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就当是陪我

　　元旦前的那几天，子鸿的生活用“惨淡”来形容实不为过，远景、陶恒、子鸿三人之间再无曾经的欢颜。这几日过得很是漫长，漫长的让人有些难受。
　　无精打采地来到校园门口的早点摊，子鸿刚坐下，便感受到了那不和谐的氛围。上一次的分开，虽然大家话不多，起码还是点个头，招呼一声。
　　而这一次，陶恒宁可不吃剩下的那半碗稀饭，就夹着书本自顾离开了。远景来得迟了点，看到子鸿正在吃着早饭，目光交错的那一刹那竟又转身往回走。
　　课间三人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欢愉，甚至在那熟悉的小路上，远远看到对方，都各自绕道而走。也许是自己的心灵过于脆弱，也许三人都是同样的脆弱。
　　刘波总时不时地来上这么无趣的一句：“你们三个搞什么飞机啊？”真的是有些尴尬，又有些无语的感慨。
　　复读班能够相识的不多，可以记住的更少，黑压压的人头，除了前后左右及原先在一个学校的相熟些，似乎大家也不愿有更多的来往。
　　上一次分开时，子鸿住在同桌刘波的家中，和刘波在一起尚未有过多的感怀。而这一次分开，看着新的同桌从早到晚深陷在“题海”的样子，一天说不上几句话，甚觉无趣，一种强烈的失落感便充斥着全身。
　　今夜，窗外又下起雨来。屋檐漏水滴在石板上，像是诉说不完的闲话。孤独陪伴着子鸿，他痴痴地看着窗外。
　　雨打在玻璃上，水珠被抚去了锋芒，往下流，往下流，有如流下的泪水。不是孤独，而是孤寂，这分明是一种痛楚。
　　真的不知道，这场雨也会如此的缠绵，缠绵的有些不是滋味。大概，这雨是和自己一起在哀思吧！也许，时光只有在回想的时候才发觉它过得真快。大概，逝去的日子再长也不曾让回忆的思绪淡忘。
　　曾经，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词语在子鸿的脑海里闪现。曾经，因为觉得和自己一般落落寡合的人倒也有点意思，于是才有了那份相知。然而，这份孤寂的现实都快让自己失掉了说话的兴趣。
　　难道，真的和这场雨一样？冬雨有声，这份孤寂却无声。这几日似乎除了读书外，仿佛一切都丢失了意义。很多事情不是不感兴趣，而是它们无法让子鸿感觉到兴趣。
　　别人眼中的畏惧，在子鸿的眼里却是无所谓。别人眼中的无所谓，反而在子鸿的眼里成了那份畏惧。很庆幸，也有些不敢相信，如此的心态竟然有了一份满意的成绩。
　　这的确是真的！这几日的各科小考，子鸿都是出类拔萃的优秀，甚至数学竟破天荒地取得了满分。
　　许多羡慕的眼光，子鸿总是让它折射，于是有些人在背后议论子鸿是个有些狂傲的人。是吗？其实连子鸿自己都分不清楚。忽然很讨厌在这里的生活，也许讨厌的是如此生活的自己。
　　总觉得自己就像欣美家一只脱群的鹅，有些惊恐，不停地叫唤着。然而，鹅脱群了，子鸿和欣美总能把它找到。而自己呢？谁又能找到？只能把那份叫唤藏在内心的深处。
　　有些人没事有事总喜欢寻找安慰，子鸿没有那么无聊。可是他又不得不去慰藉着自己，为现实的懦弱寻找理由。
　　明天就是元旦了！子鸿并不打算参加欣美她们的元旦茶欢会，看着照片中的欣美，轻轻地抚着欣美的面庞，也许这便是子鸿最大的慰藉。
　　“如果是你处在我现在的情况，你会怎么处理呢？”幻想着欣美的一颦一笑，子鸿有如自我安慰般地问道。
　　“也许你会比我还惨吧！你连一个复读生最起码的任务都还没有做好。”子鸿又把上一次欣美写给自己的信打开了，有如一份失落的回答。
　　再看一遍，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境，大概也只有冷的感触。“你为什么读不好书？你可不能不读书！千万不能在我最孤寂的时候说不读书。”
　　也许欣美的处境和自己一样吧！思来想去，似乎一切都是复读惹的祸。欣美不想复读，自己何尝不是呢？选择了复读也不一定每个人都能实现那份目标，似乎要求欣美做到更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也许复读的日子有时真的会让大家感觉到很辛苦，正如远景和陶恒不仅是辛苦，更是在这份辛苦中刻上了有如耻辱般的烙印。
　　也许这一切真的是复读惹的祸！如若没有复读的这份压力，远景和陶恒何以至此！如若没有复读的这份压力，欣美何以至此！如若没有复读的这份压力，自己又何以至此。真的不敢往下再想，再想下去便是一份惊恐中的无能为力。
　　“肯定是要复读的，不复读我们又能做什么呢？”这个问题曾经已经问过自己很多遍了。
　　“既然已经复读了，我能不能早点结束这无趣的日子呢？”子鸿第一次如此地尝试问自己。
　　不经意间，子鸿想到了“春季招考”，上周还无意的话题突然发现有了点新的滋味，这滋味中有种莫名的失落，却也同样依稀着一份美好的憧憬。
　　“如果我去参加春招，远景和陶恒还会耿耿于怀吗？路不同，也许便没有了那份攀比。”
　　“如果我去参加春招，似乎并未违背自己的初衷，只要可以考上本科，似乎对父母也有了交待。”
　　“如果我去参加春招，欣美怎么办呢？复读我是坚持不下去了，真的希望她还可以坚持！”
　　只要子鸿参加“春季招考”，完成了“本科”这个愿望，似乎很多羁绊便可迎刃而解，复读的无奈、生活的无趣，三人之间的憋屈等等都会烟消云散。也许唯一不能回答的只有：欣美怎么办？
　　
　　“子鸿到底会不会来呢？”没有收到子鸿的回信，欣美的内心一直矛盾着。很想子鸿可以来参加这次茶欢会，若真是来了，姑父那不友善的脸色又是怎样的一种尴尬呢？
　　“看来你哥不会来了！”听着方红说的这句话，无限惆怅似的，惆怅中又故作着一份安慰：“不来也挺好，不然我姑父还不吃了我啊！”
　　“美姐，这橘子不错，看来今年吃的东西挺多，他们还在搬呢！”王珊边说边张牙舞爪似的把吃的东西往自己的身边挪。
　　茶欢会上的节目是否精彩，还真想不起来了，倒是王珊把自己逗的捧腹大笑，这小丫头不仅吃着，竟然还不停地往口袋里装着。
　　“你就知道吃，你看你脸上的肉！”方红看着王珊简直是一副生无可念的神情，其实自己也想拿点，却又不好意思动手，便悄悄地“嘱托”王珊多拿点，到时放学的路上一起吃。
　　“你就知道吃！”看着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似乎自己不吃点也太对不起自己了。忽然觉得学学王珊的样子也挺好，这个时候多吃点便是最快乐的事。
　　此时的欣美还不知道子鸿回来了，如若她知道子鸿回来了，恐怕这远比吃所带来的快乐更重要。
　　茶欢会结束时，天色尚早，难得如此欢快的一天，姑父也是难得开恩了，让大家都早点回去。一阵兴高采烈的欢呼后，大家纷纷踏上了回家的路。
　　子鸿本不打算回来的，早已决定不参加欣美班级的茶欢会，想想还是回来，尽管不需要和父母“请示”什么，但参加“春季招考”的这个决定还是要告诉下他们的。
　　真考上了大学，倒不是担心家里出不起费用，但本不宽裕的条件早点准备总是好的。尽管父母的见识给予不了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但告诉他们是最起码的尊重，以及取得他们对自己的信任。
　　到了村口时，欣美还未归来，子鸿是知道的，但步伐还是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有意往欣美的家中瞅了一眼，也许这也正是自己所期待的，欣美的母亲满脸笑容地探出了头。
　　很熟悉的味道，尤其是欣美的母亲一笑起来便露出了那并不洁白的牙齿，总觉得那份爽朗给人一种真诚的宽慰。
　　“小鸿回来了啊！”
　　“欣美还没到家吧！”
　　“估计还有一会。等她回来我让她去赶鹅，到你家门口时，你帮我再‘教育教育’她，最近读书不是太好，她就喜欢听你的。”说完便呵呵地笑了起来，颇有些自我陶醉的感觉。
　　“她是要下点功夫了，不然家里的人都会说她的。”子鸿笑了笑说道，也唯有笑了笑，随即又摇了摇头。正如欣美在信中所说的，也许自己真的不应该再和欣美的母亲讨论欣美读书的事了。
　　也许对于子鸿来说，此时的他最为关心的便是欣美被她姑父等“讨伐”后是怎么过来的。如果又和以前一样，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欣美的母亲自然理解子鸿所说的意思。“没事！有些人嘴欠。”她扬了下手，微微斜着身子，还是那份信任的姿态。
　　尽管言语中轻描淡写，子鸿还是可以感受到欣美的那份“苦痛”，子鸿也很清楚地肯定“罪名”又记在了自己的头上，无休止似的。
　　“我是真的不想复读了，相信这次春招我一定可以考上的。”子鸿在心里默念道，但如果欣美也不想复读了，她的后果会是什么呢？子鸿一时真的无法想象。
　　也许该“教育”的还是要“教育”，子鸿答应了欣美的母亲，只是感觉自己有些言不由衷。不知道为什么？“罪名”总是会记在自己的头上，以前自己会内疚，而此时却真切地感觉到了为自己的无辜有了点抗拒的情绪。
　　回到家中，父母还在田间，子鸿很快做好了晚饭。看着门前小路上放学归家的学生，子鸿知道该是去水库的时候了，等不了多久欣美肯定会来的。
　　此时的欣美刚回到家中，才放下书包，听及母亲提起子鸿回来了，哪顾得上和母亲再“拉呱”，拿了根棍子拔腿就跑。子鸿没有参加下午的茶欢会多少还有些隐隐地失落，却没想到子鸿还是回来了，仿佛又给了自己莫大的惊喜。
　　山上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树，叶子已经全部凋零，只剩下褐色的树杈，伸向阴沉的天空，萧索中透着一股倔强。从竹林中穿过来，水库里的水已经退得很低，泛着淡淡的涟漪。岸边搁浅的淤泥，黄昏的暮色里，有些荒凉，更显寂静。
　　子鸿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个冬天的黄昏，有如抹不去的凄凉，连鹅都不再有曾经的调皮，吃饱了便一起缩窝在茶林的边上，待着尽快归笼似的。
　　欣美很快便来了，时间刚刚好，暮色下还能看清她脸上的那份喜悦。子鸿微微笑了，笑容在寒风中尽管有些苦涩，却又有如预料到一般。
　　欣美轻轻地走了过来，一低头的含羞，突然没忍住似的一下子抱紧了子鸿。感受着欣美耳畔的温度，子鸿也着实感受到了那份温馨。
　　“今天回来没有告诉你，不过我真的不能去你们那，你会怪我吗？”
　　“怎么会！不去还好点，我很想你来，甚至那两个小丫头都想你来，不过我知道的——”
　　“这一个多星期日子不好过吧？”子鸿轻捋着欣美被风吹乱的长发，就像轻抚着那份伤痕一般。
　　“还好！我才不在乎呢！”边说边紧紧地抱住了子鸿。
　　怎能不在乎呢？有些初衷是不容亵渎的，毕竟每一个“问责”子鸿的人都希望欣美可以认真地去读书。也许该“教育”的还是要“教育”，子鸿还是说了很多读书的道理。
　　也许自己真的很单纯，此时的欣美哪有心情听如此这般说教，这些道理子鸿又何曾在乎过呢？成绩上不来，也许子鸿越是如此说，欣美越觉得十足的不安。
　　坐在水闸的石墩上，欣美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子鸿不知道这种沉默究竟代表着什么。是否会给欣美带来伤害，这是子鸿还想不到的，只觉得欣美的小手有些冰凉，也许是水面上的风太大了。
　　“我真的——真的不喜欢读书。我又怕你——你看——看不上我。”
　　欣美真的是多想了，子鸿是如此认为的。也许在子鸿的心里，就算欣美没有什么文化，似乎自己的内心也能接受。
　　“我马上准备参加春考，到时就算是结束了这憋屈的日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子鸿想到了远景和陶恒，不禁抬头看了看阴郁的天空。
　　“什么是春考？”欣美一脸的疑惑。
　　“也是高考，考到了，估计两个多月后就上大学了。”子鸿坦然地答道，似是很理解远景和陶恒的那份情愫，本想诉说给欣美听，又觉得没有任何的意义。
　　“你不复读了，那我怎么办？”欣美突然抽开了小手，一脸慌张的神情。
　　“你该读书还是要读的啊！”
　　“我若读不好呢？我这种成绩读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也许她更想知道的是：如果自己不读书了，子鸿会如何对待自己。
　　“不管以后怎么样，也不管我是否能够考上，我都还是在读书啊！能读的话，我希望你还是坚持下去——就当是陪我，好吗？欣美。”子鸿捧着欣美的脸庞，凝视着欣美的眼睛，有些恳求似的口吻。
　　其实对于欣美来说，子鸿的复读有时就是她复读时最好的陪伴，这也是她坚持下去的动力。未来似乎还很远，如若突然一下子少了这份动力，一时还真不知道如何自处。
　　“其实是你一直在陪伴着我！”欣美把头静静地倚靠在了子鸿的肩膀上，借着夜色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嗯”了一声，也许子鸿刚才那坚定的眼神，便是自己最大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