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淝水风云 第二十四章 守护的东西

　　十天前会稽
　　
　　卢循一家人来到会稽有几年的时间。虽然东晋处于战争中，但是会稽却显得很平静。这一方面会稽远离主战场两淮、荆州；另一方面是当地的豪强控制着大量的人口和土地，这些豪强和朝廷的关系也有一些微妙，并不是所有的豪强都支持东晋朝廷，甚至一些豪强还和北方的豪强有联系。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也淡化战事。再说，这里属于三吴地区，居民们多为东吴的后裔，比起东晋朝廷更向着地方豪强。朝廷也为了笼络当地豪强，对这些豪强隐瞒人口和赋税的事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一来，这些豪强就形成了独立王国。因为这些原因，会稽郡一片祥和，老百姓过着相对和平的生活。
　　卢循一家人也在会稽的一名豪强、五斗米教教主孙泰家里工作。卢循因为写了一手好字，受到了孙泰的重用。孙泰让他成为其侄子，也是养子孙恩的陪读。也许是年龄相仿，再加上卢循为人谦让，所以很快得到了孙恩的信任。不过，这个孙恩却是一个纨绔子弟，作为陪读，卢循也吃了不少苦头。一天，卢循陪着孙恩做功课。可是这个孙恩却一直心不在焉，时常开小差。
　　“少爷，请认真一点。先生布置的功课还很多啊。”卢循说道。
　　孙恩懒洋洋地看着堆积如山的书籍后立刻像没有了力气一样软下来。
　　“为什么要读这么多书？”孙恩说道。
　　“少爷，人不学，不知道。您要成为孙家未来的掌门人必须要博览古今。”卢循说道。
　　“卢循，你怎么像爹一样啰嗦啊。”
　　“小的不敢，小的只是为了少爷好。”
　　“好了，我不想听你讲这些。我问你我们是不是好兄弟？”
　　“小的不敢。小的绝对不敢有这样非分之想。”
　　“真无趣！”
　　孙恩说着要离开。
　　“少爷，您要去哪里？您功课还没完成啊。”卢循说道。
　　“你替我学一下就行了。反正你也喜欢读书。”孙恩说道。
　　卢循想劝住孙恩，但是孙恩却逃之夭夭，留下他一个人在书房。卢循看着孙恩的背影，感觉到了万般无奈。孙恩跑出去后，想着如何打发时间。
　　“这个卢循也真是无聊。看来以后我还得教一教他才是。”孙恩说道。
　　“你还有脸教人家。自己都这模样了。”有人说道。
　　孙恩转过头一看是自己的妹妹。
　　“我说小妹啊。这男人的事情，你们女人管得着吗？”孙恩说道。
　　“是啊，我管不了你，可爹管得了你吧。爹叫你过去一下。”孙小妹说道。
　　“不会吧。爹叫我干什么？”
　　“你自己去了不就知道了。”
　　“我说小妹，你这么薄情，小心嫁不出去。”
　　“要你管。”
　　孙小妹说着就到庭院里赏花。孙恩知道是父亲叫他当然不敢怠慢。他担心自己什么事情惹父亲生气。
　　这时候，孙泰正在接待客人。这名客人是朝廷派来的使臣，前将军王恭。原来朝廷希望利用五斗米教的力量在北方发动暴乱牵制前秦大军。
　　“孙兄，这朝廷的安危就在此，你一定要帮忙啊。”王恭说道。
　　“王大人言重了。孙某是大晋的子民理应为朝廷分担。况且唇亡齿寒，这建康的安危就是我会稽的安危，天下的安危，我理所当然要为朝廷排忧解难。只是北方长期被杂胡控制，这五斗米教的实力大不如南方，即使发动起义也难有作为。”孙泰说道。
　　“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你也知道虽然谢玄在淮南打败了秦军，但是这秦国的国力是几倍于我大晋。我当心如果不采取行动，恐怕这淮南、荆襄是守不住的。尤其是淮南一丢，那么建康就有危险了。”王恭说道。
　　这时候，孙恩走进来。
　　“爹，您和王大人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先告辞了。”孙恩说道。
　　“等一下，你给我留下。这件事跟你有关系。”孙泰说道。
　　孙恩只好留下来。
　　“孙兄莫非你有良策？”王恭说道。
　　“我与苻坚的叔叔苻重手下的参谋平规有交情。这苻重原来是秦国国主继承人的首选。只是被苻坚抢了位置，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事实上他已经在洛阳谋反过，但是苻坚念在骨肉之情，饶了他，只是把他发配到龙城。不过，这苻重却仍然不服。”孙泰说道。
　　“可是有那么容易策反吗？不瞒说，明白人都知道这秦国强盛，灭晋就如当年晋灭吴。”
　　“的确表面上如此。”
　　“此话怎讲？”
　　“秦国虽然统一了北方，但是内部派系林立，各族诸侯未必服从苻坚。加上氐人本来就人少，难以控制局面，即使是氐人内部也是互相不信任。如果顺风顺水还好，一旦有事，那么那些诸侯就会蠢蠢欲动。秦国刚在淮南打了败仗，难免会有别有用心的人图谋不轨。”
　　“可是那苻重会那么容易反叛吗？”
　　“当然不那么容易，所以需要老夫秦亲自去一趟。”
　　“爹，那样太危险了。”孙恩不安地说道。
　　“恩儿，你也跟老夫一起去。”孙泰说道。
　　听了孙泰的话后，孙恩立刻就发愣了。
　　“爹，你怎么？”孙恩不安地说道。
　　“孙兄，你忧国忧民让王某佩服，但是这样是不是太危险了一点？”王恭说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是大晋生死存亡之际，我孙泰七尺男儿怎么能坐视不理呢？”孙泰说道。
　　“可是这样也不应该把贤侄也带去。万一有三长两短，你们五斗米教不是群龙无首吗？我看贤侄就不用去了。”
　　孙恩听了后也放心了一点，脸上难免露出高兴的表情。可是孙泰却有一些不高兴。
　　“恩儿，虽然你是我侄儿而非亲生的。可是我大哥早逝，我膝下无嫡子，就收你为义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你当亲儿子对待。”孙泰严肃地说道。
　　“孩儿明白爹对孩儿的恩情。”孙恩说道。
　　“我并不是想要你冒险。可是你将来是要继承孙家产业的人，不经历一些事情，我是担心你未来承受不起。”
　　“孩儿明白。孩儿也认为自己才疏学浅，需要见一下世面。”
　　“你明白就好。”
　　“不过，孩儿有一个请求。”
　　当孙泰与王恭商谈的时候，卢循替孙恩做功课。尽管他觉得孙恩不应该丢下学业，但是当他看到这些圣贤之书后无法自拔。正当他沉迷在书本时，父亲卢嘏走进屋子。卢循也注意到父亲，放下手中的书本。
　　“爹，你有事吗？”卢循说道。
　　“老爷叫你过去一趟。”卢嘏说道。
　　卢循听了后有一些不安，但是他还是跟着卢嘏走出房间。一路上，卢循思考着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担心是不是因为经常帮孙恩抄写功课被孙泰知道了。总之，他一路上坎坷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春风吹来，几朵花瓣飘到了走廊。就是这几朵桃花，让忧虑中的卢循稍微安心下来。卢循看着漫天飞舞的桃花时，无意间看到了坐在桃花树下赏花的孙小妹。原本美丽的风景被这小美人点缀得更加美丽。卢循也被此等美景美人所吸引。
　　“循儿。”
　　听了父亲的话后，卢循才反应过来。
　　“循儿，大小姐虽然漂亮，但不是我们这样的小民攀得起的。”卢嘏说道。
　　“爹误会了，孩儿没有那个意思。”卢循说道。
　　“你不用掩饰。知子莫如父，你想什么爹怎么不知道。这男人做美梦是好事，但是再怎么美丽的梦都会苏醒的。等到你醒过来了，看到美梦不存在了，痛苦的还是你自己。”
　　“爹教训的是。孩儿牢记在心。”
　　卢循们来到了客厅。
　　“老爷，小的带犬子过来了。”卢嘏说道。
　　“叫卢循进来吧。你先下去。”孙泰说道。
　　卢嘏告辞后，卢循有一些不安地走进客厅。卢循看到了除了孙泰外还有孙恩和看上去像是朝廷官员的人。卢循看到了孙恩有一点严肃，不敢正面看着自己。他猜到这孙恩十有八九是又惹祸了。
　　“卢循，这位是前将军王恭大人。”孙泰指着王恭说道。
　　卢循立刻行跪拜礼。他听到有朝廷的官员来后更加紧张。
　　“你不必紧张。我只想听一听你的看法。”孙泰说道。
　　“小的不敢，小的怎敢放肆。”卢循说道。
　　“现在是朝廷存亡之际，每个人都应该为国为民献力，当然我们当官的也是要聆听不同的意见。太史公也说过英雄不问出身。这贤侄也在我们两个面前夸你有诸葛孔明之才，我相信贤侄的眼光不会有错。你就放心地说吧。”王恭说道。
　　卢循看了一下孙恩，而孙恩却不敢正面看他。尽管还不知道孙泰和王恭要问什么，但是卢循知道他必须得回答，而且根据回答能决定他今后在孙家的位置。
　　“不知大人要问什么？”卢循说道。
　　“我这个人不喜欢绕圈子就直接问了。你觉得这秦国能灭掉我大晋吗？”王恭说道。
　　卢循听了王恭的话后吓得冒出冷汗。他心想这如果回答不好不仅在孙家的地位不保，还有可能连命都没有了。
　　“朝廷大事，小的绝不敢妄言！”卢循说道。
　　“你就说吧。让王大人也知道我孙泰没有养闲人。”孙泰说道。
　　听了孙泰的话后，这卢循更加得紧张。他知道这个考验是必须得过。可是他还是无法开口。
　　“卢循，你就把平时对我唠叨，不，对我建言的事告诉爹和王大人就行了。”孙恩说道。
　　卢循现在知道不回答是不行的。尽管为难，但是他也只好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秦可以灭晋，但是灭不了晋。”卢循说道。
　　听了卢循的话后，大家都发愣了。
　　“说下去。”孙泰说道。
　　“秦统一了北方，其国土大于晋，人口多于晋，再加上除了柔然和高句丽以外没有可以制约他们的。如果秦要灭晋，只要留下少数老弱守长安，派少量部队镇守边关防止柔然和高句丽骚扰，就能率领百万雄师攻打我大晋。反观我大晋兵力能调动的不超过三十万，且多为步兵，难以抵挡秦军铁骑。即使秦没法一次灭晋，但是只要不断地伐晋消耗晋的国力，我大晋迟早会被拖垮的。到时候，秦就能轻而易举地拿下建康，灭了我大晋。”卢循说道。
　　“那你又怎么说秦灭不了晋呢？”王恭说道。
　　“回大人，虽然秦统一了北方，但是秦也有致命的弱点。”卢循说道。
　　“哦，说说看。”
　　“秦虽然统一了北方，但是各地诸侯并不服秦，就如当年项羽分封诸侯。兵法云：‘上下一心者胜’。秦之所以能率领百万大军，那是因为诸侯畏惧秦之强。只要秦国一打败仗，那么就有可能分崩离析。”
　　“那么，依你之见，为之奈何？”
　　“先巩固淮河战线，阻止秦军过淮河。现在谢玄大人在淮南打败了秦军。只要我们能够再打几次胜仗，再派人挑拨秦国朝廷与诸侯的关系，让他们叛变，这样秦国就会分裂。即使没有分裂，时间长了，秦内部也会出现分歧，那么就有可能会再次动乱。到时候，秦就无暇南下。”
　　听了卢循的话后，孙泰和王恭高兴地笑出来。
　　“孙兄，贤侄的眼光果然没有错。王某听了后也茅塞顿开。”王恭说道。
　　“不错，小伙子。我孙泰果然没有白养你。”孙泰高兴地说道。
　　卢循也看到了孙恩露出了微笑。之后，孙泰把去北方策反苻重的事情告诉卢循，并且表示孙恩要求他与自己们同行。卢循听了后虽然心里不安，但是也只好服从他们的决定。
　　
　　京口
　　
　　卢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刘裕。他还说王太守让明天归营的刘裕和刘毅护送孙泰等人。卢循就是来通知这件事情。刘裕听了后大笑起来。
　　“我说小子，你行啊。看不出你老实憨厚的样子，却像谢玄元帅那样足智多谋啊。我对你算是刮目相看了。”刘裕笑着说道。
　　“德舆哥，你别这样。说实在的当时我是硬着头皮去说的。我想到要去秦国后，心里害怕得快要死了。”卢循说道。
　　“正常，我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就是深入敌营。我当时都紧张得要死。”
　　“不会吧。你还真敢去。”
　　“军令如山，不去也得去。”
　　刘裕说到这，又想起了淮南战事。他感慨去年自己也像卢循一样带着各种心思北上，没想到现在会给卢循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说寄奴，你跑这边干什么？”
　　刘裕和卢循的谈话声吸引了萧氏。
　　“这不是于先吗？你不是在会稽吗？”萧氏说道。
　　“因为我家老爷有事要到北边，所以我也就跟着过来了。”卢循说道。
　　“北边？最近秦狗大兵压境，你们去那干什么？”
　　“实不相瞒，正是因为大兵压境，我家老爷就要去帮前线战士们，然后也想让我家少爷见识一下世面。”
　　“原来是这样。不过，北边现在很危险，你们一定要小心啊。不要像这臭小子一样乱来。”萧氏指着刘裕说道。
　　刘裕感叹多年不见这卢循变得这么成熟老练。萧氏让卢循一起赏花，然后让他在家住一个晚上，大家其乐融融地欣赏着美丽的桃花。也许是怕泄密，卢循并没有问刘裕太多战场上的事。到了晚上，为了启程，萧氏让刘裕和卢循沐浴。尽管刘裕嫌麻烦，但是还是听了萧氏的话。可是一泡澡，刘裕却舒服得不想出去。
　　“哎，真是舒服啊。”
　　刘裕感觉到身体的疲劳被澡水带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泡了多久。
　　“寄奴，你要泡到什么时候？于先还在外面等着。”萧氏大声地说道。
　　“啊，对不起于先。我太舒服了，忘了你在等着。”刘裕说道。
　　“没关系，德舆哥。我可以等。”卢循说道。
　　刘裕走出了浴缸。
　　“那可不行。这么舒服的澡水不乘现在洗太可惜了。进来吧。我好了。”刘裕说道。
　　卢循走进澡堂。
　　“那我就当仁不让了……”
　　卢循走进澡堂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刘裕健硕的身体上有几处刀疤。他看了后不由得紧张起来。刘裕似乎也明白卢循的心里。
　　“这是跟秦狗战斗的时候留下来的。你可能会看着不舒服。”刘裕说道。
　　刘裕看到了卢循有一点畏惧的表情。
　　“这个一会儿再跟你讲。你先去沐浴吧。冷了就没意思。”刘裕说道。
　　刘裕洗完澡后到了朝庭院的走廊乘凉。不久，卢循也走过来。
　　“于先，不错的澡水吧。”刘裕说道。
　　“是啊，我洗得全身的疲劳都消失了。”卢循说道。
　　“没错吧。这爱亲烧得澡水还真好。这舒服得就像是天堂一样。”
　　“天堂？德舆哥，你这说得不吉利吧。好像，你死去了一样。”
　　“啊，说得也是啊，这么说有一点对不起爱亲啊。不过，这老婆还真重要。我刘裕这辈子能娶到爱亲这样老婆，真是死而无憾啊。”刘裕笑着说道。
　　卢循看了刘裕的笑脸后，想起了他身上的一道一道刀疤。
　　“德舆哥，你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卢循说道。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刘裕说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德舆哥你真厉害，我听说在淮南的战斗中死了很多人。德舆哥，你经过了生死离别，还能这样谈笑风生。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是害怕得再也笑不出来，可能连听到‘死’字都会吓得半死。”
　　“谁不怕死啊！你也太抬高我们了吧。那些上战场的新兵个个都怕死，刘毅那小子昨天还跟我唠叨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京口的风景了。说实在的，我想到明天又要回那个战场，心里就害怕得不安。”
　　“那你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刘裕听了后也思考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淡定。
　　“我也不知道。”
　　听了刘裕的回答后，卢循也发愣了。他想到自己明天要去北方，心里害怕得要死，这刘裕却似乎完全没在意自己的生死。
　　“我听老爷说过战场会让一个人改变，是不是这样啊。”卢循说道。
　　“这倒是真的。我去战场之前，想得更多的是建功立业，裂土封侯，封妻荫子。那些什么大义，我倒是没想那么多。不过，上了战场后才知道自己有要守护的东西。”刘裕说道。
　　“守护的东西？”
　　“是啊。当年爹为了守护全家的幸福而死，张肃为了守护祖宗的荣耀而死，即使活着的人也各自为自己而守护着什么。就像谢玄大人，一个眉清目秀的官宦子弟为了守护大家的幸福而与秦狗战斗。当我们还在这月下交谈的时候，他就在前线抵挡着秦狗。我看着他们的话，我也感觉到自己似乎也有需要守护的东西。”
　　忽然卢循脑海里出现了当天在桃花树下看到的孙小妹的样子。
　　“那么，德舆哥，你想守护什么？”卢循说道。
　　“这个还真不清楚。我想守护娘，爱亲，招娣；也想守护京口，还希望能守护一切想守护的东西。”刘裕说道。
　　“德舆哥，你还真贪心。”
　　“这个贪心一点有什么不好。我如果能像列祖列宗那样，那我刘裕这辈子也算值了。”
　　之后，刘裕和卢循谈了许久。刘裕给卢循讲许多战场上的故事，卢循听着都感到惊心动魄。不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害怕的心情也渐渐地好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刘裕和卢循起床去京口府衙与刘毅等人汇合。临走前，家人给他们送行。
　　“相公，你一定要保重啊。”爱亲说道。
　　“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下次回来的时候，我们大家一起看萤火虫吧。”刘裕说道。
　　萧氏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刘裕。
　　“小子，你不要乱来啊。”萧氏说道。
　　“孩儿明白。”刘裕说道。
　　“嫂子，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刘翼说道。
　　刘裕和卢循向萧氏等人行礼后离开了。萧氏等人给他们送别直到他们从视线消失。他们与孙泰等人汇合后北上，踏上新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