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丢了乡公所

　　张祥荣出去之后，张芝青回到屋里犹惊魂未定地坐在上横头的单背椅上皱着眉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好厉害呀！看来我前天到罗家桥去一趟，他们知道得清清楚楚，好危险呀！刚才张祥荣明是来警告我的，看来我如今又在他们的鼻子底下，以后我去罗家桥也难去了。
　　他又仔仔细细地回想着前天去罗家桥来回的经过，想来想去，当时应该不会有人知道的，当时又在夜里会有谁看到呢？可他听张祥荣说的他们是明明知道的。“要不，说不定，暗中已经有人跟踪我了。”他这样想，“这般穷光蛋的信息真灵通。是不是罗震海把消息倒透出来的，那夜我去罗家，他看见我呢，可他是怎么带信出来的呢？”
　　“听口气他们还要我为他们做些事情，这办夜校不知道他们还要我做些什么？如果阿叔晓得又怎么办呢？”他一边一口接一口地抽烟，一边一只手不时地在额头上抓摸，摇头叹气地苦恼着。
　　“上楼睡去吧。”臊狐狸整过了茶具从灶间里提着美孚灯走出来，白了张芝青一眼，没好气地对他说，“这么没用场的脓包，胆子像老鼠一样小，看见穷光蛋带支手枪就吓掉了魂，好好的一只焖碗都打碎了。”她忘了自己刚看见张祥荣时混身打抖的狼狈相。
　　“你懂得啥西！”张芝青也冲着她发脾气，“一只茶碗值几个钱？罗里八嗦的讲个没完。你没听见他刚才讲的话？性命都难保了，你都不晓得！”
　　“哎！哎！哎！看把你吓的魂都没了！看他们几个穷光蛋能搞出个啥明堂来，警告你两句你就吓成这样子！那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你的。”
　　“你懂个屁！昨夜阎金堂和四五个特务班还带着枪都叫他们缴了械，你以为张祥荣和罗顺和这伙人简单呀？”
　　“哼，我没亲眼看见。那几个穷光蛋再厉害还能比得过人家东洋人、皇协军和郭部、孙魔王？到时候这班人一来，他们就吓得屁滚尿流逃走了。”
　　“你还不闭嘴！”张芝青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制止她说。
　　“哼，我才不怕呢！哧，你既然这么怕他们，当时就不要去报告！”
　　“你——”张芝青气得狠跺了一下脚，有心想给她狠狠一耳光，可怕她大叫大喊哭骂起来，反而让人晓得，便愤怒地瞪她一眼放低声音说，“你要睡就你自己睡去！谁要你胡说八道，多管闲账！声音还这么大。”
　　臊狐狸又鼻子哼了一声，轻蔑地瞪他一眼说：“怕甭这么怕，霸甭这么霸！”她一扭腰自己提着一盏小煤油灯脱拉脱拉地走上楼去了，“看你在下面坐过夜！”
　　张芝青不知是啥时候上楼睡觉的，早晨臊狐狸起来扫了一簸箕香烟蒂头。
　　张芝青早上迟迟地起来，睡得眼泡虚肿的，夜里他一直想着张祥荣警告他的话，一早他就到前头墙门张贵法那里去找张祥荣的张贵法他们去了。问问张祥荣和张贵法：这夜校的事情上怎么个办法？都还有什么事情要他帮忙。赶快去讨讨好，以缓和一下他和张祥荣的关系。
　　听到小阎王去芦苇漕抓张祥荣失手后，罗震山一早赶到了乡公所，直把小阎王骂得一佛出世；二佛捏磐。
　　“你他娘的亏你还有脸回来！把老本都丢光了，七八支枪被人家缴得一支不剩，弄得空手拍拍回来，以后光剩下你们这些个饭桶还有啥用场！”黑无常手提袍襟，小黄眼睛睁得溜圆瞪着小阎王，口沫横飞地冲着小阎王骂。
　　“我、我当时就不愿去的嘛。”小阎王吊着包得像一只小白兔似的伤手，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低声下气说，“我当时不是对您说过，他们敢缴东洋人和平军的枪，是很厉害的，我们吃不过他们的。”
　　“你饭桶！”黑无常瞪着他继续大骂，“当了哪么多年的乡队副，到如今连几个做长工的红脚面杆白肚皮都对付不了了，这么没有用场！有啥吃不过他们的！总是这么几个土朗朗嘛！狗还是狗，鸡还是鸡，会变得那里去？这么一个特务班七八个人去，这许多枪支都给弄得一支不剩，真是一伙老饭桶和新饭桶，没用到顶了！”
　　“乡长，你、你不相信？”小阎王望着自己受伤的手委屈地说，“我没把老命丢掉就算好的了。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呀？这些人又是多么狡猾！我们进村时肃静，一点响动也没有，还分两路包围过去，可一进村，就把我们两路人马立即就反包围了，他们预先早埋伏在那里呢。我怀疑我们这里恐怕有人走漏消息。张祥荣的罗顺和都是快机驳壳枪，其余个个都拿着长枪戳子，团团圈圈把我们围得水泄不通，少说也有三四十个人，我一声喝，他们就对头飞来一枪——”
　　“我不相信！黑三话四，再厉害也就是一些当年在我家做长工的红脚杆，不过几年不见，他们在江湖上混了一会回来，就变成三头六臂哪吒啦？”黑无常斜着眼睛白他一眼说。这时坐在办公桌旁边看着他们的罗震海心中暗笑。此时电话铃又朗朗地响起来，罗震海拿起耳机来一听，就交给在桌旁的正在发火的罗震山说：“大哥，看样子又是龟田次朗来的，他要你接。”
　　罗震山拿过来一听，立即毕恭毕敬起来：“哦，你是龟田队长吗？特务班回来了，查是去查过了——”黑无常白了立在旁边的阎金堂一眼，说，“龟田队长，查不出什么，为什么？三五支队游击队的人很多——嗳，嗳，有多少——”他把头朝向小阎王小声问，“有多少人呀？”
　　“有三四十个。”小阎王说。
　　“总有四五十个。”黑无常又加了十个。
　　“什么？撒慌撒慌的？是我们乡队附阎金堂亲眼看见的，有五六支短枪，其余的都拿九九三八枪，什么？大大的撒慌？唉呀，太君！我那敢对你撒慌呀！是确确实实的，昨夜我们乡队附带去十几个乡丁，武器全部被缴了去，我们乡队副阎金堂已经受了重伤，这可是事实呀。”
　　龟田听了大发雷霆：“你们的特务班这么的没有用！让三五支队的在九龙河疯狂！如果三五支队控制了城里通往四明的九龙河要道，皇军弄点给养都有困难了！九龙乡绝不能让共产党三五支队得势——”
　　“这时电话里又传来一阵几里哇啦的咒骂声，黑无常着三不着两又回答了几句。
　　一会耳机里沉默了，但并没有挂断，传来对方办公室里哧哧的说话声。待电话里又响起“摩西摩西”的声音时，罗震山又赶紧拿起耳机连眼都不敢眨一眨地听着，站在一旁的罗震海、小阎王以及冯默言等人，也都殓声静息地注视着他，以为东洋人又在电话里大骂罗震山，等会黑无常又要向小阎王他们大发脾气了。
　　一会，罗震山在电话里“嗳、嗳”两声回答之后，放下电话机直瞪瞪地望着着小阎王，小阎王吓得心头突突跳地准备再挨乡长痛骂，但这会罗震山出乎意外的平静，他“唉”地叹一口气，对阎金堂说：“好啦！阎金堂，你这个乡队附的饭吃好了！我这个乡长也当好罗！以后我们乡公所连个窝都没了，还办什么公！”
　　“阎金堂与冯默言和罗震海等也不安地望着他。不知是怎么回事。
　　“嗨，要把我们赶走啦！”罗震山对大家说，“龟田电话里说：为了加强九龙乡治安，叫我们乡公所统统搬走。这里慈善局明天马上要来驻扎皇协军啦！”
　　“啊——”小阎王等一时都瞪眼张嘴吃惊说不出话来。
　　“那我们——”小阎王着急地想说些什么。
　　“我们都彻底完蛋啦！”黑无常望着小阎王气馁地说，“你们特务班的枪全都叫人家缴了去，这会，这慈善局的房子又叫东洋人都夺了去，我们连个办公地方都没了。嗨！这叫一着输，着着输！都是你们害的！要不是你们这么没有用，被张祥荣这伙人打得这么惨，龟田也不会对我们九龙乡这么不放心，如今他们看你们这些特务班靠不住，就赶紧派皇协军来了，明天就要来这里驻扎皇协军一个大队——如今我们搬到那里去？”
　　“阎金堂呆顿顿地望着他，罗震海和冯默言也一时无声地关切地望着他。乡公所是不是要解散？他们的饭碗都敲破了。而罗震海考虑的是日本人一下要派来一大队伪军，以后将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麻烦。
　　罗震山一手提着长衬衫襟，一手夹着一支香烟来回走了一会，对罗震海说：“震海，你去把大家都叫来吧，东洋人要的房子是耽搁不得的，如今还有啥办法呢，搬总得搬，搬到那里以后再考虑。现在我们只有把办公室的一些东西，如桌儿板凳箱箱柜柜先搬到老百姓家里去放一放。实在不行，过几天就只好搬到我们村里罗家祠堂去办公了。大家听了乡公所还不打算解散总算还好，就安心地又各干各的去了。
　　
　　第二天，果然，上升桥村的慈善局——原来驻乡公所的房子和村里，驻进来四百多个伪军，慈善局做了伪军大队的大队部。伪军们在慈善局外面的操场上高喊着“一二一”在出操。日军驻西城队长龟田次朗带着几个鬼子和翻译来亲自视察。
　　过了几天，东洋鬼子还在慈善局东面的大墙上，用五彩水粉画了一幅怪画在那里，几只粉红色的大肥猪挤躺在那里，上面写着：“大东亚共荣区”，人们看了义愤填膺地在那里大骂：“把我们中华民族当成一群猪，真是太侮辱人了！无怪乎日本鬼子进来在我们国土上横闯直撞，到处烧杀抢掠，不把我们中国人当人看待。”
　　这些爱国的人们说：“中国人民决不是可以任人欺凌的一群猪，而是一群雄狮！这群狮子如今已经醒过来了，他要奔腾咆哮，要把一个个外来的侵略者都赶出中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