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与狼同行

　　高盛德带着周二牛遇上田贵的时候，这人正撅着腚蹲在高家台子村外的一个冰冷的烂水湾子跟前烤泥鳅吃。
　　由于天已经黑下来了，俩人也没看明白是谁，就掐脖子拧胳膊地把他摁烂泥里了。
　　等这东西气急败坏地挣出嘴头子来一咋唬，盛德和二牛才明白过来，摁住的竟是多日没见的田贵！
　　二牛高兴的一下就蹦了起来，说：“好你个田队长，那么多的伤号干等着，你倒躲在这里烤泥鳅来了，弄没弄到药啊！”
　　田贵被俩人连掐带摁地差点没呛死，本以为是埋伏在附近的日本兵或者便衣特务弄误会了呢，等明白过来冷汗就冒出来了，心想：俺的个娘呃，还真把老高给等来了，这附近不是有埋伏吗，咋不过来帮一把呢？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露馅，扯着嗓子喊：“俺的个娘呃，咋是你俩啊？一天没吃东西，刚烤上泥鳅就摁泥里了！”
　　见摁住的是田贵，盛德悬着的一颗心就放下了，因为摁住田贵之前刚刚弄死两个手攥匣枪的汉奸，看来这俩人是冲着田贵来的，晚来一步可就悬了。
　　盛德说：“老田，亏你还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同志，背后有人都没试着，平时的机警劲儿都哪去了？”
　　二牛听了，就举着一支刚缴获的驳壳枪朝远处指指说：“这不，刚在那边缴的，俩东西力气还不小，要不是咱局长手劲大，一手一个死死摁在烂泥里，俺手里的铁疙瘩还真找不准脑瓜子夯呢!”
　　这下田贵弄清楚了，附近不是没有埋伏，而是埋伏的人让老高二牛不声不响地给弄死了！这也不奇怪，就高盛德周二牛这俩人，别说两个的特务系的便衣了，就是十个八个的小鬼子撞上了也难有胜算。
　　其实出来之前他曾不止一次地向宪兵队特高课强调过这一点，可那领头的课长就是没往心里去，到底还是派俩拿短枪的小特务跟着来了。说真的，这还不够老高二牛这俩人塞牙缝呢，就是个肉包子打狗的买卖。
　　这么想着，田贵就伸着脖子朝二牛所指的方向看了看，然后煞有介事地说：“俺的个娘呃，够警惕的了，路过这里实在饿的不行，就想起老高领咱摸泥鳅逮蛤蟆的这个烂水湾，咋就让狗日的盯上了？”
　　二牛本是个犟驴，就认田贵完没完成任务这个死理，所以说出的话还是直捣黄龙，说：“田队长，俺不管你饿了还困了，药弄到了吗？这都十多天了，俺和局长下山就是给你擦屁股来了，挂彩的兄弟都等不及了。”
　　田贵的脑袋就耷拉下来了，说：“咳，俺也没想到这么困难，出来这些日子一直没得手，还让小鬼子撵得到处跑，山里的伤号都等着呢，弄不到药真是没脸回去了。”
　　盛德听着就把话接过来了，说：“老田，怪不得你，派你下山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形势恶化的那么快，能躲过敌人好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不过搞药应该到镇上或者泰城附近想办法，你咋跑到高家台子来了？”
　　田贵说：“实在是没咒念了，镇上城里让鬼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封锁了个严实，别说酒精消炎粉这些洋玩意了，连打酒的饭馆卖盐的杂货铺都安插上了眼线，实在没办法了，俺就想起了高家台子，打算等天黑透了摸到局长家里找找俺高大爷，这不，路过这个烂水湾肚子就叫唤上了……”
　　田贵的话一出口，盛德就耷拉脑袋了，其实被捕的当天田贵就得知了盛德父母惨死的消息，就是明知实情故意装糊涂。
　　田贵紧接着说：“俺大爷不是大名鼎鼎的郎中嘛，郎中家里就应该有药，俺都想好了，三更后跳墙摸到家里，就说是老高派俺来的……”
　　田贵不管不顾地编着瞎话，旁边的二牛却听不下去了，使劲捅捅田贵的腰眼说：“老田别说了，前几天局长的爹娘让小鬼子祸害了，当时俺俩刚下山就藏在村外，高大爷的叫唤声都听见了。”
　　田贵听了先是装作大吃一惊，然后把眼睛瞪的和铃铛似地说：“啥！二老让鬼子祸害了？唉呀，天杀的，啥时候的事呀，不得趁黑进去看看？”
　　二牛也跟着说：“是呀局长，反正又到家门口了，还是晚上，特务暗哨也干掉了，干脆到家里看一眼吧。”
　　见俩人冲动，盛德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高家台子说：“不行，事情没那么简单，这附近肯定还有埋伏，没必要上这个当。”
　　田贵听了转转眼珠子说：“那你和二牛在这里等着，俺一个人动作轻目标小，进去看看就回来。”
　　田贵说着扭头就要走，盛德伸手拽住他的胳膊说：“别瞎折腾，鬼子为啥大张旗鼓地在高家台子杀人？无非就是想把俺和公安局的人逼出来，今天是碰上了你，不然的话趁黑逮两条泥鳅早就走了，高家台子是个陷阱，不能上敌人的当。”
　　盛德言罢不容置疑地命令周二牛就近放哨，自己则拉上田贵下到黑魆魆的烂水湾子里摸起了钻到泥里猫冬的泥鳅，说泥鳅这东西最能补人，给伤号熬汤吃肉伤口能长得快一些，弄不到药，也只能因陋就简就地取材，再顺便搞点荤腥滋补之物了。
　　黑灯瞎火地摸了一大堆泥鳅，再往事先带来的鱼篓子里一塞，三个人便舍弃了已是一片狼籍的烂水塘子急匆匆地上路了。
　　猫腰穿过了一垅一垅的庄稼地，再沿着小路钻进杂树丛生的荒丘野岭，与偶尔传来几声狗吠的高家台子渐行渐远了，田贵的腿肚子可就止不住地哆嗦了起来，心想：就这么跟着走可不是办法，自从摸进泰城的小巷子里打酒被小鬼子抓住的那天起，这条命就算是悬起来了……
　　本来是有心硬抗的，可狼狗撕、烙铁烙不说，就那把夹手指的铁钳子就能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其实这些年生生死死的事情没少听说，轮上了自己，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鬼门关，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什么叫好死不如赖活着……
　　实在熬不住就让说啥说啥吧，可真得反水了，降了，小鬼子这边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死的不要，非要老高的大活人，为了逮住老高也算是拼上了，凡是姓高的有可能出没的地方全都蹲坑死守反复地折腾，受老天爷的眷顾好不容易碰上了他的亲姐，不料一时的疏忽竟让她带着孩子溜了！
　　说起来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山穷水尽万般无奈之下突然想到了老高曾带人摸泥鳅打牙祭的烂水塘子，本来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撞撞运气，不料还真就把姓高的给等来了！俺地个娘呃，小鬼子在俺身上下了那么大的功夫，逮不住老高可真就没法交待了，老天爷果然开眼啊！
　　让人丧气的是宪兵队特高课的鬼子头疑心太重太不相信人，脑袋捌在裤腰带上的差事连支短枪都不给配，自从跟丢了高盛德的亲姐才算是给配了两个帮手，说是走哪跟哪暗中配合，可这些小特务只管跟踪监视压根就不和自己通气，弄得自己明知道有帮手却好似孤军奋战，感觉到如影随形又弄不清楚配合的人究竟在哪……
　　咳，如果当初听俺一声劝，姓高的和周二牛不就拿下了？现在倒好，不仅白搭上俩人，手无寸铁的俺打不能打，跑又不敢跑，弄不好小命也跟着得搭上。
　　眼下可真叫身不由己了，尽管老高看上去没起疑心，不过往后谁知道呢，出来了那么多日子，干了那么多反水倒戈下死手的事情，只要回到山里肯定会露出破绽来，其实也用不着露馅，只要回了公安局又没弄死老高，不用公安局动手，特高科就得四处找着祸害俺……
　　田贵正暗中盘算着，夜幕里突然传来一阵拉枪栓的动静，紧接着一声断喝便钻进耳朵里：“站住别动弹，小心枪子儿！”
　　不过断喝声虽狠却没能吓唬住谁，因为三个人全都听出来了，这一口老咸菜味儿的喊声是从愣子的狗嘴里迸出来的，于是盛德压低了嗓门朝夜色回应：“愣子是我啊，弄泥鳅的回来了。”
　　一听是盛德的声音，愣子嗖地一下就从暗地里蹦出来了，说：“俺的个娘呃，可回来了，不是俩人嘛，咋变成仨了？”
　　二牛就抢着说：“在烂水塘子那边碰上田队长了，老田也在那摸泥鳅呢。”
　　田贵也在黑影里说：“愣子啊，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了。”
　　愣子兴奋地说：“哎呀田队长，你也回来了，昨天还替你担心呢！”
　　压着嗓门在黑暗里寒暄了几句，盛德就从愣子背后的一片树棵子里把几个黑乎乎的酒坛子拎出来了，说：“烧酒在这里，泥鳅也弄回来了，二牛愣子你俩带上这些东西马上回山里，我还有事要办，过两天回去找你们。”
　　田贵听了就问：“那俺呢？也跟着二牛他们回山里？”
　　盛德说“不用，扛这点东西他俩绰绰有余，你跟着我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听了盛德的吩咐，愣子二牛拎起酒坛子鱼篓子来就要走，田贵忍不住地问道：“这酒是从哪弄的呀，小鬼子就怕这东西落咱手里当酒精使，可难为死俺了。”
　　二牛直愣愣地回答：“局长亲自出马了还能弄不着？别问了，反正你没这本事。”
　　送走了愣子和二牛，盛德便招呼着田贵上路了。
　　田贵一边走一边拐弯抹角打听要办啥事情，盛德说也没啥具体事情，就是听说鬼子有大行动，想到河口镇附近转悠转悠。田贵说到河口镇可是要过河的，深更半夜船可不好找。盛德说试试吧，半个月前在老龙口藏过只小划子，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一路疾行地来到老龙口，天已经蒙蒙胧胧地快要放亮了。
　　扒开干枯的芦苇丛一看，小划子早就不知去向了，盛德就想下水往对岸游，不料身旁的田贵却打退堂鼓了，说：“老高你水性好，扑腾十里八里的不在话下，可俺不行呀，这么深的水，天又寒凉，扑腾一半就得沉底，还没打完小鬼子喂了老鳖不是太窝囊了？”
　　盛德听了就把连夜过河的念头放下了，心想也是，老田这人就会扒叉两下子“狗刨”，下水塘抓泥鳅还行，水深面宽的大河还是真拿不准，再说了，事情也没紧急到马不停蹄的地步，就是听说河口镇火车站正拉民夫盖房子，如果盖的真是军火仓库，后头就有好戏唱了……
　　想到这里盛德就对田贵说：“那就先不过河了，这些日子东奔西走的也没顾上睡个囫囵觉，前面那个村的东北角上不是有个废弃的场院吗？天亮了就在看场的屋里歇着，等天再黑了想法子过河也不迟。”
　　田贵听了连忙说：“可以可以，这一带人熟地熟，等天再黑了俺到村里找个小划子，实在不行弄个木盆也可以，肯定误不了过河。”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自庆幸：这下可有指望了，前面的村子叫小明汪，离高家台子不过二十多里，只要日本人发现了那俩便衣的尸体就会派兵过来，“特高课”给的花椒俺可是隔两步一粒儿地悄悄撒了一路，小鬼子养的狼狗鼻子特灵，寻着味儿就追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