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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盛德殉国

作品名称:转眼就是百年      作者:坚实之果      发布时间:2020-03-11 10:24:57      字数:5280

  二牛和愣子手提肩扛地携带着鱼篓子、酒坛子一气儿跑了四十多里路,天蒙蒙亮的时候,深不可测的老北山就黑鸦鸦地矗立在眼前了。
  愣子就想扔下东西歇歇脚,二牛却不干,说:“老天爷说亮就亮,现在这个时候可不敢大意。”
  愣子说:“你浑身蛮力当然不在乎了,表舅个头比你矮,腰也没你粗,实在是跑不动了。”
  二牛就急眼了,夺过愣子手里的一只酒坛子往胳肢窝下头一夹说:“这样行了吧表舅,俺先走着,要再不行就把那个坛子也给俺,反正不能在这山根上呆着。”
  愣子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翻起身来屁颠屁颠地跟在腚后头说:“咋和你表舅说话呢?好歹也是俺把你带出来的,当了个鼻屎大的队长就把表舅不当事儿了?俺不是打鬼子挂过彩嘛,要搁从前,再跑二十里路也不能让你落下……”
  俩人一前一后地正唠叨着,前面草丛里突然“嗷”地一声蹦出个大活人来,定睛一看,竟是手里攥着把短枪的络腮胡子刘满囤!
  刘满囤说:“好你个愣子周二牛,不是和高局长在一块吗,咋就你爷俩跑回来了?”
  愣子一下就乐了,扔下手里的东西说:“俺的个娘呃,还当是劫道的好汉呢,咋是你呀,快搭把手帮帮俺,再不来接应可真走不动了。”
  刘满囤吹胡子瞪眼地说:“接应屁呀,俺是来找高局长的,你俩还不知道,田贵这小王八羔子叛变投敌了!”
  
  盛德听见屋顶上有动静的时候老天爷已经大亮了。
  因为眼睛高度近视,盛德起身的第一个动作总是伸手先抓眼镜,可万万不曾料想,这个熟稔的不能再熟稔的动作居然落空了!
  四周摸索了一番,还是啥都没有,情急之下便招呼睡在门口的田贵过来帮忙,可捏着嗓子喊了两边竟无人应答,贴着墙根迂回到跟前一看,原本横躺着田贵的地方居然空空如也!
  这下盛德有点沉不住气了,此处是敌人扫荡的重点地带,屋顶上的人不是鬼子就是汉奸,田贵要么是被这些人弄死了,要么就是被敌人控制住了,反正预感非常不妙。
  咳,咋就睡死了呢?盛德有些沮丧地想。
  都说自己机敏过人,隔着半里地就能听见兔子打洞狸猫上墙,做梦都知道房前屋后有没有敌情,连后脑勺上都长了双明察秋毫的眼睛……
  可今天太大意了,日积月累的困倦疲乏使得身子骨一挨地皮就迷糊过去了,连翻身掐腿不让自己睡死的老习惯都顾不上了……
  田贵咋就一声不吭地没影了?一个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同志,带上他就是因为可靠、稳当、关键时刻是个不错的帮手,可关键时刻这人去哪了?难不成……
  盛德不敢再往下想了。
  其实也没时间再往下想,因为眼睛的余光告诉他,也就一走神儿的功夫,门外的野地里就冒出来一片挑在枪刺上的晃来晃去的金属寒光!
  盛德就把从不离手且压满了子弹的驳壳枪的枪机掰开了,再往随身携带的背囊里一摸,水塘边上缴获的一支匣枪和两颗八瓣手雷都在,眯起视物模糊的眼睛透过坍塌形成的后墙豁子往外一看,屋后也晃动着一闪闪的枪刺!
  不容再耽搁了,盛德掏出背囊里的手雷就地磕了两下便一前一后地甩了出去。
  两颗手雷顺着后墙豁口飞进了满是枪刺的鬼子堆儿,伴随着爆炸的闷响和瞬间产生的烟雾,高盛德一个“饿虎扑食”便从后墙豁子上蹿了出去,人出去的同时两支匣枪却对准屋顶开了火,枪声响处有数人应声自屋顶翻滚而下,等房前屋后的敌人闻讯围拢过来,盛德早已连蹦带跳地蹿出十多丈远了,而且蹿跳的过程里还左右开弓继续打枪,一下子又撂倒了好几个,简直就是弹无虚发!
  这下敌人知道厉害了,领头的鬼子官舞动着手里的东洋刀依里哇啦地一通嗷嚎,原本一拥而上的鬼子兵立马散开队形匍匐在了地上。
  人是趴下了,手里的枪却没闲下来,随着一阵有节奏的机枪点射,盛德觉得左臂被人猛推了一把,顺势一个前滚翻便栽倒在路边的庄稼地里。
  倒地后的盛德用手试了试中弹的胳膊,除了淌血好像并没伤及到骨头,再伸展了一下手脚,也没妨碍到行动,于是便以极快的手法倒换好弹夹,然后对准蹿跳起来打算冲锋的人影连续扣动扳机,震耳欲聋的枪声里,那个挥舞军刀的鬼子官应声倒地,被击中或没被击中的人影则纷纷卧倒,正咆哮着的机关枪也愣愣怔怔地卡了壳……
  也就趁着敌人一时的错愕,盛德“蹭”地一下就从庄稼地里蹦起来了。
  这一蹦,近在咫尺的敌情便大概弄清楚了:扇形的包围圈里全都是晃动着的枪刺和冰冷的钢盔,而且阵形沉稳层次分明,一副训练有素的架式。
  自己这是让小鬼子的精锐部队里三层外三层地“包饺子”了!
  尽管丢失了眼镜几乎处在半盲的状态,凭借着无数次短兵相接的血战经历和与生俱来的骁勇,高盛德再次探起身子来左右开弓地朝着面前凶悍的强敌开火了,这回“砰砰砰砰”连续打了十多枪,不等敌人集中火力还手,这人一个就地十八滚,竟瞬间隐入身后的灌木丛里不见踪影了。
  顶着四面八方“嗖嗖”乱飞的枪弹匍匐出灌木丛,再往前行,就被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给挡住了。
  盛德心想,这是来到自小就浸泡在里头凫水摸鱼钓蛤蟆的泱泱大河了……
  提起这条河来,河东河西的庄户头子除了朝夕相守的熟稔之外,还口口相传了太多的无奈和敬畏,远的不说,就说光绪五年那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多少家园良田啊,多少靠土里刨食儿的庄户头子啊,一下子便颗粒无收断绝了活路。
  饥肠辘辘的男女老幼像没头苍蝇似地四处寻食,吃光了野菜活物就吃死猫死狗,实在找不到下嘴的东西就挖观音土啃树皮……
  紧接着,酷热和干旱来了,瘟病恶疾也一个村一个村地漫延,河东河西的地界里一下子饿死病死了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灭门灭村的事情几乎天天发生,成了至今提起来还让庄户头子们心惊肉跳的梦魇!
  可话又说回来了,河东河西的庄户头子虽然心存畏惧诚惶诚恐,却也万万离不开门前淌过的这条泱泱大河,尽管性情无常福祸难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河水却实实在在地滋养了两岸的禽畜人丁和一望无际的五谷稼穑……
  据说还是三皇五帝的时候,土里刨食的庄户头子便追溯着大河垦荒而居了,耕居的人多了,东岸便渐渐叫成了“河东”,西岸则渐渐喊成了“河西”,于是“河东河西”便成了一方的水土、成了庄户头子心里的“地界”。
  再往后,泰城以南数百里的地界里都称呼自己是“河东河西”了,以至两岸的众生从来也没弄清楚“河东河西”的地界到底有多大,只知道厮守于此便是家园和乡音,厮守于此便有人畜兴旺五谷丰登的盼头,哪怕流年不利人祸天灾,只要大河还在人心就散不了,头顶上的老天爷总会睁开眼睛眷顾到这滋养了一方生灵的水土……
  眼下的盛德,正浑身是血地躺卧在这大河的浑水里。
  由于双腿、腰部和后背上都有枪伤,又因为失血过多干渴难耐吞咽下了不少的河水,整个身子都如同灌了铅似地动弹不得了。
  可鬼子的钢盔、枪刺却仍在眼前里晃动,而且一闪闪的光斑越凑越多越围越近,零乱的脚步和粗鄙的喘息几乎逼迫到了眼前……
  盛德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没挂彩的右臂,谢天谢地居然还能动弹!
  尽量保持住清醒地回想了一下,左手的匣枪肯定打空了,但右手的匣枪里至少还应该剩下两颗枪子儿……
  提起右手上这把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德国造大镜面驳壳枪来,眼前还真是浮现出一幕幕难以忘怀的故事……
  比如民国二十八年的大年初一在河口镇上干掉血债累累的汉奸大队长吴大个子用的就是这把枪。
  吴大个子知道自己背了十好几个“红点”,所以生活起居十分小心,除了带领人马配合日军的征剿行动之外从不走出据点。
  不过这人有个短板——喜欢斗蛐蛐,对罐子里捉对厮杀对赌输赢的事有瘾。
  可自从让公安局通缉了,再捉对厮杀斗蛐蛐就没那么随心所欲了,想念罐里的乾坤了,只能把虫朋赌友搬请到炮楼里切磋切磋。
  时间久了,豢养的虫子死的死伤的伤,想添加厉害角色又没机会,以致原本玩的挺好的虫朋赌友都敬而远之了。
  估计也是憋坏了,这人开始悄悄地在据点的犄角旮旯里翻找蛐蛐,每逢夜深人静,常常端着一只鬼火似的手电筒寻着虫鸣四处游荡。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这天夜里吴大个子终于听到了心仪期盼的动静,根据声响判断,还是只个头不大不小、力道凶悍牙口钢硬的上品虫子“寿星头”!
  让他挠头的是,这“寿星头”鼓噪的地方不在据点的围墙里,而是来自墙外的一片乱石……
  按说一向谨慎的吴大个子不会轻易地走出据点的围墙,不过这“寿星头”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再加上半夜三更人不知鬼不觉,咋想也不可能有埋伏。
  权衡再三之后,吴大个子便支使岗哨打开了据点的铁皮门,蹑手蹑脚地朝着“寿星头”拼命鼓噪的乱石堆摸了过去。
  也就是打开手电筒,借着光亮扒开石堆寻声翻找的一刹那,一颗子弹从盛德手里的大镜面驳壳枪里射了出来,直接穿透了吴大个子的脑门儿。
  吴大个子至死也不会明白,其实到据点里和他斗蛐蛐的“虫朋赌友”全都是公安局的精心安排,连勾魂索命的“寿星头”,也是“虫朋赌友”事先用“蝈蝈笼”圈住埋藏在乱石堆里的……
  噢,记起来了,除了杀敌锄奸屡屡建功之外,这把枪还打伤过自己人一回……
  应该是姐夫李孝先将马泉庄的小鬼子引入埋伏圈的同一年吧,倭瓜凭借着他爹当过几天伪保长的由头也混进了日本人的据点里,当时的倭瓜通过渠道把押送一批军用物资的具体时间、途经路线汇报到了局里。
  结果可想而知,好几辆大车的冬衣药品直接便宜了正缺衣少药的八路军,负隅顽抗的小鬼子被尽数击毙,汉奸队则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全都举手投降做了俘虏。
  大获全胜本来可以见好就收了,可倭瓜不干,说好不容易代理上了中队长,找个机会就连人带枪哗变了,起码能给公安局添置两挺捷克式机关枪!
  为了返回据点搞哗变还不引起日本人的怀疑,这人居然趁人不备,用盛德的这把大镜面德国造打了自己胳膊一枪,咳,真没看出来,平时蔫蔫巴巴的一个人居然有勇气朝着自己的胳膊上开枪……
  正云山雾罩地回想着手里的匣枪,耳朵眼儿里突然钻进一阵高声叫喊,一个操河西口音的男人喊道:“老高,高局长吗,俺是田贵呀,咳,不瞒你了,俺在皇军这边呆了好些日子了,皇军可不是咱想象的那样,只要放下枪,人家决不记仇,还绝对保证人身安全,如果愿意合作,人家还答应让你继续干局长,说这边的警察局正缺个有能耐的局长呢……”
  听清楚是田贵的声音盛德不由愣怔了片晌,随后竟摇晃着脑袋乐了,心里想:还真是这东西搞的鬼呀!要不是非得睡在门口放哨,要不是偷走了眼镜,要不是蹦达出来喊这两嗓子,还真是不情愿把你往那方面上想呢,说起来也算是参加过老北山起义的老同志了,刀头舔血生死搏命也算是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考验,到头来居然认贼作父,当了出卖同志的叛徒!
  真是太大意了,那么多天没见消息,碰上的时候还发现了埋伏在身边的便衣,咋就一点都没产生怀疑呢?田贵呀田贵,这些年公安局里朝夕相处的兄弟牺牲了不少,也出过吃不了苦的逃兵,还真就没出过你这种丧尽天良的叛徒!
  既然走了这一步就别怪俺手下无情了,高盛德的枪口之下岂能容忍叛徒苟且偷生?
  此念一出,手里的匣枪就寻着田贵的动静开火了,枪声响处只听“啊呀”一声惨叫,吐沫星子乱飞的田贵当场就哑巴了,紧接着,敌人的各种长枪短炮便发疯似地争相咆哮起来,仅剩下半条命的高盛德连连中枪中弹,以至整个身子都滑进了血色的河水里。
  此时的盛德已基本失去了意识,但攥在手里的大镜面匣枪却下意识地抵住了自己浸泡在涟漪里的头颅,追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这人松开手里的匣枪轻轻往下一坠,便四肢舒展地沉浸在大河的怀抱里了。
  鬼子是听见了河水里的枪声,才拉开散兵队形小心翼翼地攀上河堤的。
  被枪子儿生生打掉一只耳朵的田贵看着浸泡在殷红色河水里的高盛德,鼻腔里居然隐隐有些发酸,心想:咳,咋会这样呢?日子倒回二十天去,这人还是自己由衷敬畏深深依赖的领导和兄长呢……
  如果不是摊上下山找药的任务,如果不是涉险进了泰城,如果……
  咳,哪还有啥“如果”呢,老高这一死,和过去那帮兄弟可就算是结下不共戴天的血仇了,让人拿捏不准的是,除掉了老高日本人还会拿俺田贵当回事吗?会不会卸磨杀驴?
  杀驴就杀驴吧,既然走到这一步,哪还有回头的道理?反正无论如何也比割肉剜眼喂狼狗好受,何况日本人一再答应给官位会重用,还保证下半辈子的人身安全?
  老高呀老高,眼镜都摸走了,你咋还能下死手打俺一枪呢?凭你的准头一枪没死就算是命不该绝,当然了,耳朵也不能白丢,就算是割袍断义吧!既然割袍断义了就别怪俺了,日本人恨你恨的牙根痒痒,既然改换了门庭,好歹也得做做样子让人家相信俺田贵没有二心不是?
  这么想着,田贵就伸出日本人刚刚赏赐给他的南部十四式手枪朝着水里的高盛德扣了一下扳机,不料枪声甫落,一个会说中国话的鬼子官跑过来抬手就扇了他两巴掌,说:“‘巴格牙路’!没见联队长在干啥吗?这人是你们支那的武士,应该受到大日本皇军的尊重!”
  田贵这才看清楚,四周的日本兵全都冲着河水里的盛德垂首而立,不知何时赶到的日军联队长藤川大佐,居然掏出一只雪白手套来擦拭自己的眼窝,还两腿一并,朝着河水里的老对手深深地鞠了一躬。
  至于藤川嘴里叽哩咕噜地说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周围的鬼子兵闻风而动,纷纷脱下钢盔和军帽,齐刷刷地向高盛德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大礼……
  事后,高盛德的尸首被敌人用骡车拉到泰城里游街示众了三天,随后便被装殓进了一口薄皮棺材,掩埋在了离岸堤不太远的荒野里。
  田贵带领着民夫往坟坑里填土的时候,随行监工的宪兵队鬼子官拍着他索索发抖的肩膀头子说了一番颇为鼓励的话,意思是:藤田大佐说了,高盛德这个人很厉害,的确是你们支那人的武士,不过皇军更欣赏像你这样的人,按中国人的话说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一心一意地追随皇军,大日本皇军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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