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血债血偿

　　数月后一个地冻天寒的日子，刚刚走马上任的泰城伪警察局局长田贵正攥着办公桌上的电话机手柄发呆。
　　倒不是听见了啥不中听的话，电话的内容相当得体，就是说下午两点整大日本皇军要在县公署礼堂里召开治安会议，通知警察局长务必按时到场。
　　让田贵发呆犯愁的，是如何应对从警局到县公署的这段距离不算太远却充满了各种不确定风险的畏途！
　　田贵心里明白，自打高盛德死在河边的那天开始，自已的脑袋就算是拴在裤腰带上了，根据他对公安局的了解，那帮杀人不眨眼的伙计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所以自从跟着日本人进了泰城就一直躲藏在宪兵队的院子里不敢露面，既便是打瓶酒买盒香烟，也要把特高课配给他的墨镜、大礼帽、假胡子全都武装上，而且每次都是提前换好不用找零的纸票溜进宪兵队门外的日本商行里买了就走，尽量不给惦记他的人留下可乘之机。
　　这种躲藏在宪兵队里疑神疑鬼的日子，一直煎熬到被正式任命为泰城警察局局长了，才算是缓了口气儿。
　　上任的那天早晨，既兴奋又忐忑的田贵没敢显摆随委任状一起送来的呢料制服，而是从前来“接驾”的下属身上临时扒下来一套半旧的低级警员制服套在了身上。
　　即使这样，田贵也没敢跟随前来接他的警队从正门走出去。宪兵队虽固若金汤，可出门不远就是人来车往的闹市，稍有不慎小命还是得玩完，公安局那帮人是何等手段他田贵心里最清楚，岂能自投了罗网？
　　其实如何离开宪兵队走马上任这件事，田贵早就盘算好了，他打算让大队人马大张旗鼓地走正门，自己则带着少数警员弃正门翻后墙，出其不意地借用木梯翻出宪兵队院子。
　　宪兵队占的是座古木参天的老宅子，宅子的后墙距离泰城城墙也就百八十步的样子，这城墙虽然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了，但为了宪兵队的安全，墙头上有二十四小时轮班巡逻的警备队，城墙下面则连拆带砍地强行清理出一片不小的开阔地带，公安局的人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挑选这种露面就是活靶子的地方下手。
　　俗言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田贵这东西万万不曾料想，公安局那帮人恰恰就打了宪兵队后墙外面的主意，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两丈多高的墙根底下挖了一长溜伪装得滴水不露的杀人陷沟！以至替田贵探路的几个警员刚从墙上跳下来就大呼小叫地陷了进去，等架上机枪派人转到后墙外面七手八脚地把人拽上来一看，也太悲惨了，有让锋利如刀的榆木桩子刺穿大腿的，也有蹶腚弯腰扎破肚皮的，最窝囊的那个不但让榆木桩子刺中了咽喉，底下的命根子都让刀尖似的木桩扎透了。
　　事情弄到这一步自然是惊动了日本人，可宪兵队墙外的所有住家几年前就全都强行迁走了，案发地带是一片飞鸟都没地方落脚的荒芜禁区，想破案压根儿无从下手，特高课折腾了一番之后，也只能是责罚了在城墙上当班的两个警备队士兵草草了事。
　　事后藤川大佐免不了拍案摔碗地大发了一通脾气，说八格牙路！你田贵不是对八路公安了如指掌吗，咋连自己的小命都顾不了？再发生这种情况你这局长就别干了！
　　惊魂未定地从宪兵队挪腾到了警察局，巨大的恐惧感依旧如影随形地跟随着田贵。
　　警察局的院子地处市井中心，四周的街巷里尽是黑洞洞的门楼和窗户，而且巷径诡异屋檐毗连，简直就是混水摸鱼趁乱打黑枪的绝佳去处，所以披上“老虎皮”进了警察局的田贵也没能轻松下来，仍旧是深居简出惶恐度日，就连日常的警务活动也是能不露面就不露面，能派下属代劳决不亲自出马，警察局的七八十个人被他按照时辰分成了十二个巡逻小组轮班放哨，腰里的手枪则压满了子弹从不离身，连睡觉的屋子也是一天一换，生怕不小心被谁抓住规律打了黑枪。
　　不过警察局长的差事毕竟不是白给的，日本人也不可能让田贵躲藏在警察局里过深居简出的日子，刚上来因为事出有因还多少点些体谅，时间久了就没人理会了，无论是藤川大佐还是宪兵队特高课，就连警备司令部和几个糟老头子凑合起来的县公署也开始指名道姓地支使人了，比如昨天夜里刚刚脱了衣服想上床睡觉，床头上的电话机就叫唤了起来，抓起听筒贴在耳朵上一听，里面竟是藤川大佐！说据情报今天下午有公安局的人混进了泰城，你不是认识他们的人熟悉他们的套路吗？立即亲自带人到所有的路口、闹市、僻街小巷巡逻警戒，只要看见公安局的人格杀勿论，没有命令不得收队……
　　俺的个娘呃，公安局来了你派皇军派警备队呀，警察局这几杆破枪哪是他们的对手？再说了，公安局的人为啥进城？八成就是冲着俺田贵来的！半夜三更地让俺领着人满大街转悠，这不“肉包子打狗”正中下怀嘛……
　　脑子里这么想，嘴巴上却不敢有半点畏缩的意思，藤川大佐点名让自己亲自前往，违背了旨意也不比碰上公安局的人好到哪去。
　　重新穿上衣裳，带领着荷枪实弹的警察和特务系便衣在大街小巷里整整梭巡了一夜，哪有公安局的影子呀，连只闹春的野猫都没碰上。
　　不过日本人布置的事儿万万不能马虎，晚上没情况白天还得接着干，白天没查着人，天黑了关上城门封住路口继续打更守夜，反正没接到皇军的命令万万不敢收队。
　　提心吊胆地操劳了三整天，等接到收队的命令刚回到警察局里迷糊了一小会儿，大日本皇军的开会通知就来了，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动弹，但两条腿却不由自主地蹬着地站了起来，嘴里还急巴巴地朝门外喊：“来人啊，通知各队人马紧急集合，十分钟后赶到县公署开会！”
　　去县公署的这一路上，已经变得神经兮兮的田贵开始草木皆兵了，一个推小车的庄户人只是侧脸看了他一眼，竟被连踢带踹地摁在墙上脱裤子解袄地搜查了一遍；临街的一扇窗户恰巧在他经过的时候被推开了，这人一个前扑卧倒在地不说，还让两个端着枪的便衣冲进门去翻了个底儿朝天，连腌咸菜的大缸都给砸了……
　　尽管如此的谨慎，从县公署回来的路上还是被人打了黑枪。
　　枪子儿是从一片“钩心斗角”的屋檐底下射出来的，幸亏田贵鬼使神差地低头看了一眼怀表，不然小命就呜呼了。
　　不过有了几次遇袭的经历，藤川大佐好歹算是明白田贵的脑袋的确朝不保夕了，想想这人还有点儿用处，不能就这么白白交待了，于是专门下了道命令，允许田贵视出队的情况适当安排手下代劳，必须亲力而为时，日军将提供兵力加强保护，不过侦缉追剿八路公安局残部的工作决不可有半点放松，三个月之内必须看到成效。
　　经藤川五男这么一逼一放，田贵还真是凭借多年的经验想出了很多祸害公安局的鬼点子，只是公安局有备在先，早就把他熟悉的门道全都堵死了，以至这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再伤害到公安局的一根毫毛。
　　公安局那边呢，兴许几次锄奸没能得手有点疲沓了，竟偃旗息鼓地没了声响。
　　渐渐安稳了下来的田贵虽仍旧不敢轻易出门，但心惊肉跳的心情总算是有所缓解，松驰下来田贵甚至从烟花柳巷里弄来一个叫“小红袄”女人，这女人不但长相好会伺候人，还天生了一副唱戏的好嗓门，经打听才知道，原来此女子自小在戏班子里长大，只是因为戏班子的班主欠了赌债，才被抵债卖给了窑子。
　　这下整天足不出户的田贵可有好日子享受了，什么《慧三娘》、《打金枝》、《西厢记》一出出地让“小红袄”轮着给他唱，听得不过瘾了，就派人到戏班子里找来了伴奏的琴师，琴师来了还嫌不热闹，又把打锣敲鼓和陪着“小红袄”登台献艺的“生、未、净、旦、丑”也尽数弄进了警察局，咚咚锵锵地试巴了几天，田贵就让人把戏台子在警察局的院子当中扎了起来，正式开锣唱戏的那天晚上，警察局院子里灯火辉煌锣鼓喧天，前来看戏凑热闹的不仅有县公署知事、警备司令部的头头脑脑，连压根听不懂戏词儿的鬼子大佐藤川五男也被邀请来了，开场戏码是《铡美案》，“小红袄”扮的“秦香莲”嗓子那个亮堂啊，吹拉弹唱锣鼓家伙一通惊天动地的炸响，端坐在戏台子底下的田贵、藤川五男、警备队的汉奸和县公署的糟老头子们就一脸不解地翻倒在血泊里了。
　　紧接着，戏台子上的锣鼓家伙弓弦丝竹全都变成了“砰砰叭叭”长枪短炮，那屋顶上居然“哒哒哒哒”地响起了秋风扫落叶似的机关枪，院子里看戏还是站岗的鬼子汉奸们可就倒血霉了，如同割韭菜似地一倒就是一片，好不容易躲过了枪子儿成排的手榴弹又飞了过来……
　　等到警察局的大门外面人喊马嘶，大批鬼子汉奸闻讯赶到的时候，院子里反倒静若止水了……
　　全副武装的鬼子汉奸冲进警察局里伸脖儿一看，哪里还有八路的影子呀，若大个院子里只剩下戏台子底下的一片狼藉，且横七竖八的尸首尽是戎装的鬼子和穿礼服的汉奸，也就是说，整个泰城的鬼子头汉奸脑踩着《铡美案》“咚咚锵锵”的锣鼓点尽数暴亡，排着队地到阎王老子那里报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