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欲怪

　　龙飞前往东方第一山寻找亲娘的路上，又多了辉州少女宣美凤。龙飞在山庄这两日，是他朋友最多也最开心的日子。他在山庄的中堂吃最后一个早餐，吃着香甜的饭食，心里却空落落的。陪坐上首的东方夫人不停地劝道：“几位远客多吃点，远行路上难免饿着。”
　　小舞露出了不舍：“你们真就这么走了？”
　　这两日同样是她来到这个世上朋友最多也最开心的日子。龙飞真想能留下点什么，可身上除了这支龙凤笔什么都没有。龙凤笔必须陪伴他找回亲娘，他完全靠这个念想支撑着一路走来。
　　东方木善解人意地说：“你们来过我家，就合写一幅书法留下来吧，也算是风过留痕，见字如面。”
　　小凤小舞连忙高高兴兴地准备文房四宝。龙飞拿起自己的龙凤笔蘸满墨水，久久落不到纸上。在山庄时日虽短，却是他此生经历最为丰富的一段，想说的话太多太多。抬头看见正壁上那幅狂草，信笔落纸，一个书写了千百万次的“龙”字跃然纸上。龙”字后面就写不下去了。小宝接过他手里的笔，紧挨着“龙”字后面写了个“飞”字。也是草书，这次他不敢用飞白体了。小宝写完后，将笔交给了身旁宣美凤。她接过笔在手里掂了掂，紧挨着“飞”写下一个也是她十分熟悉的“凤”字，然后将笔交给了林中埋。
　　林中埋单钩握笔，东方木看着他写完笔画最多的“舞”字，连声称好：“这字要不是行家仔细辨认，恐怕难以看出是四个人合写。”
　　饭后，东方夫人准备了一些干粮让龙飞他们带着路上吃，东方木带着他们离开了山庄。大约一碗茶的功夫，一行人走出小径，走到一开阔处，四周悬崖峭壁，中间兀立着几座一模一样的山峰，山之间也有着一模一样的通向前方的路。东方木带他们走到群山跟前，指着其中一条：“你们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记住，不要回头，很快就能走出去，走回到你们往东去的路上。”
　　龙飞带头走进了东方木所指的这条路，路很窄，铺满细沙，走起来有些费劲。感觉走出很远了，身后仍然响着东方木的声音：“千万不要回头，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
　　龙飞很想回头再望一眼，脑后一直飘忽着一双满含幽怨的眼睛。好像并没有走多久，东方木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着，他们就走出来了，走回到了往东的路上。
　　林中埋问紧随其后的宣美凤：“宣姑娘打算去哪儿？”
　　宣美凤说：“暂时还不想回辉州，等事情过去了再说。”
　　林中埋说：“你一定就是传说中的辉州宣家女子了。”
　　见她点点头，林中埋又问：“你接下来往哪儿走？”
　　宣美凤说：“还没有想好之前，跟着你……你们走。”
　　林中埋说：“你不回辉州，你娘现在都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
　　宣美凤说：“就让他们急，也该让他们反思了。”
　　龙飞说：“我们前方的路很艰难，你没有必要去吃这番苦。”
　　宣美凤说：“造纸的能和制笔的、做砚的走到一起，也算是有缘分。”
　　“小宝呢？怎么不见小宝呢？”林中埋突然发现小宝不见了。“明明刚才一块走出来的。”
　　龙飞说：“糟了，他会不会又往回走了呢？”
　　林中埋说：“我看他也是想留下来的，随他去吧。”
　　宣美凤说：“只怕他会被迷在路中。”
　　龙飞说：“得把他找回来，那袋吃的还背在他身上。”
　　三个人正要掉转头来，却见小宝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林中埋埋怨说：“早该让你留下来的。”
　　小宝不高兴地说：“大哥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们兄弟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龙飞说：“你真是急死我们了，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
　　小宝：“我只是好奇，想认认路。”
　　宣美凤问：“你就不怕迷路了？”
　　小宝说：“所以我拼命赶上来了。”
　　一路上有了宣美凤，众人欢快多了。走路累了出汗了，宣美凤就是春风。渴了，宣美凤就是清泉。饿了，宣美凤就还是宣美凤。宣美凤自己也饿，而且因为姑娘家吃东西时该保持的矜持与斯文，吃得很少，饿得更快。一路上小宝更是嘘寒问暖，总把那装满吃食的包往她面前送：“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
　　见她不回应，小宝又改变策略：“你就吃一点吧，权当帮我减轻点负担。”
　　林中埋笑着说：“给我吧，我来帮你。”
　　小宝说：“你本身的负担就够重了。”
　　龙飞没有想到比自己小些的小宝这么会关心人，自己在翰墨轩长这么大还从来都是胡娘关心着。一路上他总在想，要是能把亲娘找到，一定要好好关心照顾她。他尽量克制自己少吃，他不清楚前方何时才能补充给养。实在饿了，还可以路上摘些野果充饥。从小在笔架山翰墨轩长大的他认识的野果自然比其他人多些，一路上也时而会遇见些花花果果。
　　这实在是桩新鲜事，从没为吃发过愁的宣美凤，对小宝送吃的不领情，却总在指使小宝给她采摘鲜花和野果。不管能不能吃的，先摘过来再说。小宝也为她上蹿下跳、攀高附低不辞辛劳。每当看见鲜艳的花朵和野果，他就要往前冲。龙飞对宣美凤说：“那些生长得漂亮鲜艳的野果往往带毒，可不能随便吃。”
　　宣美凤听了他的话，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崖边对小宝说：“我要你帮我摘那蓬果子。”
　　小宝看了看那橙色的野果说：“那果子全身是刺摘不下来，摘下来也没法吃。”
　　龙飞说：“这是金樱子，吃了强身体。”
　　他用一片大树叶子包着手，很小心地从长满了刺的枝条上，一个一个地把果子摘下来，用另一片树叶包着。眼看一蓬长刺的金樱子快要摘完时，没提防脚下的土松动了，他哧溜一下滑落到沟里。好在沟不深，他取下背上的龙凤笔伸上来正好够得着。林中埋和小宝奋力将他拉了上来。见他满手是血，宣美凤一个劲地埋怨小宝。小宝满脸委屈：“我要是冒险去摘，岂不掉下去的是我。”
　　宣美凤说：“反正是你的事，弄半天我还没吃上金樱子。”
　　龙飞要去捡回那些他掉落沟里时抛撒在路面上的金樱子，宣美凤拉住他说：“让小宝去捡，你的手都出血了。”
　　小宝有些不情愿地捡回一包金樱子，拿出两个踩在脚下，用鞋底揉搓一阵，捡起来递一个给宣美凤说：“没刺了，你吃吧。”
　　宣美凤还是不领情：“我才不吃你的臭脚踩出来的东西。”
　　小宝只好自己剥开一个金樱子，放进嘴里嚼了嚼：“嗯，好吃！”
　　龙飞说：“酸酸甜甜的，确实好吃。”
　　宣美凤捡来两块扁扁的石头，把一个金樱子夹着，在手里揉搓几圈。看看那刺差不多没了，就剥开来给龙飞一半，自己一半。
　　一路上宣美凤也不再支使小宝，对那些鲜花和野果视而不见，心思全在龙飞的手上，没隔上一会儿就要问他，手还出血吗痛不痛呀。宣美凤对小宝的过分关心总是躲躲闪闪，对龙飞倒是毫不避讳地表示出亲近。小宝心有不甘，提议说：“大家都累了，宣姑娘给大家唱首歌吧。”
　　宣美凤说：“刚吃的野果子还卡在喉咙里，想唱也唱不出来。”
　　林中埋说：“讲故事也行。”
　　小宝附和：“对，给我们讲讲你的故事。”
　　宣美凤说：“林大哥年长些，故事肯定很多。”
　　小宝说：“大哥的故事我们已经听过了，你要想听以后叫他单独讲给你听。”
　　宣美凤不好再推辞，想了想说：“那我就给大家讲讲我的事，也算表达一下我的诚意。”
　　于是，一路上除了偶尔几声鸟儿鸣叫，就是宣美凤那动听的声音。她讲她的家世，讲她的童年，有意隐去老神仙说要她嫁给姓名中带“木”字的男人这段，直接讲到比武招亲：“你们听说过比武招亲吗？”
　　林中埋说：“那戏文里经常看到，女中豪杰穆桂英也是比武招亲嫁给杨宗宝的。”
　　小宝突然来了劲：“宣姑娘也要比武招亲？”
　　宣美凤说：“我的父母此刻就是在家里忙碌这事。”
　　龙飞说：“可是你本人却在这里。”
　　宣美凤说：“我家里还有个姐姐，叫美兰，长得比我好看，各方面都比我强，更适合继承祖业。”
　　小宝说：“看不出来，你还有一身武功。”
　　宣美凤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真傻！比武招亲只是个说法，实际上就像昨天在山庄的书法大会。”
　　小宝说：“可惜我们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林中埋说：“你还真是傻，要招亲的人就在你身边呀。”
　　宣美凤红着脸说：“林大哥别这样开玩笑。”
　　“要像龙飞一样夺得第一名就可以做你宣家女婿。”林中埋笑着说：“你们两个姓名中一个带‘龙’，一个带‘凤’，人中龙凤，龙飞凤舞。”
　　小宝听了，怨天尤人：“我爹娘怎么就不给我一个好名字呀。”
　　宣美凤说：“你爹娘一直把你当小宝贝呀。”
　　这是轻松而开心的一天，一路上景色迷人。没有谁会想到停下脚步来，总有那使不完的精力。不知不觉眼前的景色渐渐变得暗淡、模糊，远处黑压压的大山像巨人般不停地在那里向你招手，却让你总也走不到近前。风发出了声音，吹到身上禁不住起鸡皮疙瘩。
　　龙飞说：“我们得停下来找一个地方过夜，待天亮后再翻过这座山顶，走向前面那更高的山。”
　　宣美凤附和说：“我们光顾着赶路，已经错过了好多适合过夜的地方，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
　　几个人里面就数她最累了，说到停下来休息，她更像是累得不行了，四处望了一圈，指着不远处一块突出的大石头说：“那个地方适合搭个窝棚。”
　　他们一起走到那块突出的大石头边上，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窝棚。但里面只能容纳得下一两个人。小宝说：“我们再往前走一走，说不定能找到个山洞。”
　　林中埋说：“好山洞早已经被我们丢弃了，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龙飞不想大家为了他，遭受更多的磨难。坚持停下来，待天亮再走。他要宣美凤坐在大石头底下休息，吃点东西。他们几个男的在四周找来一些树枝和杂草，依靠着石头搭建窝棚。
　　天完全黑下来时，窝棚也基本上搭好了。大家都真正感觉到累，宣美凤靠里面睡下了，三个男人背靠背堵在窝棚口。谁都不想说话，山野的夜晚只有一阵一阵的风声。夜里突然下了一场雨，窝棚里有点漏水。幸好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下多久就停了。雨水带来了寒冷，又没办法生火，大家都再也睡不着了，眼巴巴盼着天亮。
　　林中埋担心龙飞的身体再被风邪侵入，使劲往他身边挤：“冷吗？”
　　龙飞说：“我倒没什么，只是苦了宣姑娘，一个女孩子。”
　　林中埋不禁怀念起那个山洞来：“要是在那个山洞里就好，根本不用担心风邪。”
　　小宝说：“干脆我们回到那个山洞里去，也不会挨饿。”
　　林中埋说：“你还不如回到刚离开的山庄。像猪八戒一样动不动就要回高老庄，以后不许说这话了。”
　　龙飞有些过意不去：“你们的兄弟情我领了，真不该连累你们。”
　　第二天，天蒙蒙亮他们就起来赶路。翻过不高的山峰往前走没多久，太阳刚刚升起，他们就来到一个小镇上。
　　小宝埋怨说：“昨天我就说了，再往前坚持一会儿，就不至于大家受这一夜苦。”
　　林中埋高深莫测地说：“前路难料呀，否则人生就不会走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