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上善若水

　　那一刻，梁慧娟一家三口恨不得千刀万剐了杀人凶手。
　　丈夫老廖和女儿廖书琴也哭红了双眼，他们咬牙切齿地说:“一定要让凶手偿命！”
　　离开殡仪馆，同仁医院的领导安排梁慧娟他们在一家酒店住下来。
　　次日早上醒来，梁慧娟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乌黑的头发一夜之间花白了大半。丈夫和女儿看见梁慧娟一夜之间白了头，忍不住再次泪如雨下。
　　上午10点多钟，丁晓岚陪同廖少聪的女朋友罗艳霞到酒店来看梁慧娟他们。
　　面对这个还有5天就要成为自己儿媳的漂亮姑娘，梁慧娟是悲喜交集。
　　虽然廖少聪和罗艳霞已经恋爱几年了，梁慧娟一家人还是第一次和她见面。
　　初次见面也可能就成了最后的见面，悲痛之情一时难以言表。
　　此时罗艳霞已经有了两三个月的身孕，梁慧娟知道后又喜又悲又忧，喜的是儿子廖少聪有了后，悲的是再也看不到儿子成家立业了，忧的是罗红艳一个未婚的女孩生下孩子,生活的境况可以想象。
　　谈话中，梁慧娟了解到罗艳霞在犹豫是不是留下这个孩子，于是她苦苦地哀求罗艳霞说：“姑娘，你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看在和少聪相爱一场的份上，给老廖家留个香火，我这辈子都感谢你，都会记住你的好！只要你把孩子生下来，不用你养，我们来养。”
　　梁慧娟言辞恳切句句扎心的哀求，让罗红艳为之动容，难以拂面，便答应梁慧娟说一定把孩子生下来。想想罗艳霞能够给老廖家留个后人，梁慧娟冰冷的心开始有了些许的温暖。
　　罗红艳和廖少聪是同一所大学的校友，比廖少聪小6岁，现正在读硕三，6月份就要毕业了。
　　她进大学的时候，廖少聪在读硕士，她大学毕业又考上了本校的硕士，在读硕二时和廖少聪建立了恋爱关系。
　　廖少聪博士毕业后被招聘进入滨海市同仁医院，现在已经做通了医院领导的工作，答应让罗红艳毕业后也进同仁医院。
　　接到丁晓岚说廖少聪遭遇不幸的电话时，罗艳霞正在准备硕士毕业的论文答辩。她强忍悲痛，专程从学校赶来滨海。
　　罗红艳在酒店陪了梁慧娟一天，第二天她父亲赶来滨海，说她母亲心脏病复发住院，让她快回去看看。
　　亲情难以两顾，不得已，罗红艳只好随父亲回了江苏的老家。
　　这天下午，梁慧娟全家来到滨海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欧阳云宏向他们介绍了基本案情。
　　当梁慧娟得知包小军杀人后立即打了120电话求救，并一直捂着廖少聪的伤口施救，最终廖少聪死在包小军怀里时，她觉得杀人的包小军还有点良心。这个善良的老人在那一刻，开始谅解杀害了自己儿子的包小军。
　　她眼噙泪水，满脸悲凉地对欧阳云宏说：“既然我的儿子已经不在了，再也回不来了,让人家孩子以命抵命也无济于事，无非再死一条人命而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是让他们赶紧找律师救自己孩子吧。”
　　梁慧娟的一番话,让在场的欧阳云宏等警官们都错愕不已。
　　从警十多年，欧阳云宏处理和调解过无数起被害人与伤害人之间的纠纷，像梁慧娟这样主动为伤害人一方开脱说情的还是第一次。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大爱无疆，对梁慧娟的敬重和钦佩之情，油然在欧阳云宏等人心底升起。
　　“他扎死了我弟弟，你还要救他？妈，您是不是糊涂了！”听见梁慧娟的话，一旁的女儿廖书琴接受不了，不满地道。
　　“咱们行个好算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弟弟已经不在了，人家孩子还活着，咱们能救就救他一命吧。再说，他死了，你弟弟也活不过来。而且，他和少聪无冤无仇，两人间冲突，也是无心之过，并非有意要扎死你弟弟。你现在也是为人之母，也是养儿子的人，将心比心，也替人家的母亲想想吧！他还年轻，才23岁，还是个大孩子呢！咱们就忍心看着他赴死？”梁慧娟含泪开导着女儿。
　　梁慧娟的善良和宽容让在场的人都感动得落泪了。
　　廖书琴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不再作声。
　　第三天，在滨海料理完廖少聪的后事，梁慧娟捧着儿子的骨灰准备回老家。出于对梁慧娟老人的敬重，欧阳云宏特意派丁晓岚开车送他们回去。
　　梁慧娟一家在村里人缘相当好，老廖为人忠厚，梁慧娟待人热情。老年丧子，哀莫大焉，村里人都纷纷过来陪他们。想着这个五一节儿子应该当新郎的，现在却要孤零零地埋在地下，梁慧娟在夜里又常常哭了起来。
　　丁晓岚陪梁慧娟老人在悲戚和泪水的交织中度过了一个难眠之夜。
　　次日早上，丁晓岚安慰了老人一番，正准备告辞，老人家里的电话响了，是罗艳霞打来的。
　　电话的声音很大，丁晓岚在一旁听见，罗艳霞在电话里问候了几句，然后语气低沉地说：“阿姨，我对不起您，承诺的话没兑现，我，我把孩子拿掉了。”
　　梁慧娟手握电话泪流满面，一言不发。
　　她能说什么呢？指责对方不讲诚信？没有道理；认可对方的做法？心有不甘。
　　她实在是无话可说，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罗艳霞在电话那边哭诉说：“阿姨，我也想把孩子生下来，但是我妈妈死活不让。她担心会影响我今后的路，怕人家说我没结婚就生个孩子。阿姨,您原谅我吧！”
　　“已经这样了，原谅又怎么样，不原谅又怎么样？我们认命吧！”放下电话，梁慧娟和老廖又痛哭起来。
　　廖少聪死后，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罗艳霞替他们生下那个孩子，现在孩子也没有了，老廖家连个香火都没留下。
　　哭了一阵，梁慧娟安慰丈夫说：“老廖，咱要理解人家孩子，她要是我亲闺女，我也不乐意让她不结婚就生个孩子。”
　　一旁的丁晓岚也忍不住陪着流泪。
　　时光飞逝，又过了半个月，欧阳云宏得知，滨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将公开开庭审理包小军杀人案。他决定和徐凯歌、丁晓岚一起去参加旁听。
　　法院开庭如期举行。
　　由于是公开开庭，法庭的旁听席上坐满了人，有廖少聪的同学、医院的领导和同事、部分受邀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还有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
　　当坐在原告席上的梁慧娟，看到清瘦矮小的包小军被法警押进法庭时，眼眶里不由得又涌出了泪水。
　　包小军看了一眼梁慧娟，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在公诉机关的讯问过程中，包小军毫无狡辩、态度诚恳地承认自己扎人的事实。
　　法庭审理很顺利，没有发生证据、事实方面的任何争议，有条不紊地走着程序。最后，公诉人建议对包小军判处无期徒刑以上刑罚。
　　待公诉人的意见陈述完毕，法庭审判长将目光投向原告席上的梁慧娟，道：“原告梁慧娟，请您代表被害人发表意见。”
　　梁慧娟用手抹去流到脸颊上的眼泪，嗓子有些哽咽地说：“今天第一次看见杀害我儿子的凶手，他这么年轻，就是个大孩子，我觉得他挺可怜的。看见他，我就像看见了自己的孩子。我儿子已经死了，即使把他枪毙了，我儿子也活不过来了。我就当行行好，能救他一命就救他一命吧。这样做我虽然觉得亏欠自己孩子，但判死刑，叫人家死了，我也接受不了。”
　　说到这里，梁慧娟的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
　　一瞬间，偌大的法庭显得出奇的安静，静得彼此能听见对方的心跳，静得连掉一根针到地上都能被人听见，静得连空气似乎都要凝固了。梁慧娟的表述实在是出人意料，让在场的所有人先是震惊，继而肃然起敬。
　　梁慧娟继续说：“这孩子还年轻，请法院给他个机会吧，不要判他死刑，从轻判决吧，算是我给这个孩子帮个忙。我儿子生前是医生，是做救死扶伤、行善积德工作的，我想他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让这个孩子去死的！”
　　这一刻，连审判席上的审判长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身边做记录的记员一边敲着键盘一边用手擦拭着眼泪。
　　公诉人、辩护人都无不被梁慧娟的宽容大度感动得潸然泪下。
　　原告为被告人求情，这样的场面，在重大刑事案件的审判中还见所未见。
　　梁慧娟讲完后足足有半分钟，法庭里静若止水，所有人似乎还没有从惊愕中醒悟过来。
　　良久，法庭里开始出现喁喁私语：
　　“真是一位善良的母亲啊！”
　　“大度！胸怀宽广，令人感佩！”
　　“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容常人之所不能容！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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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庭审的审判长悄悄揉了揉眼睛，拿起法槌敲了一下，待法庭重新安静下来，缓缓地对包小军说：“被告包小军，你刚才听到了，这是一位善良、宽容的母亲对你说的话，你扎死人家的儿子，人家的母亲还在为你求情，这是多么宽广的胸怀啊！”
　　包小军听见审判长的话，顿时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