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奴婢位卑，故事称王

　　送走葛尔丹以后，丽儿洁儿蝶儿戈儿四个人才敢进来问安，每次只要公主去参加宴会，侍女们都担心的不得了，生怕自己主子吃亏；再有箫儿简直就是个“故事王”，每次都能把宴席上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讲给大家听。不是关乎安危的事情，公主并不阻止，乐得与她们分享以打发无聊时光。这不，蝶儿刚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悄声（自从玉儿的名字不知被谁透漏出去而惹出祸端之后，即使在内室且房门紧闭，她们主仆几个说话也都从来不高声的。）问：“箫儿姐姐，你快说说，今日宴会咱们公主没吃亏吧？”
　　“没有没有，大汗在呢，谁敢不尊咱们公主，便是公主不吭气，大汗也是不准的……”随后她就用几个人勉强能听清的声音把六妃娘娘如何为难公主，怎么逼公主喝“马奶酒”、大汗又是怎样为公主撑腰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大家听。听到起因乃是六妃娘娘因了一首词向公主道歉，戈儿待箫儿话音刚落，便追问道：“箫儿姐姐，你且说说，那个六妃娘娘究竟吟得是哪一首词，居然闹出乌龙来了？”
　　箫儿见问，便不无得意道：“还有哪一首，便是南唐相国冯延巳的那一首《长命女、春日宴》呗，不过最可笑的还不止这些——那个四妃娘娘，自诩也是通词的，还当众戳穿了六妃娘娘的居心，只可惜她竟是把人家堂堂一个相国说成是女人，把那个相国辛辛苦苦写的词说成是嫡妻写给夫君的；还把‘巳’念成‘已’，你说可笑不可笑呢？当然这也要怪那个五代的相国，谁叫他好好的男人不做，偏按照女人的心思写词来着。”
　　听箫儿这样说，玉儿忍不住拿着一根指头戳着她的脑门道：“我把你个刁嘴的丫头，说话也要留着些余地，别这么刻薄可好呢？三言两语，连老祖宗的不是也还派上了。你所以通那么多，归根结底还不是咱们公主的功劳？若不是公主整日里诗词歌赋不离于手，咱们一个小小奴婢又哪里晓得这些？人家四妃娘娘是准葛尔人，会些汉话通些诗词就很了不得了，换做是别人，就连皮毛还不一定知得呢。”
　　“玉儿你且知足吧，箫儿这丫头，比先不知进步多少。”公主接过话茬道，“接连吃了几次大亏，倒教她乖许多呢，人前再不敢轻易开口的。这里就咱们主仆几个，这些话倒也说得，只是你等切记出去这个门口半点不得议论，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戈儿也信誓旦旦替箫儿说话：“嗯，箫儿姐姐在外面，就连一向与咱们公主最亲厚的三妃娘娘问起，也是连半个字都不肯吐露呢。”
　　“嗯，箫儿妹妹确实乖巧了不少，奴婢也是看在眼里的。但千不该万不该这个主子也讥那个主子也笑，说话间就接连讽刺了好几个人。人家四妃娘娘再不济，还不是占着血统尊贵，平白的捡了‘四妃’这把交椅？小看不得呢。就拿如今的三妃娘娘来说，师从咱们公主学了半年的古诗词，那首《春日宴》她也学过的，你再回忆一下她当时是什么表情？”
　　箫儿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红着脸道：“当时三妃娘娘像没事人似的，稳坐泰山，但笑不语。但人家是娘娘，庄重些也是该的，奴婢只是一个小小奴婢，这一辈子最主要的任务便是侍奉好公主。”说到高兴处，她一边说一边拿手指比划着，“奴婢主子，一个地一个天，如何比得？
　　再说了，谁让那几个都针对咱们公主的！哼，凭你是谁，只要对咱们公主不敬，我就对她不敬。”为了表示尊重，说到“咱们公主”这四个字，她稍稍抬高了点声音。
　　玉儿听箫儿这样饶舌，忍俊不禁地跟公主告状道：“公主您看，箫儿这丫头自从大汗下旨赐婚后，这小嘴越发的刁钻了，奴婢只说了她一句，她倒有千句万句话等着呢。”她一时高兴只顾着取笑箫儿，竟说走了嘴，却忘了公主心中的刺，待想起来竟晚了，不由得面上一红。
　　提起葛尔丹赐婚的事，公主脸上微不可查的一暗，但她也知玉儿是无心之失。公主爱怜地看着箫儿，又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眼心思通透的玉儿。将她们的表情尽收眼底，也自然明了她们的心意，此刻心中所有的不快瞬间化为乌有。憋住笑开口道：“玉儿说的很是呢，快去拿针线来，待本宫将箫儿这丫头的嘴巴缝住了，看她还犟嘴不了？”
　　见公主带头调侃，玉儿也佯装求情：“公主莫气，千万别缝箫儿的嘴，箫儿妹妹乖巧可爱，这张小嘴若缝上了，世间还有谁能够讲故事给大家听呢，再说拿针线缝衣服也还罢了，那些没有生命的哑巴物件断不会喊疼的；可是箫儿妹妹这血肉娇躯又如何受得了？不痛的嗷嗷大哭才是怪呢！”
　　“若果真到那时，那块木头还不得吃了你呢？”公主接过话茬道。
　　箫儿羞得满脸通红，却不敢说公主的不是，只是追着玉儿膈吱道：“坏姐姐，叫你乱说话，今日若不教你讨饶，我便不是箫儿了。”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玉儿被箫儿膈吱得哈哈笑个不停，丽儿几人在旁边跟着乐，满屋子都是少女们开心的笑声。老半天公主才止住笑声发话道：“箫儿，你且饶了你玉姐姐吧，她是最怕痒的，这会可给你害苦了呢。”
　　“哈哈……妹妹饶了姐姐，姐姐再不说了哈哈哈哈……”见玉儿都快笑岔气了，箫儿才意犹未尽的停手。屋里隐隐传出来的笑声另慕齐等守在二门外侍候的奴婢们竟有些羡慕，再不知内室那主仆几个说些什么，竟如此热闹。
　　“好吧，今日看公主替你求情的份上，且饶了你罢，看你以后还敢取笑妹妹。”箫儿终于停了手。
　　玉儿见公主脸上总算有了久违的笑容，缓过气来才正色道：“玩笑也开得差不多了，妹妹且听我说罢，以后咱们姐妹当正经些才是，你忘了今日宴席上，六妃娘娘言语里挑咱们公主两大不是：第一个便是‘与奴婢打成一片’呢。”
　　“姐姐教训的是，妹妹省得了。”刚才散席回来，公主还好好的，都是那个大汗不好，说什么“打下江山与公主共享”的话，惹公主不开心。亏得自己和玉儿姐姐两个一唱一和地调侃，才让公主心里舒坦些，脸上也有了笑容，故而也知趣地回道。
　　她们姐妹两个的心意，公主心里再清楚不过？试问自己何德何能？今生今世竟有这么多好人与自己肝胆相照。是以才故意配合她二人玩笑而不阻止。此刻见大家都笑够了，也轻声正色道：“咱们主仆关起门来情同姐妹，都是自己人，平日里但笑无妨。凭人怎么说，没那么多顾忌。只要人前做个尊卑的样子便可。箫儿这丫头看似口无遮拦，实则口风紧得很，想当初阿海那样折磨她，也没吐露半个字不是？”
　　“公主说的是。”玉儿也肯定地点头道，“当初那个‘三妃娘娘’可不是如今这个，她若责罚谁，板子打下去不见血都不罢休的，那时奴婢见妹妹被打得不成了，心都要疼碎了，差一点忍不住就认招，好教妹妹免受些皮肉之苦，只是怕坏了箫儿妹妹的赤胆忠心所以才咬牙坚持下去。”
　　一提起这些，戈儿倒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古怪，欲言又止的。公主见状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道：“这里没有外人，戈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回公主的话，刚才奴婢听你们提到当初玉儿姐姐和箫儿姐姐两个人挨打的事，忽然想起来：那时候就……”
　　“戈儿不必支支吾吾，心里有什么疑问说出来便是。”公主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是，公主……那时候奴婢就怀疑咱们这几个人里有内奸……”戈儿一边说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扫了一眼玉儿和箫儿，又接着说下去，“不然……”
　　“不然咱们宫里的事三妃娘娘怎么会晓得那么多是吗？”公主笑呵呵地问。
　　“嗯，就是就是。”戈儿真是太佩服公主了，自己话还没说完，她就明白自己要说什么了。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大家都是姐妹，有什么话一直闷在肚子里不说出来反而会影响姐妹之情，倒不如痛痛快快把事情摆在桌面上说开了的好。本宫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咱们之中没有内奸，也不会有！当然，本宫这样说你可能还不明白，若一定要找出个内奸的话——那便要归罪于某人的‘梦话’了。”
　　“公主这样的解释，奴婢倒是越发糊涂了，难不成是……有人梦话说走了嘴么？”公主的一番话，戈儿听得云里雾里的，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只顾着发问，却没有注意此刻箫儿脸红到脖子根了。
　　“没错，”玉儿接口道，“说梦话的这个人便是箫儿了。咱们的箫儿啊，在家的时候素日可是藏不住话的，向来有一说一。可到了准葛尔就不一样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处处都得谨小慎微，这让咱们箫儿怎么受得了，所以夜里梦话吐露一句半句也是正常，只不过偏偏叫有心人听了去罢了。”
　　“亏得玉儿姐姐提醒，不然妹妹至今不晓得自己竟说梦话呢。”提起这些箫儿满脸都是愧疚。之前雪儿出事那段时间，箫儿也是满腹狐疑：不晓得内奸是谁？是谁一次次走漏风声，出卖她们。一时找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忍不住趁空追问玉儿。亏得玉儿一五一十地给她解释明白，所以今天一听公主提起“梦话”这两个敏感字眼，立刻脸色绯红。
　　“妹妹你又不是故意的，不必放在心上。”她这一认错，玉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妹妹还是有一事不明，箫儿姐姐说梦话的事，蝶儿我们几个都不晓得，三妃……是以前的三妃娘娘如何知晓的呢？那些秘密她又是怎么听去的呢？”
　　“你可还记得那个死去的雪儿么？”公主微笑着提示道。
　　“雪儿……哦，奴婢明白了……”提到雪儿，戈儿才如梦方醒，“素日箫儿姐姐一直睡在公主的寝帐里，所以她说梦话的事除了您和玉儿姐姐，再没有第三人知晓。但那时候雪儿险些被她主子打死，还是箫儿姐姐衣不解带的侍奉她好几日来着。”得公主这一提醒，再把前因后果串起来，戈儿终于弄明白了。
　　说到“雪儿”的事，一直旁听未开口的洁儿发话了：“提起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就气，亏得箫儿姐姐对她那么好，不仅舍出体己救了她性命，还衣不解带的端汤奉药，不然那个小蹄子早就见了阎王爷了，还能多活那么久？再不想却是从死神手里抢回个仇人来……”
　　玉儿接过话茬道：“雪儿不过是四妃娘娘安插在咱们这里的探子，那时便真的死了，也还会有下一个雪儿的。人家既然花了心思下了功夫想要掏咱们的底细，没有收益怎么肯善罢甘休？”
　　“没错，既然人家想要找到本宫的错处，那似这般‘苦肉计’在没有成功之前定会一出接一出地上演，这也是本宫当初为何愿意将雪儿留在咱们这里最主要的原因——奴婢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呢，没得叫人作贱。她耶律燕可以视人命如草芥，本宫可没那么狠心。不过耶律燕便是到死之时都想不到自己也是个傻的，饶是她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别人的一颗棋子罢了，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公主您是说……雪儿并不是四妃娘娘的人？”这次连一向聪明的玉儿也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