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帝王骚客之南北朝（7）——南梁简文帝萧纲

　　七夕诗
　　牵牛遥映水，织女正登车。
　　星桥通汉使，机石逐仙槎。
　　隔河相望近，经秋离别赊。
　　愁将今夕恨，复着明年花。
　　这首《七夕诗》是南朝著名文学家庾信所作。杜甫在《咏怀古迹》中：“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庾信晚年出使北周，被扣留，作有《哀江南赋》。在杜甫的诗中，以南北朝时期的侯景叛梁比喻安禄山反唐，以庾信自喻，表达自己对国家的担忧之情。
　　庾信是南北朝时期著名的文学家，诗人。其实，不止庾信，庾氏家族是南北朝文学界的大家族。史载其家“七世举秀才”、“五代有文集”。
　　七夕节是我国传统的“情人节”，每逢这一天，文人墨客作诗撰文，以表达自己的爱情观，或抒发对爱情的渴望。历史上，记载写七夕的有名诗词有三百多首。庾信的这首诗被文学家徐陵收录在《玉台新咏》中。
　　《玉台新咏》是中国历史上早期的情诗总集。其序中说此书取材以“选录艳歌”为宗旨，可见，其收录的皆为描写男女感情的诗歌，如《孔雀东南飞》、《陌上桑》等。再摘其中一首著名的《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玉台新咏》的出现和宫体诗的形成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也与当时文化背景有密切的关联。
　　自东晋以来，汉族政权偏安于江东，大多数皇帝安于享乐，王公贵族更是纵情声色、骄奢淫逸。宫体诗的创作就是取材这种宫廷生活，是南北朝文学由雅趋俗的产物。民歌与乐舞也是形成宫体诗的重要原因。在南梁朝，因梁武帝而深受佛学的影响，因此宫体诗着力于对女子形容服饰的描绘，多冰凉冷漠。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玉台新咏》不仅是一部情诗，还是一部唯美的乐章。
　　
　　徐陵是宫体诗代表人物之一，与前文提到的庾信齐名。宫体诗始于简文帝，它是我国南朝齐、梁时代在宫廷中形成的一种诗风。就其内容而言，主要以宫廷生活为描写对象，具体题材不外乎咏物与描写女性。情调上伤于轻艳，风格上比较柔靡缓弱。他们共同的艺术特点是注重词藻对偶与声律。
　　宫体诗是一种有特定内容和风格的宫廷文学。这类诗歌的共同艺术特点是：注重词藻、对偶、声律。如萧纲的这首《五古•春日》:
　　五古•春日
　　年还乐应满，春归思复生。
　　桃含可怜紫，柳发断肠青。
　　落花随燕入，游丝带蝶惊。
　　邯郸歌管地，见许欲留情。
　　诗对仗工整、词藻新颖，是一首典型的宫体诗。诗描写了春到邯郸的情形，新年刚过，新春有回。桃树开出艳丽的花，柳树发出嫩绿的芽，将颜色赋予感情。去年落下的话，随着燕子的归来又从新回到了树梢。飘动的柳絮惊醒沉睡的蝴蝶，随枝飞舞。一幅温馨美丽的春景图；一片春色满园的美丽景色；一派大地春回的美好景象，使诗人流连忘返。
　　萧纲四岁封晋安王，七岁为云麾将军，领石头戍军事，量置佐吏。由于太子萧统早死，他二十八岁被立为太子。他自幼生活在宫廷，周围有一大批文人，如：沈约、庾肩吾、王规、刘孝仪、刘孝威、徐擒、徐陵、张率等，这些幕僚构成了当时三大文学集团之一的萧纲文学集团（其他两个是萧子良文学集团和萧衍、萧统文学集团）。
　　由于萧纲常年在外领军，。他的诗词中，除宫体诗外，还有边塞诗。如《从军行》、《陇西行》、《雁门太守行》、《度关山》等。
　　度关山
　　关山远可度，远度复难思。
　　直指遮归道，都护总前期。
　　力农争地利，转战逐天时。
　　材官蹶张皆命中，弘农越骑尽搴旗。
　　搴旗远不息，允虏何穷极。
　　狼居一封难再睹，阏氏永去无容色。
　　锐气且横行，朱旗乱日精。
　　先屠光禄塞，却破夫人城。
　　凯歌还旧里，非是炫轼名。
　　一般来说，边塞诗兴起于汉魏时期（其实《诗经》中也部分，可划分为边塞诗），唐代盛行。据统计，唐代以前的边塞诗现存不到二百首。该诗语言激昂雄壮，表达诗人为国开疆扩土的豪情。
　　其实南朝时期的边塞诗已经非常盛行，不少皇帝都作有边塞诗。当时的许多诗人也都有经典诗作传世。鲍照《代出自蓟北门行》、徐陵《关山月》、王褒《渡河北》等。
　　公元548年，徐陵奉命出使东魏，后因侯景之乱，被迫留在邺城达7年之久，不得南归。其间，有感而作有一篇《关山月》，是南朝现存边塞诗中的佳作。
　　关山月
　　关山三五月，客子忆秦川。
　　思妇高楼上，当窗应未眠。
　　星旗映疏勒，云阵上祁连。
　　战气今如此，从军复几年。
　　韩兆琦教授在《文史英华•诗卷》：“《关山月》的韵味和格调，已很接近初唐的边塞诗，是唐代边塞诗的先导。”
　　萧纲对文学的观念，从他的许多书信中得意体现，《答张缵谢示集书》一文中说：
　　纲少好文章，于今二十五载矣。窃尝论之：日月参辰，火龙黼黻，尚且著于玄象，章乎人事，而况文辞可止，咏歌可辍乎？不为壮夫，扬雄实为小言破道；非谓君子，曹植亦小辩破言。论之科刑，罪在不赦。至如春庭落景，转蕙成风；秋雨且睛，檐梧初下；浮云在野，明月入楼；时命亲宾，乍动严驾；车渠屡酌，鹦鹉骤倾；伊昔三边，久留四战；胡雾连天，征旗拂日；时闻坞笛，遥听塞笳；或乡思凄然，或雄心喷薄，是以沈吟短翰，补缀庸音，寓目写心，因事而作。
　　《文心雕龙•原道》开篇云：“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认为自然界中的世间万物、宇宙星辰都是自然规律所产生的文采。这与萧纲在这篇文章中提出的观点相似，强调外事外物都有可能触发对文章诗词的创作。如他的《苦热行》：
　　六龙鹜不息，三伏起炎阳。
　　寝兴烦几案，俯仰倦帏床。
　　滂沱汗似铄，微靡风如汤。
　　洄池愧玉浪，兰殿非含霜。
　　细帘时半卷，轻幌乍横张。
　　云斜花影没，日落荷心香。
　　原见洪崖井，讵怜河朔觞。
　　诗不但写出了以凉衬热的艺术效果，而且意象细微，很符合他追求自然清新的写作特点。
　　《答张缵谢示集书》一文中，萧纲还认为杨雄、曹植文章诗词太过重视文辞华丽，都是雕虫小技，还“罪不可赦”。这正如他在《与湘东王书》中所说：“比见京师文体，懦钝殊常，竞学浮疏，急为阐缓。玄冬修夜，思所不得，既殊比兴，正背《风》、《骚》。若夫六典三礼，所施则有地；吉凶嘉宾，用之则有所。未闻吟咏情性，反拟《内则》之篇；操笔写志，更摹《酒诰》之作；迟迟春日，翻学《归藏》；湛湛江水，遂同《大传》。”
　　在这篇文章中，萧纲认为经典有经典的用途，同抒情的文学是两回事。文学作品去模仿非文学的儒家经典，既没有必要，事实上也是做不到的。与《文心雕龙•宗经》针锋相对，这无疑又是文学创作的一大进步。
　　萧纲对文学界的贡献是巨大的，不仅开创了划时代的宫体诗，在玄学方面，萧纲、萧绎兄弟与其父梁武帝萧衍一起，对玄学作出了推广和发展。《颜氏家训•勉学篇》中说：“洎于梁世，兹风（引按：玄风）复阐，《庄》、《老》、《周易》，总谓‘三玄’。武皇、简文，躬自讲论。……元帝在江、荆间，复所爱习，召置学生，亲为教授，废寝忘食，以夜继朝，至乃倦剧愁愤，辄以讲自释。吾时颇预末筵，亲承音旨，性既顽鲁，亦所不好云。”从后面发生的很多事情看，萧纲的太子萧大器临刑之前仍在讲《老子》；西魏大兵压境、江陵势如危卵之际，萧绎亦频讲《老子》，百官戎服以听。这两件事真让人难以置信，可想而知，玄学在当时人们心中的地位。
　　萧纲还精通医学，著有《沐浴经》三卷、《如意方》十卷，已佚。
　　谈箫梁政权，离不开一个人——侯景。
　　侯景，本姓侯骨，字万景，朔州(今山西朔州市)人，羯族。史载，他“剽悍好武，不良于行（据说是长短脚），擅长骑射。”北魏末年，北方大乱，他先率部投靠北魏权臣尔朱荣。高欢消灭尔朱荣家族后，投靠高欢。高欢去世后，对其子高澄说："侯景狡猾多计，反复难知，我死后，必不为汝用。"而侯景素来不喜高澄，曾扬言：“王（高欢）在，吾不敢有异；王无，吾不能与鲜卑小儿（高澄）共事！”遂投靠南朝梁武帝萧衍。梁武帝希望借助其势力北伐，因此接纳侯景，他怎会知道，这正是引狼入室。
　　侯景叛逃后，高澄派大将慕容绍宗进攻侯景，梁派贞阳侯萧渊明支援，结果大败，萧渊明被俘。正在梁武帝一筹莫展之时，东魏提出和解。侯景担心双方达成协议，对自己不利，十分恐慌。梁武帝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继续与东魏进行谈判。侯景假冒高澄写了一封信，提出以萧渊明交换侯景，梁武帝接受。侯景大怒，再不犹豫，决定反叛。
　　史学家吕思勉评价侯景说：“虽然野蛮粗鲁，在是时北方诸将中，已经算是狡黠的了。”当时，他镇守寿阳，为了收揽民心，废除了梁朝盘剥百姓的市场税和田租，使百姓都来参与叛军。侯景充分利用南梁的内部矛盾，与素有野心的临贺王萧正德（武帝养子）勾结。他屡屡向梁武帝要军费、武器，言辞也愈发傲慢，但梁武帝从未拒绝，一味姑息。有人上奏说侯景要反叛，武帝也不以为然。
　　当时，梁武帝身边有个人叫朱异，善于迎合武帝的心思，在梁大权独揽三十余年，贪财受贿，欺上瞒下，生活极尽奢靡。
　　公元548年，侯景以诛杀朱异等为借口，起兵寿阳，兵力约有8000人，正式揭开侯景之乱的帷幕。由于有萧正德为内应，侯景很快攻下梁都城建康（南京），围困台城（建康城内，当时的皇宫所在地）。萧正德登基称帝，封侯景为丞相。
　　公元549年，侯景攻下台城。《资治通鉴》记载有侯景见到武帝和太子之时的一幕：
　　俄而景遣王伟入文德殿奉谒，上命褰帘开户引伟入，伟拜呈景启，称：
　　“为奸佞所蔽，领众入朝，惊动圣躬，今诣阙待罪。”
　　上问：“景何在？可召来崐。”景入见于太极东堂，以甲士五百人自卫。景稽颡殿下，典仪引就三公榻。上神色不变，问曰：
　　“卿在军中日久，无乃为劳！”景不敢仰视，汗流被面。
　　又曰：“卿何州人，而敢至此，妻子犹在北邪？”景皆不能对。
　　任约从旁代对曰：“臣景妻子皆为高氏所屠，唯以一身归陛下。”
　　上又问：“初渡江有几人？”景曰：“千人。”
　　“围台城几人？”曰：“十万。”
　　“今有几人？”曰：“率土之内，莫非己有。”上俯首不言。
　　景复至永福省见太子，太子亦无惧容。侍卫皆惊散，唯中庶子徐、通事舍人陈郡殷不害侧侍。谓景曰：“侯王当以礼见，何得如此！”景乃拜。太子与言，又不能对。
　　虽是处于被动的局势，梁武帝与太子箫纲的气魄真不愧是“帝王之气”。相比之下，侯景只能是“人臣”之命。
　　侯景攻破台城后，梁武帝萧衍被软禁，之后被活活饿死，终年八十六岁。
　　侯景初入梁时，因妻儿都在北方，曾想梁武帝做媒，求婚与王、谢两家。王、谢结识当时的大家族，刘禹锡的《乌衣巷》中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中的王谢，指的就是这两个家族。
　　梁武帝认为侯景门第不够，因此拒绝了他的请求。武帝去世后，侯景立太子萧纲为皇帝（萧正德因想联合鄱阳王萧范准备推翻侯景，却反为侯景所杀），侯景自封为大都督。他还深深的记得当年求婚之耻，迫使美貌的溧阳公主（萧纲之女萧妙淽）嫁给他；后又自封(逼皇帝封其)为“宇宙大将军”。
　　史载，台城在久围之下，粮食断绝，疫疾大起，死者十之八九。侯景进入建康后，悉数驱赶满朝文武，让他们净身而出，命士兵将他们杀死，被杀的有三千多人，又纵兵杀掠，尸骸填满道路。侯景其后陆续派军在三吴地区大肆烧杀抢掠，惨不忍睹。
　　公元551年，侯景废简文帝萧纲，立豫章王萧栋为帝，改元天正。同年，再命萧栋禅让，登基为帝，国号为汉，改元太始。侯景虽然称帝，但好景并不长，而且他之后遭受的待遇，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公元552年。陈霸先、王僧辩等起兵讨伐侯景，攻入建康。侯景企图逃亡，被部下所杀。王僧辩将他的双手截下交给高洋，头颅送至江陵，尸体在建康街头暴露。当地百姓将其尸体分食殆尽，连其妻溧阳公主也吃他的肉，尸骨烧成灰后有人将其骨灰掺酒喝下。梁元帝萧绎下令将他的脑袋悬挂在江陵闹市上示众，然后又把头颅煮了，涂上漆，交付武库收藏，与篡夺西汉的王莽有着相同待遇。侯景有5个儿子留在北方，大儿子被高澄剥皮后用锅煮死，其余4个儿子被阉割后煮死。
　　萧纲在位仅仅两年就为侯景所杀，期间没有什么政治作为，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政治才能。史料记载，萧纲在雍州刺史任上，曾经发教原减民间资费、又发教革除贪惰；做太子后，视察京师监狱，同情囚徒配役既枉且滥，上启论事。《梁书•简文帝纪》曰：“在襄阳拜表北伐，遣长史柳津、司马董当门、壮武将军杜怀宝、振远将军曹宗等众军进讨，克平南阳、新野等郡。魏南荆州刺史李志据安昌城降，拓地千余里。”这样看来，萧纲不是一个像陈叔宝一样只会写诗的皇帝，只可惜侯景之乱让他成了傀儡，有志无法施展。
　　最后引《梁书•卷四•本纪第四•简文帝》中史臣语作结束。
　　史臣曰：太宗幼年聪睿，令问夙标，天才纵逸，冠于今古。文则时以轻华为累，君子所不取焉。及养德东朝，声被夷夏，洎乎继统，实有人君之懿矣。方符文、景，运钟《屯》、《剥》，受制贼臣，弗展所蕴，终罹怀、愍之酷，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