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脱险进山

　　听了刘满囤“要出大事”的一番话草妮子仍旧不为所动，举着打狗棍说：“俺不管田贵还是你，说得再好听俺也不信了，你走你的，敢招呼俺娘俩儿就过来试试，大不了一命对一命！”
　　这下刘满囤没咒念了，掉着腚转了好几个圆圈儿，然后拍拍脑门子说：“要不这样吧大姐，你不是不信俺吗，俺把枪摘下来给你拿着，俺知道局长和孝先都教过你使手枪，俺在前头走，你在后头跟着，要是觉得俺使坏，你就从后头扣扳机，这样你放心了吧？”
　　刘满囤说着就把短枪掏出来撂地上了，然后倒退了十来步说：“大姐捡起枪来跟着俺走吧，你放心，俺肯定带你去个你最愿意去的地方。”
　　草妮子还是看不出真假也拿不定主意，就俯身拾起短枪拉出弹夹看了看，里面居然压着火呢！
　　心里就想：这人要真和田贵似地当了汉奸，敢把压着火的枪交给俺？他知道俺会使手枪，这是拿自己的脑袋给俺打保票啊，难道又看错人了？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这么想着，草妮子就端着短枪说：“那你在前头带路吧，俺问你，跟着你走，是不是能找着公安局的人？”
　　络腮胡子拍拍胸脯说：“大姐你就放心吧，俺老刘是啥人你应该知道，这辈子就信共产党，和小鬼子不共戴天，啥时候也不会投敌叛变当软骨头。”
　　刘满囤说罢扭过脸去就要走，草妮子紧跑两步，把短枪往他手里一塞说：“枪还是你拿着吧，真要是当了汉奸，绝不敢把压着火的枪交给俺，俺信你了。”
　　不料刘满囤的犟脾气倒上来了，把短枪推还给草妮子说：“不用不用，反正这个时候也碰不上鬼子，枪你拿着，孩子给俺，这一走可能就是一天一夜，你脚力不如俺。”
　　刘满囤说着就抻手把丫头接过去了，撂开步子一走果然脚力不俗，黑灯瞎火的还抱着个几十斤重的孩子，却行走得四平八稳虎虎生风，草妮子还真是很难跟得上趟。
　　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功夫，夜色深处突然传来了一阵阵的狗吠，刘满囤回头来把睡熟的丫头交给草妮子说：“大姐，你和孩子在这里稍等，俺到前面看看情况就回来，千万别挪地方啊！”
　　刘满囤说完这话一闪身就不见了。
　　看着茫茫夜色草妮子的心不免又悬起来了，因为满囤说的这句话太像田贵了，那天田贵也是让她等着别走，要不是阴差阳错地从土窑里退出来，肯定就让小鬼子逮住了！
　　这么想着，草妮子就有抱着孩子离开的意思，可定下心思来再一想，刘满囤好像和田贵又不太一样，敢把枪给自己，让自己拿着枪跟在后面走，分明就是把命交给俺了，真要是当了汉奸，他敢这么干？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满囤尽管不像是有问题，但眼下的情况太艰难了，连田贵这样的骨干同志都能叛变投敌，还有谁能让人放心？无论如何还是得多长个心眼，不如先躲避一下，没事更好，如果真带来了鬼子汉奸，就用手里的这颗枪和他们拼了。
　　这么想着，草妮子就抱紧熟睡的孩子，借着月色朝附近的一片坟地里跑，也就刚刚扶着一块墓碑蹲下身子，络腮胡子刘满囤狸猫一般轻盈的叫唤声就传过来了，刘满囤说：“大姐，大姐你在哪呢？咱得快走了，前头村子里有麻烦……”
　　听见刘满囤的叫唤，再借着皎洁的月光四下里搜寻了搜寻，草妮子觉得这人的确就是一个人转着圈儿撒急，悬着的心就放下了，回答说：“满囤，俺在这儿呢，快过来帮俺抱孩子吧！”
　　刘满囤听见就寻着声音跑了过来，抱起迷迷糊糊的丫头往身上一背，两个人就再次上路了。
　　草妮子一边走着就在背后追问村里都碰上啥了，有啥麻烦吗。
　　刘满囤说这个村叫刘家崮子，年初的时候县委偶尔会在这里落脚住宿，田贵知道这个事，所以他想过去摸摸情况，不料还没进村就发现了敌人的暗哨，幸亏是有备而来，要是不明就里地闯进去，肯定中埋伏了，这说明田贵已经把知道的情况全都出卖给了敌人，不能再抱有侥幸了。
　　急急忙忙地也不知道又走出去多远，途中爬坡下沟地绕了很大一个圈子，躲过了多处炮楼关卡，避开了好几个岗哨密布的路口和村庄，天开始蒙蒙发亮的时候，草妮子就觉得脚底下的路越来越陡，草越来越深，路也渐渐变成了硌脚绊人的乱石沟，再一抬脸儿，就看见朝霞漫舞的山野密林了。
　　进了老北山，从黎明又走到了天大亮，再连攀带爬地翻过了无数道山岭沟壑，直到日挂中天的时候，络腮胡子刘满囤才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
　　草妮子就问是不是到地方了，刘满囤擦拭着脑门子上的汗水，把伏在背上揪树枝子玩的丫头搁在松软的干草丛里说：“快到了，真没想到大姐你这么能走，八十多里路啊，还翻山越岭的，大姐居然一步没落下，论脚力绝不比俺公安局里的爷们差。”
　　草妮子喘着粗气说：“这一天一夜走了八十多里呀，俺说两条腿快不听使唤了呢，要不是你替俺背着孩子，说啥也走不了这么远……”
　　正说着，背后的石崖上突然传来哗哗啦啦一阵声响，紧接着就有人咋唬上了，说：“别动，枪瞄着脑瓜子呢，抱住头，回脸让俺看看。”
　　草妮子和刘满囤听了就按照这人的意思往回扭脸，也就刚一打照面，喊话的人就拎着枪从石崖上跳下来了，说：“俺的个娘呃，咋是七奶奶和老刘呢？还带着个孩子，没碰上鬼子吧！”
　　寻声一打量，从石崖上跳下来的竟是破衣烂衫的倭瓜！草妮子的眼眶子一下就红了，哭咧咧地说：“倭瓜呀，可找着你们了，再找不着，俺可真不知道咋办了……”
　　见娘哭得厉害丫头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边哭还边说：“大侄子，饿死俺的肚子了，你不是会变铁核桃吗，给俺变一个出来吧。”
　　经丫头这么一说，大人们又忍不住笑了，倭瓜抱起丫头来说：“行啊俺的小姑，都到这里了还能饿着咱？别说铁核桃，菜窝窝都能给你变出来。”
　　丫头听了就冲着倭瓜就大叫：“馋死俺了大侄子，快给俺变吧，变不出来是小狗！”
　　于是倭瓜就从干粮袋里掏出半块菜窝窝来给丫头吃。
　　啃上菜窝窝的丫头就打听爹的消息，说俺爹呢？咋没和大侄子在这等俺呀！
　　倭瓜说俺七老爷带着人和小鬼子藏猫猫去了，等把山下的小鬼子转晕乎了，肯定就跑回来看丫头了。
　　跟随着倭瓜左拐右拐地又攀爬了好一阵子，一个搭了很多窝棚的山坡就出现在眼前了。
　　刘满囤就扯着嗓子喊：“老林、老林、出来看看，看俺把谁带回来了？”
　　老林这些人听了，就一个接一个地从窝棚里钻了出来，看见草妮子和搂着倭瓜脖子的丫头，全都瞪大了眼睛高呼：“俺地个娘呃，这不高大姐嘛！咋找到这里来的？”
　　刘满囤就把这几天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老林面色有些沉重地说：“高兴同志，你和满囤可是立大功了，娘俩能安全顺利地找到县委算是一功，发现田贵变节又是一功，得赶紧把这个情况通报给山下的高局长，田贵这人叛变一般人都想不到，这人太熟悉公安局和县委的路数了，后果不堪设想。”
　　刘满囤说：“那俺这就下山找局长去，这段日子变节投敌的不少，公安局的落脚点都不敢用了，联络方式也一天换几次，不然早就让田贵这东西祸害了。”
　　刘满囤说完这话喝了口小郑给他端来山泉水，又被老林叫到窝棚里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往嘴里塞了些生冷干硬的吃食，再把草妮子还给他的短枪往腰里一别就风风火火地下山了。
　　刘满囤走后，老林这些人把草妮子娘俩接到一间窝棚里，端水的端水，递吃食的递吃食，又嘘寒问暖地拉了一阵子大呱，便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去了。
　　在漏风撒气窝棚里蒙头睡了一觉，差不多天黑下来的时候，小郑突然在外头叫门，说林书记吩咐马上转移，让他来帮着把丫头背上。
　　于是草妮子用手理了理头发，把睡的迷迷糊糊的丫头抱出来往小郑背上一搁，就跟着队伍走了。
　　黑灯瞎火地走了好一阵子山路，老林突然从队伍的前面跑回来问丫头几岁了，能不能离开娘。
　　草妮子说：“明年就九周岁了，别看平日里怪皮实的，还真没离开过。”
　　老林说：“我可不是瞎问，待会儿要和鲁中南抗日子弟学校的人汇合，这是咱八路军自己办的学校，要是舍得，我就沟通沟通，让丫头跟着上个学。”
　　草妮子听着就忍不住抹起眼泪来了，说：“那赶情好，她爹和虎子都没捞着进学堂，兵荒马乱的倒让丫头给赶上了，虎子要是没丢，也跟着上上学多好哇。”
　　老林就让草妮子别瞎琢磨，说虎子都十多岁了，人熟地熟的也没那么容易就丢了，将来找着了，一定也送到八路军办的学校里读书学本事。
　　俩人说着话，前面开路的警卫人员就在一片黑麻咕咚的树林子里和鲁中南抗日子弟学校的人接上头了。
　　跟随着老林走过去，再借着明晃晃的月亮地儿一打量，里面差不多都是和虎子丫头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都挺懂事的，好几十个孩子坐在地上一点动静都没有，长得高一点的孩子手里还抱着枪，领头的先生轻轻一句话，这些孩子“唰”地一下全站起来了，那个齐呀，一点不比当年关大哥手下的那帮弟兄差。
　　草妮子就咂巴着嘴儿赞叹：“这是咋操练的呀，齐刷刷的和一个人似的，平常还有功夫念书？”
　　这时候老林就拉着一个正和他交谈的年轻人说：“高兴同志，这就是咱们子弟学校的王校长，我和王校长说好了，要是没有意见天亮就让丫头跟学校走，让王校长和你拉拉。”
　　王校长说：“欢迎欢迎，咱这里的学员全都是抗属和烈士的子女，平常是军事化的管理，既要学习文化，也要操练一些行军打仗的本事，战争环境里也只能这么办学了。”
　　又说了一会儿学校和孩子的事儿，天就渐渐发亮了。丫头被摇醒后听说让自己离开娘跟着一大群孩子去上学，当场就嚎啕大哭起来，说：“娘，俺不走，虎子哥还没找着呢，俺要跟着娘找虎子哥。”
　　草妮子一听眼眶子就红了，怕忍不住眼泪心软了，就硬着心肠说：“娘也舍不得让你走，可家不能回了，娘还得转山沟打鬼子，有一顿没一顿的，带不了你啊！这个学校是咱八路军办的，里头全是和你一样的八路羔子，有吃有喝还能念书识字，等找着你哥了，一准儿把他也送过来，让你兄妹俩在一块。”
　　丫头就哭咧咧地说：“那你可得赶紧找呀，俺一个人在这里害怕。”
　　草妮子强忍着眼眶子里的泪水说：“那是那是，只要小鬼子闹得不那么凶了，娘就回家找去，一准儿让你哥也过来上学。”
　　送走了鲁中南子弟学校和哭咧咧的丫头，草妮子就再也忍不住了，一个人蹲在石崖底下呜呜呜地哭了好一阵子，直到老林和小郑倭瓜这些人全都闻声围了过来，草妮子才拽着衣襟擦了擦眼眶子里的泪水站了起来，说：“没事，俺就是心里堵得慌，哭两下就好了。”
　　见草妮子不哭了，老林叹口气道：“是呀，人心都是是肉长的，打鬼子也得有儿女情长，你们这些人都给我记住，只要山下的小鬼子折腾不动了，可以开展工作了，就一个村一个村地给我打听虎子的下落，谁要能帮高兴同志找到孩子，我给他记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