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船还是翻了

　　冬天的雨浸润着寒冷、包裹着愁绪，似是凋零一切。风再也没有了那份温柔，开始有些肆无忌惮，又夹杂着一股肃杀的味道。
　　刚下课，教室里一下子哄闹了起来。刚才的班会，班主任把元旦茶欢会的安排布置了下去，很多人是一脸的期待，毕竟初三紧张的学习氛围难得有那份轻松的闲适。
　　“希望元旦那天不要下雨，一个个穿着大胶鞋的，脏不拉稀的还表演个鬼哦！”欣美刻意着一份忧愁似的说道。
　　“这鬼天也真是的，都下了快一个星期的雨了。”方红有些抱怨地说。
　　“我管它下雨不下雨呢！茶欢会上有的吃就可以了，每年的茶欢会零食还是很多的！”王珊说完捂着嘴不禁嗤笑起来。
　　“你这丫头就知道吃，胖死你！让你表演节目呢！”
　　“算了吧！我这傻兮兮的样子加上这身材还是不丢那份人了，还是看你和美姐的。”王珊朝方红做了个鬼脸，有意摆弄了下腰姿。
　　“我？拉倒吧！”似乎有些恬不知耻的感触，好像那种欢快的氛围压根不属于自己。不管别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作为复读生的欣美一直觉得自己是另类的存在。
　　“如果你那大哥可以过来，我们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哦！”方红故作坏笑道，眉角有意挑逗着欣美似的。
　　提及子鸿，欣美的心不禁怔了一下，又是半个多月没有见到了。转念一想，若是子鸿真的可以在元旦那天过来，自己该有多么高兴啊！想着想着，掩面而笑，看着方红那挑逗的样子和王珊那期待的眼神，忍不住反而倒有些难为情了。
　　心情的落差也许比这冬来得还快。上课时还在想着该怎么邀请子鸿来参加这次的茶欢会，然而姑父走进教室朝自己的眼神却再也抹之不去。前几天的考试总感觉不是很理想，但愿还是自己所能承受的结果。
　　拿到试卷的那一刻，预料之中的不理想，那种“但愿”并没有出现，姑父有意把试卷轻甩了过来，却又狠狠地拽了一下，这一拽又是那眼神，欣美不敢抬头去看，接过试卷后便低着头回到了座位。
　　预料之外的是，姑父的手里竟然拿着一封信，他抓着信封朝欣美抖动了几下，似是怒其不争的无奈。欣美很清楚这是子鸿的信，看样子姑父并不打算给自己，莫名的惊恐立即涌了上来。
　　很清楚地记得上次给子鸿写的信，那封信的内容只有一个问题，若是子鸿的回信涉及到了那个问题，自己该怎么解释啊！“那时我在想什么呢？在想子鸿在茶林里可以吻我！但愿子鸿没有乱写这些煽情的事。”
　　怀着那份惊恐，欣美哪有心情听姑父讲解试卷，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若是这件事被父亲和爷爷知道了，恐怕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再也不得安生。
　　一下午欣美都是在这份惊恐中度过的，她设想了N种后果，自己该怎么去面对呢？她总是不断地问自己。
　　回家的路程总觉得很短，恨不得返回学校再走一趟。一路上编织了无数个答案，当然这些答案都是建立在“子鸿没有乱写”的祈祷上。
　　走进院子的时候，欣美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故作镇定似的。也许是自己多想了，似乎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只是自己回来的有些晚，母亲稍稍啰嗦了两句。
　　“看来姑父下午没有到我家来。”悬着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希望他永远不要来！”欣美开始有了点侥幸的感觉。
　　饭桌上很平静，父亲一如既往地很快吃完，便去厨房打了盆热水褪下胶鞋泡脚去了，爷爷很快放下了碗回到里屋摆弄着他那破旧的收音机。
　　“小美，小鸿是不是给你写信了啊？”母亲的这句话突然打破了这份平静。
　　如惊雷一般，酝酿了这么久，到这个时候才炸啊！欣美的饭碗都差点没有端稳。“嗯”了一声，只觉得心跳加快，也许能做的只能是佯装淡定地吃饭。
　　“你姑父电话打给你大伯了，说那男的又给你写信了，信里写什么他没有说，只说再这么下去书肯定读不好。你大伯天黑的时候过来说的，让我们好好说说你。”
　　欣美哪敢搭话，唯有默默地听着，她很清楚，大伯一旦知道了，那就代表整个家族都知道了。
　　“我不反对你们的来往，是不是这次考试没有考好啊？”欣美的母亲摇了摇头说道。
　　“嗯！”欣美委屈似的点了点头。忽然一下子她明白了，原来母亲是在保护着自己，有意等到父亲和爷爷离开后才打开了这个话题。
　　“写的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姑父压根就没有给我，我估计都已经被他撕了。”
　　“不过你姑父说得也对，你还是要把书读好的。”说完，又是曾经那份期盼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欣美真的感受到了那份内疚，母亲对自己的爱，一时让自己难以言喻，眼前泛起朦胧。回到房间后，还是有些不安：“子鸿会写些什么呢？”也许不安的是无颜面对母亲。
　　大哥：
　　我不知道现在我是怎样的心情，反正不是滋味！
　　还记得上次你给我写的信被我姑父“劫走”了，他问我是谁写的，我回答是“鸟儿”写给我的，很庆幸那次他没有看。可恨的是，今天收到你的信，又被他“劫走”了，不仅看了，还告诉了其他人。我家的亲戚对你都没有什么好印象，你应该知道的！
　　说真的，我会怕！但我并不心虚。如果他们把我的不是都怪罪于你，这书大不了我就不读了，也许我这么说，你会感到失望。
　　也许真的让你失望了！我进步的点滴，谢谢你为我高兴。我忽然发觉我好幼稚，其实我的成绩并没有什么大的起色——这次考试我考得很差！现实总是在我的伤口上撒盐，有时会忍受不了，也许是我咎由自取吧！
　　大哥，以后不要和我妈讨论我的成绩了好吗？我觉得我无颜对我的父母，也无颜对你！
　　感觉有些累，不打算多写了，其实我的水平也写不了多少，也许很多情感压根不是文字所能表达的，也许有些文字压根它就不认识我。
　　对了！元旦那天下午，我们班级举办茶欢会，我希望你可以过来，我想你可以来看我——不过现在想想我那姑父，其实内心也的确有些不安。
　　祝学习轻松！祝你和你的朋友相处愉悦！
　　妹：情儿
　　
　　灰暗的天空阻止不了那份早起，子鸿已按照自己的计划完成了新概念英语课文的背诵，正准备相约远景和陶恒一起去校园门口的小摊上吃早饭。
　　早已无意于教室里朗朗声的早读声，不禁窃喜于“早起的鸟儿”，早读时便埋头于各科的综合练习。这一段日子，子鸿也许付出得更多，不仅仅是三人之间暗自的攀比，似乎这种努力已然成为了一种习惯。
　　又是月底的联考，这次联考的形式不同于往常，更加不同的便是这次联考的意义。“这次联考是我们复读班这学期的最后一次，接下来就是期末考试了。学校决定和新生考同样的卷子，也能看出你们在整个学校处于什么位置，总不能你们来过一遍的还不如他们吧！”说完此次联考的安排，班主任如是总结。
　　“对于想参加‘春季招考’的同学，这次联考的意义就是大战最好的练笔，对于还没有想好是否参加的，也许能够让你更加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的水平。”班主任正准备离去，突然转身说道。
　　无意于“春季招考”，远景、陶恒、子鸿便无心于班主任离去时的这句话。
　　学校河边的杨柳叶早已凋零，再也承受不住冬雨的冰冷，柳条僵硬得有些呆板。路边的小草也开始枯萎得没有了脾气，冬雨的淅沥无论多么的柔和似乎也是徒劳一番。
　　这下了一个多星期的雨，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三人之间那条友谊小船的行驶，按部就班，一如既往。有付出，有欢笑，不羁中还是那份意气。
　　天真的很冷，冷得让人心里有些发酸。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所能想象的，正如这天气，说冷就冷，雨一下就是一个多星期，直接把前些日子秋遗留下来的最后一点残余拍打得无影无踪。
　　远景、陶恒、子鸿三个人又一次分开了，加了个“又”字，子鸿真的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友谊的小船怎么说翻就翻了呢？”
　　是大家的临时抱佛脚起了作用？还是自己真的太过自以为是？远景和陶恒是如此纠结自己的，也许最为纠结的是，子鸿早已碾压了他们，已然不是一个层次。
　　于是这份纠结还是和上次的分开一样，罪责于三人之间那份不羁的意气。和上次不同的是，上次远景提出的分开，那是陶恒和子鸿的无奈，而这次陶恒竟也选择了认同。
　　那天是远景的生日，三个人下午逃了半天的课有意安排了下，晚上便去了下午安排的“卡拉OK”肆意狂欢为远景庆生。那晚喝了不少啤酒，第二天从欢愉的沉浸中醒来，醒来却是面对一份残酷的现实。
　　子鸿和同桌被班主任大肆表扬了一番，子鸿的成绩还是全班第二，惊讶的是全校第三。子鸿很快发现了这份欣喜有些不合时宜，远景和陶恒无奈地搬到了第五排，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没有对比也许便没有伤害，更甚的是自身前后的对比。从第一排调离到第五排，这种落差真的太大，换做是子鸿也许也是无法接受的。
　　也许更让人接受不了的便是班主任的那一番训话：“低于550分的，不要说重点了，恐怕你连个一般的本科都考不上。还参加什么春招啊？还复读什么啊？”
　　远景和陶恒便在其中，只见他二人面面相觑，黯然的样子。子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们，也许不说话便是最大的安慰，不知道何时，子鸿的成绩已然成了远景和陶恒内心待发的刺。
　　“我觉得我们三个还是分开吧！也许我们都需要更为清醒地认识自己，也许该清醒的是我！”晚自习刚开始，远景走到了子鸿的身边轻轻地放下了这张纸条，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看了这句话，子鸿一副愕然的神情，真的是太意外了，立即看向了陶恒，只见陶恒看着远景的离去也是一脸的茫然。
　　“远景这是怎么了？”
　　陶恒抿了下嘴唇，有些苦涩的样子。“也许我们都要清醒地思考下！我也觉得我们三个该分开下。”
　　子鸿真的没有想到陶恒也是如此认为的，大家都需要清醒，也许最清醒的便是眼前的现实——子鸿的成绩优秀到他们无法接受的地步。
　　子鸿很理解远景和陶恒的心情，不过这次联考又能代表什么呢？也许还是那复读的梦想吧！这次联考触及到了那份梦想的底线。也许大家都很要强，也许对于子鸿来说便也只能少数服从多数——“清醒”地分开。
　　也许清醒的只有子鸿，他一直如此认为的。回到住的地方，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忍不住地流下了两行泪水。这次明显和上次不同，上次子鸿一直认为那种别扭只是一时的攀比心作祟，而这次的分开偏偏加上了一份“清醒”。
　　也许子鸿真的有些懦弱，有几个懦弱的人能承受得住如此的缘由。
　　“残酷，也许是我强加给你们的。有些牵强，却是如此的辛辣。也许你们是对的，但我又错在何处呢？距离，也许让人清醒，分开就一定会是美丽？而这却对我是一个友好的打击。”
　　不能哭泣，一个大老爷们总觉得有些丢人。然而，此时的心真的很冷！
　　上天也许对子鸿很是公平，确切地说，一直很是关照。本就不喜欢复读的日子，却让他有了一份优异的成绩。这不就是自己复读的目的吗？为什么心是冷的？忽然觉得自己好无聊，无聊地站在门外任雨水沾衣。
　　雨停了，子鸿没有去校园的河边，接连几天子鸿都没有再去那河边。似乎曾经的欢颜已经褪尽，三人各自逃避着各自的目光，生活于是便成了三点一线，不在教室，便在食堂，不然就是住的地方。
　　读书就好像一种任务，仿佛是生活逼着自己去做的。既然是任务那就把它完成好，也许是自己逼着自己吧！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现实没有丁点新颖，泪眼又是如此的刻意。日子有意周而复始，微笑似乎只能在回忆。没有了那份不羁，却留下了太多的自抑，在这份自抑中仿佛一切又如一场尴尬的戏。
　　与其说是上晚自习，不如说是消磨时间。“陈子鸿，你的信。”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预料之中的事，只是时间的问题。在信封上欣美贴上了加急的邮票，的确是快多了。也许真的感觉是期盼了很久，也许这几日一个人静下来百无聊赖之时便只能去思念欣美，子鸿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它。
　　“元旦我该去吗？”
　　“我以什么理由去？”
　　“若是去了不等于给欣美的处境火上浇油吗？有她姑父在，我不等于往刀口上撞吗?她姑父会给我好脸色看吗？”
　　看完欣美的信，子鸿不断地问着自己。觉得自己有些无辜，又庆幸自己在上封信里并没有过于煽情的话语。也许有些内疚，更是一种遗憾！
　　“我还是不去吧！”子鸿喃喃自语。只觉得自己好累，甚至累得无力去回这封信。“你没有考好是痛苦，而我考好了同样是痛苦。真的很想去，却又真的不能去！”狠狠地咬了下嘴唇，一脸无奈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