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罗震海（4）

　　西城镇一幢两层楼的小洋楼里，里面放着搁几大座太师椅，一个戴眼镜穿日军制服的翻译，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一个矮矬的留着仁丹胡子的肩上直牌牌上戴着一条杠三颗星的鬼子军官，正站在桌旁哗啦哗啦地摇电话，他那嘶哑的声音直传到楼下很远的地方：“电话快快地接九龙乡乡公所，啊？什么的？摇不通？那给我摇高桥！高桥炮楼——”他捏着电话耳机依旧靠在耳朵边等着。可是他听见里面沙沙地响了老半天依旧没有回音。
　　“喂！喂！你的接通了没有？高桥——”
　　“报告太君，高桥的也摇不通！”
　　“嗨哟哟，你的八格！”他气的把电话耳机摔到桌子上。穿鬼子衣服的翻译向鬼子弯了弯腰，他战战竞竞地检起听筒再去接：“喂！喂！是啥原因？刚刚龟田太君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请你再摇摇看！摇不通去查一查，到底是么回事？耽误军情你可担待不起的！”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我立刻派人去查。查出接上马上打过来！”总机说。
　　“嗯，要快！嗯！”
　　那翻译与鬼子龟田队长叽咕了几句，龟田气呼呼瞪着电话机和翻译坐到一旁去。
　　半小时后电话的玲玲地又响了，戴眼镜的翻译跳起来忙又走过去抓起耳机来：“喂！喂——”
　　“快快接！”鬼子在一旁催。
　　“电话线断了！通西乡的电话线统统都断了，都叫人家剪断了，没法子接。”从耳机里传出来很响的总机的声音。
　　“什么——”翻译举着耳机愕在一旁。
　　“他的什么的讲话？”龟田瞪大眼睛问。
　　“哦，太君，他说电话线都断啦。”
　　“啊——”
　　翻译又重复一遍。
　　“哎！这又是游击队割断的！”
　　龟田气得像关在铁笼里的黄鼠狼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他命令翻译叫他们“快快接上！快快接上。”但是一会总机又打过电话来说：他们去检查过了，在望春桥以下，电话线被割去五六公里长，电线连同拉电线的竹杆都没有了，都被游击队拔去了，一时没法接通。得要从新派电话兵去架设。
　　龟田气得大骂“八格亚路”，他大骂游击队，气得他火冒三丈，因为类似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好几次了，而且这一个月来事情一连串发生。
　　“这是什么的游击队的干的呢？”他在屋子里急急地来回踱步思索着。联想起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不由得叫他心惊胆战。
　　早在一个月前，姚江渡失踪了两个皇协军。过了十天，半路镇三个皇协军和去那里出差的山本太朗遭到袭击。军曹山本太朗连尸体都找不到。当场去半路镇，金村、马家浦村、方家沿等地搜索，连个影儿也没搜到。昨天他派两个宪兵带着一小队皇协军去弄粮食，回来晚了些，但天还没有完全暗，结果路过半漕又遭到袭击，两个宪兵被打死，一小队的皇协军也被打得七零八落。而今天想叫望春桥的皇协军去围剿，干脆把电话线都割去了，叫你无法联络。而且一割竟会割去五六里路长，这一定是昨晚割的。
　　像这样的一而再，再而三明目将胆地对抗皇军和皇协（伪军）军，自他们进驻宁波来还是第一次发生。在这之前那里虽有郭清白，俞济民，宋庆云，赖永章等等的国民党的游击队，有时与皇协军狭路相逢虽有些小磨擦，却从来没有发生这么严重的情况。早两天他根据有关部门提供的情况说：一股共军已经从三北窜来四明山地区。可是讲的是四明山。而这里的高桥、半路镇，上升桥、半漕，这九龙河地区离四明山还有五六十里路呀。而且他们在鄞江、高桥、集士港、上升桥等沿九龙河大路都有他们的皇协军据点和岗楼。这四明山的共军能这么快，有这么大的本领过来吗？
　　“不可能！不可能！”他自己怎么也不相信。可是这九龙乡一个多月来连遭五六次的袭击，昨晚电话线又被割去五六公里长，你不相信也不行。
　　“陈沙（日本话沙即先生的意思），你说，这会是什么样的游击队？”龟田对这个高个子戴眼睛姓陈的汉奸很器重，既是他的翻译，又把他当作参谋。
　　“队长，很难说。”姓陈的翻译坐在一张写字台前摸摸鼻梁上锈锒架眼镜说。
　　“你说是不是共产党的三五支队的干活？”
　　“我们把守得那么紧，我想三五支队大部队不是那么容易过来的。”
　　“那么你说是谁的干活？东袭击你一下，西袭击你一下，还割电话线，这是不是国军游击队的干活？”
　　“队长，”他摇摇头说：“国军游击队那敢这样大胆？他们是没地盘了到老百姓地方去刮点饭吃吃罢了。”
　　“那你说这会是什么人干活？”
　　姓陈的翻译把眼镜摘下来从眼镜壳里拿出一块小绸布来慢慢地擦着眼镜，擦了一阵对龟田说：“太君，依我看，这可能是当地的土三五干的。”
　　“什么叫土三五？”
　　“就是受共产党影响的当地一些民兵。”
　　“他们那来的武器？”
　　“武器嘛，那些土三五不会有好的武器，大都是一些大刀戳子，有支枪，很可能是从我们一些草蛋的皇协军那里缴得去的。施口家两个皇协军被袭，不是那两支枪也没了？还有前不久十中队长陪姨太太去乡下拜菩萨一支勃朗宁手枪不是也被人家缴去了吗？”
　　“嗯，你的估计的有理。”龟田听了点了点头他安定坐了下来。他本来想把情况报告给城防司令山本少佐，说西郊受到威胁，请求他派大部队下来扫荡，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经验告诉他像这样情况大部队去根本抓不到什么人。就像大海捞针一样。这些土游击队都在夜里分散活动。白天他们都像老百姓一样，你那里去找他们？下去后劳民伤财一无所获，不但不会得到嘉奖，反被山本骂的。而且如果叫你带部队下去围剿一下，搞不好再让土游击队袭击一下把自己的老命都丢掉。他在故国有年轻的老婆和可爱女儿，他可不想发扬武士道精神，把这一百多斤扔在中国。
　　“陈沙，你看这个情况怎么办的好？”
　　这个姓陈的翻译知道龟田比较保守，不大想冒风险，因此他摘下眼睛来又擦了一会说：“太君，依我看还是先叫九龙乡乡长派人去查一查吧，他们乡里也有十几个乡丁，他们本乡本土的，人头又熟悉，各保各村都有些什么坏人，心中都也有数。让他们先下去查一查，查出眉目了，那时我们再派一些宪兵或皇协军下去抓也就有目标了，那就容易了。
　　鬼子听了点点头向他伸伸大拇指夸奖他说：“陈沙，你的脑袋大大的好用！”
　　姓陈的汉奸听了受宠若惊忙挥挥手谦虚地说：“嗨，太君，不敢当！不敢当！我比起太君您来差的远啦。”
　　龟田猛立起身来又望望电话机想去打电话，可立起后又想到电话线已经给割掉了，只好又泄气地坐了下来。
　　“陈沙，你再打个电话给通讯班。叫他们快快修，临时线架一条也可以，叫他们接通了赶快打过来告诉我们。”
　　“嗨！太君！我马上就打。”姓陈的汉奸又走到电话机旁去联系总机。
　　
　　黑沉沉的天，在夜幕下显得更暗更黑了。在慈善局的九龙乡乡公所里，今夜又传出来响亮的划拳声、喧嚣的吵闹声。这刻上，慈善局里面的那个大厅上，已经点起了汽油灯，雪亮的汽油灯光映照着周围两张八仙桌上，热气腾腾，诱人食欲的佳肴美味。十几个穿长衫短打的乡公所职员，正站着端着杯子，在向坐在上横头的新上任的乡公所秘书、主管事务员罗震海敬酒。
　　此刻罗震海穿着常青华丝夹袍子，大襟上系着闪闪发亮的怀表，脸上是红光满面，小分头梳得雪亮，一付风度翩翩春风得意的样子，这和昔日在芦苇漕出入与阿秀在一起时穿着对襟布衫的罗震海已判若两人了。
　　“来来来！小罗，我敬您一杯！我敬你一杯！祝你官运享通步步高升！”
　　“来，来，老罗，我也敬您一杯！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来来来，我也敬仁兄一杯，祝你升官发财，早得佳偶，美满幸福！”玻璃杯丁当响，把酒泼撒得满桌满地。平时不大会喝酒的罗震海，被一杯接一杯强灌得脸红脖子粗，已经昏昏沉沉的了。
　　“好了！好了！对不起，我不会喝酒的，我实在已经不胜酒力了！”“谢谢，各位先生，就算我喝了吧！请原谅小弟！愿谅小弟吧！”罗震海只得放下杯子躬身抱拳向许多还要来敬酒的同事们说好话推却。
　　“好好！那就请震海先生以后多多关照啦！”
　　“对呀，对呀，震海先生年轻有为，学问渊博，又有哥哥乡长亲自指导，以后我们就更要多仰仗您啦！”
　　“是啊，是啊，我们办事有啥不周到的地方还得请小罗先生在乡长面前多多包涵——”一片阿谀奉承之声，搞得罗震海昏头胀脑。只是应酬地不断点点头谦虚地说：“啊也，诸位颠倒了，兄弟才疏学浅，初来乍到，啥也不懂，啥也不熟悉，还得多仰仗诸位仁兄支持帮助才是啊！“
　　“那里！那里！”
　　“有啥事体你仁兄在罗乡长那里，美言几句，一切就都好办啦！好办啦！”
　　“是啊，工作嘛，我们都会做的，您只要讲一声就是啦。”
　　“那当然！那当然，您在这里就像罗乡长在乡里一样。”
　　罗震海不时点点头又不时摇摇头，似乎又同意又不同意皱着眉头正想说什么，一会在办公室里值班的阎金堂哇哇地叫：“电话！电话！上面请乡长接电话哪！”
　　“告诉他一声，罗乡长不在不就得了嘛！”冯事务员端着酒杯喝斥他。
　　“那里来的？”罗震海放下杯子问。
　　“好像是西成要塞来的，口气很凶，说是要罗乡长亲自接。”
　　“哎，回绝他，就说乡长不在就得了！”冯事务员不耐烦地说。
　　罗震海犹豫了几秒钟，拿出手帕来擦了擦嘴，亲自到办公室去。
　　“哎，正是，您何必呢，让他去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