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淝水风云 第二十三章 胜利者与失败者

　　彭城
　　
　　听闻彭超兵败淮南后，远在长安的苻坚勃然大怒。他下旨解除彭超的兵权，押回长安等候发落。为了逃避责任，彭超的同事纷纷上奏弹劾他，指责他刚愎自用，贻误战机。面对这些指责，彭超也不以为然，甚至做好一人承担所有的责任的决心。终于有一天，苻坚的使者到了军营。得到消息后，俱难有一些不安地来找彭超。他见到彭超后不知道如何开口。
　　“俱大人，是不是我的死期到了？”彭超说道。
　　“使者到了门口。”俱难说道。
　　“那等什么？赶快去见他们吧。”彭超超说道。
　　俱难看到彭超镇定的样子后，心里有一些不踏实。彭超见到使者后，寒暄几句后就接旨。使者念了苻坚的圣旨。苻坚在圣旨中指责彭超玩忽职守导致兵败，见此革除他的职务，并押送到长安等候发落。
　　“彭大人接旨吧。”使者说道。
　　彭超谢恩接旨。这时候，使者旁边的卫兵要抓彭超。突然彭超拔出佩剑，这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放肆！彭超，你想造反吗？！”使者呵斥道。
　　“不，罪臣虽然有罪，但是对大秦是忠诚的，绝对不会有反叛之心。”彭超说道。只见他把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慷慨地说道，“我彭超对不起大秦，只能以死谢罪！”
　　大家听了后都大吃一惊。
　　“彭大人，到长安还有机会。你这又是何苦呢？”俱难说道。
　　“多谢俱大人。可是我大秦只有战死的将军。我彭超既然打了败仗，那么理应战死沙场。只是为了给大秦留下兵力，才厚着脸皮回来。现在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那么理所当然在此以死谢罪，告慰死去的将士们，以儆效尤，让将士们不敢后退。”
　　说罢，彭超就挥剑自刎，鲜血瞬间从脖子的伤口喷出洒落辕门，彭超就这样死在了血泊中。
　　“彭将军！”
　　俱难看了后感觉到了深深的负罪感。将士们看了后无不流泪。
　　
　　京口
　　
　　秦军撤出淮北后，东晋巩固淮河防线，不断地向前线运输兵力和物质。谢玄在淮河防线提防秦军的同时，还不断地对部队进行补充和再编。此外，他也提拔了许多有功之人。原本谢玄想提升何无忌为百户长，刘裕、刘毅为五十户长，但是诸葛侃和高衡认为他们虽然有功，但是刚刚提拔且资历尚浅为由反对提拔。谢玄听从了他们的意见，表示再观察后提拔。尽管没有得到提拔，但是谢玄还是给予他们丰厚的赏赐，并且以养伤为由给刘裕和刘毅放假，让他们回京口与家人团聚。
　　虽然没有得到赏赐，但是能在这么忙碌的时候回家让不少人羡慕不已。刘裕回乡时受到乡亲们热烈的欢迎，乡亲们都知道他在军中立功之事，尤其刘翼对他这个堂侄特别地热情。原来京口的王太守听闻刘裕的事迹后对刘翼是刮目相看，自然刘翼在太守府的日子也好过一点。尽管乡亲们都高兴，但是萧氏却有一些不高兴。她认为刘裕过于蛮干，为他的安危感到担忧。不过，在刘翼的劝说下，她也明白了一些道理，欣然地迎接刘裕归来。刘裕除了带回赏赐和礼物外，还把在涂中城里救出来的婴儿带回来。刘裕把他交给丈母作为养子，为臧家延续香火。安排完家事后，刘裕还有事要处理。
　　第二天上午，刘裕一大早就来到了京口市区。他来到了以前常去的茶馆，在那刘毅早早地等着他。
　　“刘寄奴，你怎么这么迟才来。”刘毅说道。
　　“我有很多家事要处理。哪像你孑然一身。”刘裕说道。
　　“谁孑然一身了？我这次回来是要成亲的。”
　　“不会吧。哪家闺女会嫁给你。”
　　“你什么意思？找打啊？！”
　　两人看起来要吵起来，但是很快就平静下来，因为两个人都知道今天有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原来他们打算去慰问张肃和李贵的家人。这样的情况下两个人也自然收敛了一点。他们走了一段路后来到了张肃的家。这张肃的家又大又气派，一眼就能看出是一个富豪。到了门口，两个人都担心张肃家里人会责备他们这些北府军的把他们的公子弄死。
　　“刘寄奴，你等什么啊。快敲门啊。”刘毅说道。
　　“为什么要我敲，你敲啊。”刘裕说道。
　　正当两个人在争论的时候，大门打开了，走出一名像管家一样的老人。
　　“你们两个是……”老人说道。
　　两个人也不好推诿，就把自己们的由来告诉他。老人听了后去通报，让两个人在门外等。在等待的时候，两个人也惶恐不安。
　　“你说一会儿会不会有一群家丁冲出来把我们打一顿？”刘裕说道。
　　“你怕什么？你连都颜都不怕，还怕这些家丁？”刘毅说道。
　　“话虽如此。”
　　“你别婆婆妈妈的。”
　　两个人要吵起来的时候大门打开。老人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
　　“两位，老爷有请。”老人说道。
　　老人带着两个人走进了屋内。两个人看到老人面带微笑后心里也放松下来，但是因为是慰问，所以即使看到院子里美轮美奂的布局后也仍然保持严肃的表情。不久，他们来到了大厅。
　　“老爷，少爷的朋友们来了。”老人说道。
　　刘裕和刘毅看到了一名头发斑白的中年人坐在席上。他身边还站着两名女子，一个年长的，一个年轻的。那年长的神情庄重，有一些忧虑，看起来像是正妻，可能是张肃的生母；那年轻的，虽然貌美如花，但是有一些拘谨，不敢开口，应该是小妾。两个人都注意到了那小妾有身孕。
　　“你们今天来是慰问的吧。”张肃父亲说道。
　　两个人听了后都点头。
　　“你们不用安慰我。不瞒二位，肃儿他有兄弟了。”张肃父亲说道。
　　刘裕和刘毅注意小妾。虽然是猜到，但是确认之后两个人还是安心了一点。不过，作为正妻的张肃母亲却有一些不高兴。
　　“两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张肃父亲说道。
　　“伯父，您说。”刘裕说道。
　　“肃儿，他最后是怎么死的？”张肃父亲严肃地说道。
　　张肃母亲听了后眼泪从两眼流出来。
　　刘裕庄严地说道：“他像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一样战死沙场，即使流干了血，他也没有放下手中的盾牌。就连谢玄大帅也对他大加称赞。”
　　张肃母亲听了后哭成泪人，张肃父亲也变得欲哭无泪。刘裕和刘毅看了后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想一想我们家先祖被杂胡赶到江南，我们无时无刻不想念故土。肃儿，他对得起祖先了。”张肃父亲说道。
　　张肃母亲听了后更是泪流满面。只见张肃父亲过来握住刘裕和刘毅的手。
　　“两位好汉。老夫谢谢你们。虽然肃儿没办法跟你们一起上战场了，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完成他未尽之事。这样算是对得起老夫，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大晋了。”张肃父亲哭着说道。
　　“伯父，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打败秦狗的。”刘毅说道。
　　“是啊。我们一定会收复长安告慰张肃的在天之灵。”刘裕说道。
　　刘裕和刘毅与张肃家人谈了一会儿后离开了张府。他们看到张肃家人这样后心里也放心了一点，也备受鼓舞。接下来，他们要去李贵家。途中他们经过了赌场，但是发现赌场竟然没有营业了。他们问了人后才知道原来为了支援桓冲，刁逵把赌场卖了，所有的钱都拿来作为军饷支持桓冲。刘裕和刘毅看了这赌场后感慨万分。
　　“想不到这个刁逵还这么大方。我以为他就是个纨绔子弟。”刘裕说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刁家依附于桓家。上次桓冲将军丢了襄阳已经是大罪了，我听说最近秦狗在大举进攻荆州。如果桓冲战败或者损失惨重的话，不仅桓家要倒霉，他们刁家也要跟着倒霉。也因为这样，刁家是绝对支持桓家的。”刘毅说道。
　　“原来如此。不知道无忌现在怎么样呢？前线一定也很吃紧。”
　　“先不想那么多。我们该干什么就先干什么。到时候，你不想上战场也得上。说不定，这是我们看到故乡的最后一个机会。”
　　“这不像你啊。如果换作是平时的话，是你说我乌鸦嘴的。”
　　“没办法，看到这次死去的弟兄们，还有这秦狗的攻势，不由得会想到张肃、李贵的下场就是我们的下场。”
　　“说得也是。不过，我感觉我们一定能打败秦狗，收复长安。”
　　“你哪来的信心？”
　　“直觉。我感觉谢玄大帅会带领我们打败秦狗，收复长安。到时候，我们大家又能回到故土，说不定我们还能裂土封侯了。”
　　“好吧，我希望你的白日梦能成真。”
　　两个人走了一段时间后来到了李贵一家住的村庄。这里很偏僻，土地看起来也很贫瘠。他们找到当地的里正，让里正带路。刘裕一路上看过去，村里缺少生气。这让他觉得有一些意外，即使是自己那原来是安置流民的村庄也比这里有活力。
　　“哎，这打仗打得我们村里都没男丁了。”里正朔道。
　　“不会吧，我们村里还有很多青壮，还有一些人立功了。”刘裕说道。
　　“军爷，我们村里穷。大家为了拿军饷养家糊口，都去当兵了。这连年打仗，像我们村里食不果腹的穷人早都死在了杂胡的屠刀下了。”
　　刘裕没想到在自己们不断立战功的同时，还有这么多人家破人亡。
　　“军爷，我们到了。”里正说道。
　　三个人来到一座破旧的农舍。那个样子似乎是随时都要坍塌。
　　“李老头，有人来看你了。”里正大喊道。
　　可是里面没有人出来。
　　“怎么李老头不在？”里正说道。
　　“这个时候可能在种田吧。”刘毅说道。
　　“不是还有伯母吗？她应该在家才是啊。”刘裕说道。
　　“你说李老头的老婆吗？早都死了。”里正说道。
　　刘裕和刘毅听了后大吃一惊。
　　“怎么会？！”刘裕惊讶地说道。
　　“还不是听了儿子被处斩，受不了就一病不起。”里正说道。
　　刘裕想起了那天处决李贵的情景，心里不由得愧疚起来。
　　“这个李贵也是的。有本事战死沙场，还临阵脱跑，真丢脸。”
　　听了里正的话后，刘裕非常恼怒，想打人。可是刘毅抢先抓起了里正的衣袖。
　　“你懂什么？！”刘毅愤怒地说道。
　　里正也知道自己说错话而不断地道歉。
　　“李老头回来了。”里正说道。
　　刘毅放下里正。
　　“你们……”
　　李贵父亲认出刘裕和刘毅。
　　“大伯，你还认得我吗？”刘裕说道。
　　原本刘裕以为李贵父亲会热情地认出他们。
　　“你们来干什么？！”李贵父亲呵斥道。
　　看到李贵父亲的态度后，刘裕和刘毅心里有一些难受。不过，他们也很快明白李贵父亲的反应是在情理之中。
　　“你是不是来笑话我那逃跑的儿子？！”李贵父亲激动地说道。
　　“伯父，不是这样的。”刘裕慌忙地说道。
　　这时候，刘毅拿出了一袋钱出来。
　　“伯父，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刘毅说道。
　　李贵父亲看了后，愤怒地把钱袋子甩开。
　　“你给我滚！”李贵父亲大怒道。他怒气冲冲地看着刘裕和刘毅。他愤怒地说道，“你以为这些钱就能让我原谅你们？！如果我儿子没有跟着你们去当兵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我的老伴儿也不会走。你还我家人的命来。”
　　刘裕和刘毅听了后，心情变得痛苦起来，那种痛苦就像是刀子割在他们心上，比战场上的刀剑伤更痛苦。这时候，里正有一些看不下去了。
　　“我说李老头，你别欺人太甚啊！你儿子临阵脱逃被正法是谢玄大人英明。人家特地来慰问，你这个是什么态度。你别忘了，你们家不就是逃兵之家，我们都为你感到羞耻。你还有脸啊！”里正说道。
　　刘毅听了后大怒道：“你给我闭嘴！别不懂乱说话！”
　　听了刘毅的话后，里正也不敢再说话。
　　“你们给我走！我不想看见你们。”李贵父亲说道。
　　刘毅听了后感觉没办法再说服李贵父亲。于是他行礼后要离开，但是刘裕却不走。
　　“刘寄奴干什么？快走啊。”刘毅说道。
　　“伯父，请容许我说一句。”刘裕行礼说道。尽管李贵父亲没有搭理他，但是他仍然坚持要说。刘裕说道，“我们并不以李贵为耻。他是我们的好兄弟，大家都这么认为。虽然他触犯军法被处死，但是他最后说的话鼓舞着我们，让我们即使在绝望中不放弃，坚持战斗下去。我想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他，我们永远都在一起战斗，所以我求您能够接受他最后的心愿。”
　　刘裕说了后，回头咬走。可是李贵父亲叫住了他。
　　“我问你。李贵，他最后是带着什么样的脸走的？”李贵父亲说道。
　　“尽管害怕，但是仍然笑着。”刘裕说道。
　　李贵父亲听了后沉默起来。刘裕和刘毅再次行礼后离开，留下李贵父亲再那沉思。离开村庄后，两个人分开来，各自回家去。刘裕回到家后闷闷不乐，一家人都担心他，但是不敢开口。这时候，萧氏打破了沉默。
　　“对了，最近桃花盛开，我们明天去赏花吧。”萧氏说道。
　　“娘，好主意。我正好也想去赏花了。”臧爱亲说道。
　　“这倒是好主意。这两天太守府没有什么事情。我明天早一点回来跟你们一起赏花。”刘翼说道。
　　“好啊，这时候桃花最漂亮的。哥，你明天也会跟我们一起去赏花吧。”刘怀肃说道。
　　这时候，刘裕才反应过来。他刚才一直在发呆，只是听到一起去赏花。
　　“好啊。我也难得出去休息一下。我吃饱，出去透一透风。”
　　刘裕说着就走出房间。
　　“哥这是怎么呢？”刘怀肃好奇地说道。
　　刘裕一人来到槐树边。他心里因为李贵父亲的事情而有一些混乱。他不明白自己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战。出征前，他想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战，自己立下功后以为大家都会高兴，但是他看到李贵父亲的样子后心里也犹豫起来。他伸出手，仿佛看到了沾在手上面的血迹。
　　“你又在那里发什么呆？”
　　萧氏看到儿子犹豫后走过来。
　　“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萧氏说道。
　　“娘，看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刘裕说道。
　　“你也太小看你娘了。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是你那一点小事，我还看懂？说吧，娘书读得不多，但是说不定还能帮你一下。”萧氏说道。
　　刘裕把下午发生的事情，还有自己的心思告诉萧氏。
　　“娘不太懂什么大道理。可是娘明白那个李大伯的心情。说实在的，你爹当年死的时候，我也很痛苦过。你当初要去当兵的时候，娘心里也非常反对，甚至现在我也不希望你再上战场。”萧氏说道。
　　“娘，孩儿我......”刘裕吞吞吐吐地说道。
　　“别，你你我我的。我就想问你究竟为了什么去战场？”
　　“最早是想建功立业，裂土封侯，让您，还有爱亲她们有好日子过。后来，我看到那么多弟兄们为了保家卫国而死，我想自己也应该拼了自己的命守卫我大晋，不能让他们白死。
　　萧氏面带微笑说道：“看来这当兵让你长大不少。你这么想，那不就行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是我看到那么多弟兄死去，看到他们的亲人那么痛苦后，我这心里难受。”
　　“那就给我努力，早一天结束这个乱世。只要乱世结束，就不要那么多人上战场。你爹，还有你那些兄弟们的在天之灵也能得到安息。”
　　“就这样就行呢？”
　　“那你还想怎么样？”
　　虽然萧氏的话很朴素，但是刘裕似乎听了后没那么犹豫了。
　　“好了，别想那么多。明天还要去赏花了。这次赏花完后，我也不知道你下次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啊，至少明天要让爱亲高兴一下。你不在的时候，她打理家里的事，无时无刻都盼着你回来。”萧氏说道。
　　“明白，我明天一定让她开心。”刘裕说道。
　　第二天，刘裕一家人来到了村子附近的桃花林，欣赏着江南春天的美景。那桃花美丽得让人留恋忘返，仿佛像是到了仙境。刘裕看了后也被它们的美丽所感染，似乎忘了血腥的战场。当然刘裕本人也开心着，让妻女享受着开心的时光。酒过三巡，他一人来到了一块没人的桃花树下，他想祭奠那些死去的弟兄们。
　　“兄弟们，托你们的福，我能过着这么美妙的时刻。你们在天堂还好吗？虽然我时刻想念你们，但是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到你们那边去。”刘裕说道。他举起酒，对着没有人的空地。他说道，“这酒就算我敬你们的。”说着，刘裕就把酒撒在了地上。
　　“我希望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们，让我们光复长安，振兴我大晋。”刘裕说道。
　　这时候，一阵春风吹来，美丽的花瓣随风起舞，似乎是在安慰那些为国而死的英灵们一样。
　　“德舆哥？”
　　刘裕听到了有人叫自己。他回头一看是卢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