伏杀鬼子起你七老爷就是这身行头,不一样打得鬼子嗷嗷叫?往后再换上老八团的行头就更不得了啦,蒋光头不是吹唬着要进攻解放区吗,不杀他个丢盔卸甲抱头鼠蹿俺还不算完了呢……”
说说笑笑地和李家房村的庄户头子们分了手,又赶了二十多里路,就来到八团二营的宿营地了。
吃罢了晚饭,七老爷这些刚从地方充实上来的干部就排起队来跟着步伐整齐的连队往不远处的团部操场上走。
操场上早已是灯火辉煌歌声一片了,凑到跟前一看,好家伙,眼前扎了个唱戏的台子,台子底下全是扯着嗓门齐声大吼的战士,好像相互之间还有攀比,这边连吼带叫地刚齐唱出一段调调,那边好像就梗着脖子表示不服气儿了,一个摘掉帽子的老兵跳起来一通比划,底下的战士就红头涨脸地一起嗷嚎起来了,而且调门一下就把前面那拨战士给盖住了,于是被盖住的这边也有人跳出来张牙舞爪地连喊带比划,惹得戏台子底下此起彼伏歌声震天,连七老爷这些压根弄不明白咋回事儿的“新兵蛋子”也忍不住跟着嗷嚎起来……
唱累了喊乏了,团首长和文工团的领导就被请到戏台子上讲话。
话也讲完了,唱戏的就从戏台子后面蹦了出来,先是几个小丫头连说带蹦地唱了出庄户妇女移风易俗的小戏;随后又走出一帮拎着各种奇形怪状响器的男男女女吹拉弹唱地热闹了好一阵子;紧接着,一个手里摇晃着鸳鸯片,脑门子上画了只大红蝎子的青皮后生走上台来,七老爷看见一下就乐了,心想:这不是要说“武老二”嘛,多少年都没捞着听了,得使劲鼓掌叫好让他多来两段……
那青皮后生虽是单枪匹马一个人蹦达,与前面人多势众的戏码相比却一点也不落下风,只见他上下翻飞地狂舞了一阵鸳鸯片,等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了,才欲擒故纵地款款道出了书词,果然是情节起伏引人入胜,把个七老爷陶醉得眉开眼笑神魂颠倒连蹦起来翻个跟头的心思都有!
“武老二”说完了,七老爷连忙带头鼓掌叫好,不料没听够的人还不少,一些战士竟然模仿着青皮后生的腔调齐声协力地喊起了书词儿:
“闲言碎语不用讲,
表一表,
梁山好汉打虎的英雄武二郎……”
正叫唤得起劲,下出好戏就踩着锣鼓点登台了,于是战士们连忙闭住嘴巴伸脖瞪眼地继续观看,若大的操场一下子就光剩下戏台子上的动静了。
因为还没从“武老二”的情景里陶醉出来,七老爷就没心思跟着凑热了,便站起身来径自朝戏台子的后面走,七老爷琢磨,那说书后生一准躲在戏台子的后腚上歇息呢,多少年都没听上回书了,他得找找这个人,看看能不能说动这后生再登台来一段。
摸索到戏台子的后腚,又钻进临时搭起来的席棚里左顾右盼地寻摸了一番,最终发现那青皮后生正面对着一瓦盆儿热水,蹲在一盏铮明瓦亮的汽灯底下清洗脑门子上的红蝎子呢!
七老爷一下就乐了,赶紧走过去搭话,说:“小同志,‘武老二’说得真不赖,咋不趁热闹再来段‘十字坡’呢?乖乖的,黑灯瞎火地在店里打成了一锅粥,那才叫热闹……”
歪脸看见有人伸头探脑地凑在跟前说话,那说书后生先是直起身来盯住七老爷的大鼻子小眼儿愣怔了片晌,不等七老爷把话说完,这人竟然猛地一个踉跄踢翻了脚底下的瓦盆儿,一时间瓦盆崩裂热水四溅把两个人的鞋头子裤腿儿都打湿了。
七老爷吓了一大跳,正欲扭头逃离,不料那青皮后生却操着一口略带颤抖的声调说:“爹,没认出来?是俺、俺是虎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