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王甲本将军
作品名称:咆啸河山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0-03-04 10:14:03 字数:5979
1944年6月18日,长沙失守,王甲本将军接到第9战区命令,叫他率领第79军经湘乡谷水、娄底,赶赴邵阳廉桥、水东江,受第24集团军总司令王耀武指挥,控制衡宝公路,攻击衡阳外围之敌。
王甲本接到命令后,对吴镇科副官简要说了一下命令,然后说:“这个张德能怎么搞的,三万强兵守卫长沙,没两天工夫就叫日军打下了,我看,他应该改个名字,叫张无能。”
吴副官接话说:“张德能不是李玉堂啊!”
“吴副官你话里有话啊,什么意思?”
“军座,这是明摆着的,李玉堂军长和薛长官不对付,他要是守不住长沙城,薛长官还不拿他是问?张德能就不同了,他要是守不住长沙城,薛长官不会把他如何的,他是粤军将领,薛长官亲信,还是张发奎将军侄子呢。”
“吴副官你这是什么思想啊,我们打仗,我们抵抗日军是为了某个人吗,我们是为国家,为民族图存。”
“大道理是这样的,具体到每一个人那就复杂了。”
“你这是歪理邪说,薛长官又不能一手遮天,他的上头还有委座,张德能没守住长沙城,委座不追究他的责任吗?笑话!”
“军座,要是叫你守卫长沙城,你能不能守住?”
“你还记得淞沪会战的事吗?”
“我当然记得,1937年8月13日,淞沪抗战爆发。8月15日,军座随陈诚土木系第18军第98师从武汉开赴战场,是全国第一支赶赴上海的援军。那时,军座还是名副师长呢。”
“是啊,8月22日晚,日军第3师团、第11师团及第8师团一部,从川沙、狮子林、宝山等地同时登陆,向宝山、罗店、浏河之线南犯。宝山、罗店一线的战斗空前惨烈,堪称‘血肉磨坊’。我国军将士用血肉之躯与舰炮、飞机、坦克、战车配合的日军血战4昼夜,上千将士战死,下级军官和士兵伤亡达三分之二,旅、团长伤亡达半数以上。”
“军座您当时以副师长身份亲临第一线,带领所部官兵打退了日军5次冲锋,一举收复月浦。此役,我们第98师9000余人,伤亡4960人,包括年仅28岁的3营营长姚子青。一场血战下来,从军座您身上取出了31块弹片。”
“吴副官,你说说,什么是硬道理?”
“依我看,活着就是硬道理,日军射进31块弹片都没要您的命,这就是硬道理!”
“是啊,活着就是硬道理,你看,若从卢沟桥事变算起,我们和日寇战了7年,我没死,你也没死;若从九一八事变算起,我们和日寇战了13年,我没死,你没死。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幸运,下一次还这么幸运吗,说不定!下一次说不定只一块弹片就会要了我们的命。即使要命,我们也要站着死!”
“军座,我们现在活着可是因祸得福啊。淞沪会战后,我们98师因作战有功受到嘉奖,军委会决定以我们98师为骨干组建第79军,下辖76师和98师,师长夏楚中升任79军中将军长,您也因战功升任98师师长,现在还做了军长,我呢,则由师长副官升为军长副官。”
“吴副官,你别喜早了啊,战争还没结束,八字还差一撇。好吧,别扯淡了,快去通知各师师长开会,准备开拔!”
师长会议后,79军赶赴邵阳廉桥、水东江,在这里屁股还没坐稳,又奉命来到衡阳前线援助衡阳守军。
到6月28日,王甲本指挥79军与日军激战数天,伤亡比较大。王甲本便改变战略,抽调第293团组建突击营向衡阳城西北角发起突击,利用敢死队打开缺口。
7月初,衡阳守军第10军军长方先觉被围告急,王甲本第79军奉命前往,以解友军之围。
7月中旬,293团突击队多次杀入西北城区,由于守城部队已经向城内收缩,城外部队无法汇合,战果便无法扩大,王甲本的衡阳解围遂无功而返。
走在撤退途中,王甲本神情黯然,吴副官说:“军座,您是不是很不服气啊?”
王甲本说:“这还问,你知道方先觉将军会如何看待我们吗,他会说我们贪生怕死,他会说我们只做表面文章,我何尝不想杀进衡阳城与他们同生死,可失之交臂!”
“这怪不得我们啊,我们来了,他们却走了。”
“吴副官,他们不是走了,而是收缩了,兵员一天天减少,他们不能不收缩阵地。”
“军座,我军将士也是很勇敢的,明知进城危险,还是没一个人退缩。”
“你不知道吗,我有军中四项禁令,违反其中一条,就杀脑壳,谁敢临阵脱逃!”
吴副官听到这里就笑了起来,王甲本军长说:“你笑什么啊?吃了笑鸡吧肉?”
吴副官说:“军座,您一说到军中禁令,我就想到了一些军官给您取的外号,您治军严厉,军中却有很多不服您管的军官,他们私下里称您为‘王屠户’。”
“这个外号我早就听说过,只是没人像你一样当面说给我听,我喜欢这外号啊,一支纪律涣散的军队就是一支没力量的军队,也必定是一支败军。”
“军中四禁令,一曰临阵逃脱者,二曰官兵同赌者,三曰奸淫妇女者,四曰无故扰民者,只要有人敢违反,王军长您就用红笔勾掉这个人的名字,就地枪决。”
王甲本没接话,骑着马走自己的路,吴副官的话似乎是意犹未尽,他到底想说什么呢?王甲本军长也懒得去理会。
8月8日,悲壮的衡阳保卫战经过47天鏖战,终于落下帷幕,方先觉将军黯然淡出血红的战场。79军军长王甲本奉命率领本部人马奔袭300里,从衡阳外围向南,抵达湖南东安县冷水滩和红炉寺一线阻击日军,以屏障广西大后方的安全。
这一带原本是62军黄涛的防区,黄涛奉命前来衡阳城解围,没达成任务后就回广东省去了,他们是粤军。
王甲本召开军师级长官会议布置任务时,郭礼伯副军长说:“王军长,我们79军只是一支二流主力啊!”
甘登俊副军长说:“就是,衡阳城破,日军围城的几个师团气势汹汹朝广西压来,把我们放在这里阻挡,那不是螳臂挡车吗?”
王军长说:“你们什么意思,是想逃跑吗?”
“不是,不是,军长别误会,我们只是担心。”郭礼伯解释道。
“我们当然是听军长的,军长说挡车就挡车。”甘登俊也补充了一句。
第98师向思敏师长说:“军座,形势险恶,为了对付我们79军,横山勇不惜牛刀杀鸡,干脆调动手中强悍的甲级师团,赤鹿理第13师团来进攻我们。”
第194师龚传文师长说:“打是打不过的,不打又不行,不过,决心还是要王军长下。”
暂6师赵季平师长说:“都别扯鸡巴乱弹了,今天是军长布置防务会议,大家只有听令的份,讨论什么!”
赵季平这么一说,就没人做声了,想一想也是,军中大事,当然是王军长一锤定音,大家你一嘴我一嘴能说好什么事情?
王甲本忧心如焚,他说:“大家的担心很有道理,也说到了我军的难处,打又打不赢,不打又不行。这样吧,参谋长把防线分一下,当日军突破防线后,我们就以师为单位向西南方向撤退。”
9月1日,日军沿湘桂线两侧向王甲本第79军发动钳形攻势,79军的防线很快被日军突破,王甲本率部且战且走向西南方向撤退,第79军撤至冷水滩之线,布防堵击日军。79军在冷水滩地区再遭行动迅猛的第13师团打击,被击溃的第79军陷入各自为战的困境。
这天晚上,军部在一座山上设帐宿营,看着满天繁星,想着重重心事,忽然,王甲本车转身问吴镇科:“吴副官,你是哪里人呀?”
“军座,我早就告诉过您,我也是富源县人。”
“这我知道,我是问你是哪个镇的?”
“我是竹园镇人,隔您的家乡中安镇很近的。”
“你父母亲还在么,家里还有什么亲人?”
“军座,我和您一样,父母亲早就不在人世了,家里还有个弟弟,一边种田,一边守着父母亲庐墓。”
王甲本这时候的思绪进入到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自言自语说:“我的家庭是个行伍世家,父亲王国栋曾就读于云南讲武堂,滇南剿匪时担任过滇南副镇守使。我17岁的时候,父母亲双双亡故,我们兄妹五人遂由四叔王怀仁资助抚养,后来我就读于云南陆军讲武堂第14期炮兵科。我以全优成绩毕业后,即在滇军统帅顾品珍部下当兵,通过脚绑铁沙袋的刻苦训练,一次急行军就能走180华里路,成为军中响当当的‘硬脚板’。”
“是啊,军座,后来,别人就叫您硬仗将军了。”
“吴副官,你还记得第三次长沙会战吗?1942年1月5日,日军第3师团18联队进攻浏阳,企图进犯长沙。我率98师官兵誓死抵抗,杀得鬼子血流成河,日军18联队队长土屋镜次及部下一千多人,被悉数歼灭。日军被灭后,尸体成了大问题,我下令把日军尸体扔进一个大坑,然后请来工匠,在石头上刻下五个大字——倭寇万人冢。我是军人,日本兵也是军人,他们活着有罪,死了无罪,我们不能侮辱日军的尸体。”
“军座治军虽严,却是个仁厚之人,您这举动让日本人非常感动,有位日本诗人听说此事后曾写下诗句赞扬您:‘阳明瘗旅,县名修文。甲本葬敌,德感日本。五千年中华文明,二王(王阳明、王甲本)一以贯之。’”
“吴副官,你知道我今晚为什么和你说这件事吗?”
“不知道,军座您什么意思?”
“吴副官你想啊,一个军人,他的生命是没保障的,到了战场,随时都有捐躯的可能性。战争还没结束,我们随时都会遇上日本兵,随时都有战死的可能。万一哪天,我们战死了,有人为我们收尸吗?”
吴副官听到这里,就傻哈哈地笑起来,王甲本问他笑什么,吴副官就说:“军座,您不会战死的,您的命硬,日本兵会让您克死的。”
“你这是迷信说法啊,我也是血肉之躯,怎不会战死?”
“军座,日本兵只要听说您的名字就可以吓他一跳,甲本,字立基,多牛气的名字啊!”
王甲本咧嘴一笑。
吴副官又说:“军座,您为什么一贯主张指挥靠前?”
“这很简单呀,指挥员必须到最前沿及时掌握战况,随时改变作战部署,才能实施灵活有效的指挥。”
“我记得淞沪会战时,军座那时候还是个副师长,只见您身先士卒,同战士一道涉水登陆,冲锋陷阵,亲操重机枪对敌猛射,表现极为火爆强悍。”
“长官就应这样,身先士卒,长官若是贪生怕死,谁还肯去效命疆场!”
“军座,您这个说法还是有点问题,长官也得分级别,像您这样的人,做到军长一职,已经是社稷栋梁,国之干城了,您还是每次在布置完任务后,必像个小营长一样,亲到一线去视察一番,多危险啊!”
“吴镇科,你乱弹琴,说什么呢?”
吴副官不说话了,吐了一下舌头,做个鬼脸,转身做自己的事去了。王甲本遂安心给老家四叔公写信,他说:“连年战事不断,让我无法来照顾你们……我欠乡间邻里太多的情,欠乡邻,欠亲友,更欠你们。这一切都只待战争胜利回乡之后一并回报了。”
第98师是离军部驻扎最近的一支部队,9月3日晚,98师范团长报告向师长,说是有一大队日军朝他们开过来了。
向师长说:“是真的吗,他们多少人?”
“是真的,至于多少人还看不清楚,估计有一个联队。”
“这么多呀,我的妈也,快快走,快快走!”
“师长,我们要不要报告王军长?”
“报告?派谁去报告,你去吗?都自顾不暇了,你还去管军长,军长命硬,他没事的。”
“师长,这样不好吧,将来追究责任咋办?”
向思敏想了想就说:“好吧,那就叫王卓如的292团留下来保护王军长他们。”
向师长带着他的主要人马走了,王军长一直不知道,因为是野战,他们没有电话联络,向师长也没派人来报告,王军长就蒙在鼓里。好在王卓如团还留在这里,要找他们还是不难。
9月6日那天,日军已经侦知王甲本军长留在了山口铺一带,而且没几个官兵在身边,日将赤鹿理便下令13师团日军乔装改扮,夜袭王甲本。
这天晚上,数千日军乔装成中国军队、平民,从铁路两侧前进扰乱79军指挥所。
黑压压的人群涌了过来,吴镇科副官就说:“王军长,有人报告,说铁路两侧有几千人朝我们涌过来。”
“是日本人吗?”
“不确定,他们没穿军装,都穿的平民衣服。不过,我认为不是平民,没有老少,步伍整齐,只怕是日军。”
吴副官立即叫传令兵去292团,通知王卓如带部队去占领山口铺,阻击进犯日军。
王卓如一听命令就很生气,他想,我真是不招人待见,师长嫌弃我,带着主力溜走了,把我一个团孤零零丢弃在这里不管。军长呢,居然叫我一个团去顶住几千日军的进攻,我不是找死吗!
王甲本有四杀令,他又不能不去,于是,磨磨蹭蹭,要走不走,以致丧失了良机,日军骑兵抢先占领了山口铺。
9月7日早晨,天刚蒙蒙亮,79军指挥所先头部队手枪连通过玉七亭坡地下到山口铺东侧的平原地带,王甲本骑着马紧跟在后。部队刚过玉七亭下坡时,军务处长颜泽阊和参谋李印西从望远镜中依稀看到了山口铺村庄东边有无数高头大马活动。
颜泽阊说:“王军长,山口铺村子里有许多高头大马,那该不是王团长的部队吧,他们是步兵,没战马。”
王甲本说:“这个该死的王卓如!”
突然山上响起了一阵阵枪响,先头部队与日军遭遇并迅速发生激战。由于遭到日军伏击,手枪连下意识地迅速往两边散开与日军展开激战,而此时正骑着马往前赶的王甲本等人,全部暴露在日军的机枪火力面前。由于王甲本骑着高头大马,非常显眼,于是遭到了日军的重点围攻。
日军居高临下,用重机枪朝骑在马上的王甲本等人扫来,王甲本身边的副官吴镇科等人虽然拼死救护,但奈何事发突然,王甲本已经身中数弹,当他们勉强撤退到玉七亭东侧时,由于行动缓慢,最后被日军骑兵追上。
在玉七亭之坡地上,护卫的士兵纷纷被日军骑兵砍杀,最后仅剩下了王甲本和吴副官两人,此时吴副官身上也多处负伤,王甲本将军身中数弹,他捡起一支步枪撑着身体,与冲上来的日军骑兵进行了最后的肉搏战。
一场惨烈的厮杀后,王甲本将军和吴副官因为寡不敌众,最后壮烈牺牲在玉七亭畔。
当枪声沉寂下来,天色渐渐明亮,附近的村民看到的是一幅惨不忍睹的悲壮场景:一块空旷的泥地里,横七竖八躺着上百具形状各异的军人尸体。有几十个中国军人的遗体,更多的是日本士兵,有的扑倒在地,有的身躯蜷曲着,有的手中还握着枪。
不远处,一个古旧的八角亭,亭子的四周是一堆军人的遗体,亭柱上靠着王甲本。他的脸上被刺刀划开,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淌到脖颈,胸前一片血肉模糊,他的手上耷拉着已被刺刀剜开的肉,上面是凝固了的血。他的面前是一大片日军的尸体,那是被他刺死的日军士兵。他的胸部和腹部中了几弹,也有刀伤。
在离他不远处,一个斜躺着的中国士兵,年轻稚气的脸,全身已血肉模糊,胸口处被刺刀深深刺穿,汩汩地往外淌着血。他就是副官吴镇科。在他的旁边,躺着罗参谋,一位戴眼镜的中国军人,年轻英俊的脸,断了镜架的眼镜在脸上歪斜地耷拉着,几块碎裂的镜片掉落在他的胸前,破碎的镜片上有点点血迹。旁边还有二十几个中国军人的遗体,他们的身上可见多处刀伤。
天完全大亮之后,副参谋长关裕祥率暂6师一个新兵团在唐家祠堂附近收容突围出来的部分人员,唯独不见王甲本军长、吴副官和手枪连官兵。
在关副参谋的同意下,李印西和潘茂率领几名便衣人员,悄悄返回山口铺玉七亭附近进行搜索。此时已经不见了日军踪影,只见战死的官兵和器材行李狼藉遍地,当他们寻找到玉七亭东侧坡地时,才发现王甲本将军和吴副官倒卧在血泊之中。
王甲本将军身上弹痕多处,面部多处被日军刺伤,尤其是两个手掌,被日军刀锋绞得血肉模糊。很显然,王甲本将军受伤后与日军死战,到最后难以抵挡,双手抓住日军刀口被绞烂了手掌。吴副官身上也是中了数十刀,双手同样被日军绞烂。
当日下午,李印西、潘茂等人将王甲本和吴副官的遗体抬到了山口铺东北侧大山边唐家祠堂并征用了当地大财主廖铭煊的上好棺木一副,将军长遗体草草装殓,安葬在东安山口铺芭蕉村张家冲后山坡上。同时还买了居民刘理谷棺木一副,将吴副官遗体殓葬于将军墓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