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故伎重施（下）

　　“我的天哪，亲爱的一一，您最近这是被关天牢里了？这都什么形象？”
　　余末末夸张的大嗓门亮起，一一嫌恶地捂了捂耳朵。
　　“换成你天天只睡三个小时，熬上半月二十天的，我看看你能多美？”
　　“啧～～～”余末末夸张地摇了摇头，“不是我说，你啊，总是在做无用功。”
　　“工作总得有人做吧？”
　　“那你忙活半天，又是为谁做的嫁衣？你们集团老总会觉得，你在辛苦工作，最后提拔你？唉……你怎么，这么冥顽不灵呢？”
　　“……可是，我得对得起自己的工资吧？”
　　“亲爱的，告诉我，你现在的工资比他们哪个高了？”余末末双手摁住一一的肩膀，一阵硌手的触感，她心下一酸。
　　一一摇了摇头。
　　“唉……你得看开啊，不管你们曾给过人家多少恩惠，但是，现在苏叔叔不在了，而人家却正得势。我明白你的不甘，可是，现在，势不在你这儿啊，而他想整你，方法多的是，你又何苦那么较劲，跟他服个软，好好伺候他，你日子也好过些。”
　　“凭什么？我爸还有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一一抬起一张苍白的脸，一双眼睛格外地大，眼底的愤怒灼烧，瞪着末末。
　　“凭他现在做你直属上司，轻轻松松就能陷害你；凭他轻轻巧巧几句话就能给你送一堆小鞋，整得你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你忘了以前你在盐业分公司时，过得什么日子了？你还想回到那种时候，被所有人排挤欺凌？”
　　“我没做错任何事。”
　　“你没有势，就是最大的错，你不会用势，就是最大的愚蠢。”
　　“所以我才去报名考试。”
　　“那你觉得你能考上？一一，面对现实好不好？那些岗位已经内定了，这种考试只是走过场，你就算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能怎么样？三年前的教训你忘了？”
　　苏一一默然了。
　　“至少我也要拼一拼。”
　　“然后等人家故伎重施，你撞得头破血流？”
　　“那也总比一动不动呆着等死强。”
　　“那你怎么不想办法缓和？我要是你，要么，我就放下自尊捧他臭脚，然后等爬得比他高再收拾他不迟；要么，干脆就辞职，另起炉灶，你现在这又是何苦？”
　　“我何苦？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难道不知道赵华是什么人？”
　　“我知道啊，所有人都知道啊，可是有没有人帮你？他们一旦有任何人帮你，他们也会被群欺，所以，他们宁可帮着他助纣为虐，也绝不会摸着良心过河，你明白吗？一个合格的成年人不会纠结对错，只会在乎利益。你有什么利益能给他们？许他们高官厚禄，还是如花美眷？”
　　“我……”
　　“一一啊，你要明白，在你们这种单位，所谓能力这种东西，重要的不是你真的有，还是假的有，而是你要装得，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有，哪怕你腹内皆草莽。一句话，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告诉我，你演技过关吗？”
　　余末末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阵扼腕叹息。
　　
　　与末末逛完街后，一一溜达着去到了星月酒吧四楼的表演场。
　　与上次一样，四楼依然人声鼎沸，不同的是，各式各样的coser占据了半壁江山，拥挤的地下乐队表演场中，更加闷热了几分。
　　一一站在靠近楼梯的角落里，看着舞台上众人忙忙碌碌，调试着音响和灯光。昏黄的灯光洒下，照见一张张严肃又认真的脸。
　　
　　风林火山随着众人走出酒吧时，远远地看着，有个人抱着一大簇玫瑰花朝他们走来。
　　“一一姐？”三脸震惊。唯一神色如常的只有灵芝小弟，快步跑了过去。
　　“恭喜你们，农村包围城市取得了阶段性进展，今天我看到很多coser呢？是不是冲你们来的？”
　　何岭难得的红了红脸：“让一一姐见笑了。走，我们一起去吃饭吧，这次可不许偷跑了哦。”
　　
　　“刚刚，你跟如风在聊什么……”
　　回家途中，少年好奇问道。
　　“没什么，只是聊了下理想与未来的话题。我问他，不觉得，传统民乐与摇滚的融合衔接有点儿难吗？他说，总会有人做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说实话，我很羡慕这样子的人。”
　　“一一……”
　　“当然，我更羡慕灵芝小弟这样认真专注的人，现在做一个合格的成年人，真的好难。”
　　“一一……你遇到什么事了？因为……考试的结果吗？”
　　“……没有，快走吧，天有点儿凉了。”
　　“……嗯。”
　　“对了，后天周一，如风他们就要开学了，你打算怎么办？”
　　“那个我们商量过了，以后晚上练习，这边老板给我们预留周三、周六。其余时间，我去打工。”
　　“你找到新工作了？”
　　“嗯，在一家饭店。”
　　“来来来，跟姐好好说说具体情况。”
　　“嗯，是这样的……”
　　二人渐行渐远，路灯下人影两串慢慢拉长、消失。
　　
　　“哎哎哎，二姐二姐放榜了，刚刚大家都围在那里，没想到啊，一个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有那么多人去考了？”眼镜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嘴脸，看得一一忍不住扶额。
　　“亲爱的眼镜，估计除了你这种才工作一年多的菜鸟外，能考的都去考了好吗？虽然大家早就知道结局了。”
　　“是吗是吗？那二姐猜猜会有谁？”
　　“不出意外的话，第一名会在秘书室杨晓州、张剑宁，法制科高木涵、滕军之间产生，要是提拔名额多的话，也是会给他们吧？分公司那些，顶多提拔过来补充秘书室。”
　　“二姐厉害”，眼镜膜拜。
　　一一夸张地一甩白眼儿，“这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好吗？”
　　“那你不好奇你能考第几？”
　　“哼，估计没有我的名字。”
　　“啊？怎么可能？二姐你等着，我去给你看看。”
　　“哎，眼……”苏一一回头，眼镜已跑远，“真的不用了，要是我名字能在什么，那才真是见了鬼呢”，一一无奈地咕哝着。
　　这不过是，故伎重施罢了。
　　跟三年前一模一样。
　　三年前，刘总上任之际，总公司内部大换血，杂务一被派去了盐务分公司锻炼一年。对于当时的一一来说，无疑是晋升的绝佳机会。一般情况下，轮岗期满，就算不被提拔，也可以进业务科室。
　　一一踌躇满志地赴任了。
　　然后，遇到了一个老熟人。
　　一一爸曾经的部下：那个特有本事的赵叔叔。
　　据悉，十五年间，这位特有本事的“赵叔叔”换了三任太太，老泰山从家乡那个边远海滨小城的原人事局长，换成了C城原人事局长，直到C城政协现任主席，他本人也实现了从普通化工工程师，到C城石化盐业分公司普通化工工程师，再到盐业分公司销售总监的三级连跳，这个人能力，不可谓不强。
　　十余年过去后，这位“赵叔叔”越发精明强干。对于在这里可以遇见曾经“师父”的千金，“赵叔叔”喜出望外，接着将一一调入盐业分公司的财务室，做了一名小小的出纳。
　　实诚的一一不疑有他，结果，刚刚上任一个月，对账时便发现，库存数较之现金账，短了两万块钱。
　　一一赶紧将此事汇报给盐业分公司二把手，她的这位“赵叔叔”。他却说，无妨，正常的现金流，此事前因后果，一一不清楚，他却很是门儿清。
　　一一觉得不安，却不知该找何人倾诉，几次三番欲反映这个问题，均被她的“赵叔叔”挡了回来，一座大山就这么压在胸口。
　　直到八个月后，一个艳阳高照的炎炎夏日，总公司一次内审查账，盐业分公司现金亏空二十万浮出了水面。作为出纳的一一首当其冲，因涉嫌挪用公款被呼啸而来的警车带走，不多不少，在公安局喝了三天茶水。
　　而任凭她如何解释，这件事她曾经不止一次上报分管领导赵总时，却得到警方确认的赵总回答：“她在诬陷我，我从未听说。”
　　一场罗生门。
　　那三天里，一一绝望了。她一滴泪都不曾流，心里想的只是，我要是坐牢了，妈妈往后该怎么办？
　　也许是一一爸在天之灵保佑吧？三天后，盐业分公司传来好消息，经再次往前追溯审查，发现该笔亏空从五年前开始出现，平均半年减少两至三万，截至一一上任前，亏空累计出入超过五十万。而那个时间段，恰恰是赵总刚刚上任。
　　再后来，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一一虽洗脱了嫌疑，可是也沾染了再也洗不掉的“嫌疑”。
　　两个月后的十月，总公司发布通告，选拔中层领导干部。
　　在一一被释放回来的这两个月里，她被彻底孤立。
　　没有一个人愿意跟她说话，每个人都当她不存在一般，无论开会还是讨论工作，一一如幽灵一般坐在一旁。不管发表什么意见都被人无视。其他同事们三五成群讲着悄悄话，遇到一一走来，皆退避三舍。
　　一一变得更加绝望，及至看到总公司的告示，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却在放榜之日被告知，你的条件不符合，考试成绩作废。
　　在一片冷漠与嘲讽中，一一默默干完了最后的两个月，回到了总公司，的庶务组。
　　前途一片惨淡。
　　末末恨铁不成钢，说，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大家都装傻，就你精明？能发现亏空？
　　不管人家挪用这笔钱是为了炒股旅游，还是包养小三儿，那些高层肯定都很清楚，只是借这件事来敲打敲打他罢了。你呢，就是传说中自动送上门的炮灰，不拿你这傻缺顶罪，拿谁顶罪？
　　后来你之所以能被放出来，也是因为，人家GET到了你们老总的意图，进行了公关，为的不过就是个自保，你还当人家真为了捞你？人家八成连你差点被坑进牢里都忘了吧？
　　为什么？我们父女俩不曾有半分对不起他？他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那你得问他？我哪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换成是我，如果有人曾经全程见证过我的黑历史，而我又想往上爬，那不弄死那人弄死谁？
　　末末你可真黑道，苏一一曾这么感叹道。
　　“错，我这是旁观者清，你那是当局者迷”，末末笑得如一只奸诈的狐，“人家的意思很简单，只要你这辈子别爬到他头上，乖乖由着他捏，老老实实闭嘴，别乱说什么有的没的，你就能保一世平安。”
　　“凭什么？”
　　“凭你不肯丢掉良心，做人有底线啊？再说，你看看你现在混成这德行，你还有机会爬得起来？一石二鸟，反正人家目的达到，你就光会在这儿气得跳脚，有用吗？谁让你好欺负的？”
　　一一默然了。
　　是啊，都是些千年的狐狸，谁跟谁玩儿这些聊斋呢？
　　有谁不知道真相吗？
　　有谁愿意说出真相吗？
　　把同事当朋友？
　　你被驴踢脑残了吗？
　　
　　一一摇了摇头，三年前末末就这么说，可惜，即使你说得都对，我也不想这么做。
　　“不管前途怎么样，都要努力去拼一把，不是吗？”昨天，那个桃花眼儿的少年浅笑着，一贯灵活滑溜的眼神中透出的那丝丝霸气和坚定，震动了她。
　　“我只是……不想后悔，哪怕，早就知道结局”，一一喃喃自语着。
　　“二姐二姐…………”
　　“行了，我没聋，又怎么了？”
　　“真的没有你的名字，他们也太过分了”，眼镜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老高那孙子，还嘲笑我，说，哟，宣发科的也来竞争啊？被我狠狠骂了一顿，骂你还是轻的，我没动手就算客气了，混蛋，小人得志！”
　　一一看着眼镜轻轻笑了，下一秒，突然伸出手，使劲把眼镜搂在怀里。
　　“二、二姐？”眼镜吓了一大跳。
　　“让姐抱会儿，姐爱死眼镜了，答应姐，永远都不要变，好吗？”
　　“哈？”大眼萌懵了，脖子上凉凉地，有液体滴落，她怔住了，而后，反手紧紧抱住了苏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