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罗震海(5)
作品名称:九龙河风云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3-03 16:19:21 字数:4153
罗震海走进值班室,拿起电话耳机谦虚地问:“喂!喂!您是哪一位?”
“你是谁?”对方口气强硬地说。
“哪你是谁呀?”罗震海声音也不示弱。
“我是城防司令部。”
罗震海不由惊了一下。这时对方又傲慢地问:“你是罗乡长吗?”
罗震海赶快回答:“不!我不是。”
“那你叫你们乡长来,龟田司令有要事找他!”
罗震海拿着耳机听出这是鬼子翻译的口音,犹豫了片刻说:“乡长已经回家了,去叫他路很远。我怕让你老等头上着嗳——我是罗乡长的弟弟、也是这里的主管事务员罗震海,有啥事体就请您对我讲吧!”
“你作得了主吗?”
“我办不了的就马上去告诉乡长。”
“那好吧,你听着……”电话中断了几分钟,过后传来一个沙哑的日本人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声音,“你的是九龙乡乡公所?”
“对,这里是九龙乡乡公所。”
“你的马上告诉你们的罗乡长。”
“嗯,嗯,太君,我会去告诉的,你说吧!”
“你们乡的游击队的、土游击队的,大大地有!“
“啊——这个倒不知道——”
“昨天的,通你们乡里的电话线统统地割断了,你们的知道没有?”
“哦,哦,有这样的事——不,不知道。”
“不格亚路!你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什么的干活?”
“哦,我是刚来的——这些情况我确实不大知道。”
“嘿,前天在你们接官亭那边皇协军去徵粮被袭击,你的总知道?”
“嗳,这个好像有听说过。”
“那么前几天半里镇的事情——”
“这也听说过。”
“听说,听说,你只会说听说!你们那里治安大大的坏了的!土游击队干活的大大的有!这样破坏皇道乐土的土游击队,你们的为什么的不去管,不去抓?”
“嗳,嗳,我听明白啦,听明白啦!可是,我们……”
“现在我告诉你,叫你们乡长赶快派人下去查户口,统统搜查!查出没有良民证的;查出有枪支弹药的;查出割电话线的;土游击队的干活的,统统抓起来——”
“嗳,是,是,我立即去告诉乡长!”
“要连夜搜查,迟了的不行!”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立即报告乡长!”放下电话耳机,罗震海用手帕揩一揩汗。琢磨着怎么处理鬼子的来电。这时冯事务员王事务员都老酒喝得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小罗,啥地方电话?”
“鬼……哦皇军的。”罗震海回答。
“管他哪——喝酒去——喝酒去!继续喝酒去——”
罗震海说:“对,喝酒去,喝酒去。”
“哎,管他娘的!”
“是啊,这么晚了,还叫查什么查电话线。”
“明天打电话告诉他们查过了查不到,不就得了。”
罗震海点了点头,又跟着大家去喝酒。
但是到了半夜里,他们刚吃好收场,准备休息,罗震海喝得头昏脑胀的,正想爬上床去睡觉时,电话铃又朗朗地响起来。罗震海一听,又是鬼子翻译来催问告诉罗乡长了没有?罗乡长怎么布置,有去查了没有?有没有发现割电话线的土游击队?最后说查不出来明天要派大队皇军和皇协军来清乡了。罗震海只是嗳嗳地应着,不敢回答。他只得撒了个谎,已经告诉了乡长,乡长已经派人下去了。
他放下电话机望着桌上的美孚灯思索起来,坐在床边抽了一根烟,可他不会抽,把吸进去的烟都吐出来,还咳嗽得眼泪鼻涕的,然后把剩下的半支烟头灭掉,才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晨他早早起来,脸不洗,牙不刷,走到离乡公所几间屋面的远的桥边小店里去买烟。他虽然不会抽,抽不像样,但他似乎袋子里一时一刻也不能没有香烟了。
他在朝街的那家狭小的夫妻老婆店里,向一个三十几岁的女店主递进去一张十万元的蓝色储备票,日伪时用的钞票,在那张钞票里夹了一条小纸条,买了一包“小仙女”牌香烟,找了钞票就征直回家找他大哥去了。女店主摊开那张伪币中的小条子一看,只见上面用铅笔写着:“近期鬼子或乡公所特务班会带人下乡来骚扰”。女店主赶快把那张字条叫十三岁的女儿送到芦苇去了。
早上,罗震海来到家里——乡公所和罗家桥只两三里路远,他把昨天晚上的情况告诉他大哥一下。
“震海,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乡公所有什么事体吗?”罗震山被他阿弟叫醒后,从被窝里钻出头来睡眼惺忪地问。
“事体也没啥大理事体,只是昨夜西城东洋人有个电话来。”
“什么事?”
“说是前天他来了几个皇协军,路过接官亭时又被袭击了,昨天晚上西城到高桥和鄞江的电话不通了,说是电话线被割断了。”
“那种事体与我们乡公所有什么关系!电话不通也来和我们相讲,龟田真他妈的扯蛋!”
“他还要叫我们去查呢,说是要去查户口,查没有良民证的,查我们乡里有没有坏人。”
“良民证现在那个没有?上次半路镇事件,他们自己派了大队人马来三翻四次搜查也没查出个名目来,叫我们乡里几个特务班的人能查出个什么名堂来?让他去,甭去理他!”
“那,等下他再打电话来怎么回答他好?”
“嘿,就说已经查过了,查不出啥名堂应付他一下算了。”
“哦,我晓得了。大哥,那你再睡吧,我走了。”罗震海没有想到他大哥对这样大的事情,竟敢这么敷衍,他感到有点奇怪,觉得这和他来乡公所之前人们说他的媚日亲伪的有点不大相符。
其实,罗震山这样应付有几个原因。一是这个把月来确实被西城和高桥的日伪军三日一扫荡四日一清乡,一会来个电话,一会来个命令,弄得厌烦了;二来他这样应付也是叫罗震海看看的:你过去你听人家说,我对东洋人怎么效力,怎么投靠,你看我是这样子的吗?以博得他阿弟的好感,去掉偏见。可是罗震海听了答应一声就扭头走了。
“哎,阿海,你就这样回去?早饭还没吃吧?在家吃了早饭去嘛,何必这么急着走呢!不用这样急速去的。”罗震海立了下来,以为他哥还有事叫他。
“震海,你去了几天,感到怎么样啊?他们对你还好嘛?”
“大家对我还不错,昨晚还请我吃一顿饭。大家拼命向我敬酒,把我灌得昏头昏脑的。”
“当然不会错,你是我嫡亲兄弟嘛!他们还不拍拍你的马屁!”
罗震海说:“是呀是呀,我都被说的不好意思了。”罗震山又接着对他说,“莫摆架子,教书有教书一套,吃公事饭有吃公事饭一套。像王事务员呀,冯事务员呀,都是吃了十几年公事饭的老事务员了。他们办事经验多,你得要好好向他们学学。”
“嗳。”罗震海虚心地应着一边走出去,“我恐怕等下又有人来找我呢,大哥,那我就回去了。”
“嗯,那你忙去吧!”罗震山转过身去,他心里说:没曾想这小子以前这么调皮倒蛋的,现在去了乡公所干得还不错,人大了懂事了。回头看看罗震海,他已经踏踏踏地跑下楼去了。
“接官亭出了事是知道的,可能是一些饿不过去了的穷鬼们干的。这电话又怎么不通了呢?电话线被割掉了?”罗震海走后罗震山睡不着了躺在床上想。“也难怪龟田一次一次来电话啰嗦呀,这一个多月来乡里七七八八的事情也真出了不少:一会儿是姚江渡两个皇协军失踪了;一会儿又是半里镇日伪军来买菜遭袭击一个东洋人也失踪了、三个皇协军被缴了枪;那两天他还正好去城里不在家。听说半路镇市集被什么游击队搅得五花三飞;过两天一会又听说皇协军一个军官路过被缴了枪。前几次事情他估计是国民党小股杂牌游击队干的。他们这里九龙乡就像是从城里通到山里的一条走廊一样,东洋人皇协军来,国民党游击队就躲走了;东洋人和平军去了,郭青白等游击队夜里又来了;有时时间差一点就互相遭遇,一遭遇就开枪火拼,这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像最近这样的在市集里公开的互相火并起来,是很少见的。事后有人传说是四明山下来的三五支队干的。这三五支队四五支队也弄不清是什么部队。大概又是国军郭清白部队的另一支游击队吧?
“但事情过了也就算了,好在当时他不在家,不知情,也有一句可推诿。可好容易把这些事情应付过去了,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又出了什么割电话线的事情。这是谁干的呢?我看游击队不会有这闲心思。怕东洋人大部队来追赶?电话线割去派啥用场?那种生了锈的破铁丝有啥用场可派呢?卖也卖不了几个钱,又不是铜线。莫不是本地的穷哥、放牛娃干的?割去箍桶、扎瓜棚?这些人真是穷极无聊,电话线也会去割它。
“哎,但愿再打电话来时,震海再应付他一下能混过去也就好了。要是龟田不相信,又亲自带了宪兵和皇协军来那就麻烦了。”
他对东洋人的感情是复杂的。东洋人没打进来时,他这个大地主兼国民党乡长怕得要命,一怕东洋人进来会杀他的头;二怕自己的财产会被东洋人掳光。所以当东洋人从镇海口打进来时,他也吓得东逃西躲的。
但谁知东洋人打到九龙乡来后,却到处找他,找到他后不但不杀他,那个现在坐镇西城要塞里的龟田,通过翻译还对他和颜悦色地说:“罗乡长,你的不要怕,好好为我们大日本皇军干活,我们都是大东亚共荣区的,你的好好协助我们,好处大大的有:你的财产我们统统保护!你家的安全我们大大地保证!”
果然,东洋人进来后,在他的乡里到处烧杀抢掠,奸污妇女,就是没来搅扰他罗家桥。以后他就给他们拉了一大批民夫,帮他们去各处要塞修碉堡筑工事。他强征暴掠叫人送去一船一船派谷;和几十头猪羊鸡鸭几十坛老酒去西城桥慰劳他们。以后龟田就口口声声叫他“罗乡长,罗乡长,称赞他“良心大大的好!”依旧叫他“乡长的干活”,到此,他的顾虑打消了。
古人说“识事务者为俊杰”一个人生在社会上,谁不想有权有势有财产?而要想永保自己的权势和财产,就得要看风使舵随机应变。谁有势力就靠谁。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管他是东洋人,中国人!像金士昌疯子那样老是高喊着什么“实行三民主义”“抗日救国”,那些东西又有啥实用场?
可是东洋人胃口很大,还有那些皇协军(和平军,都是中国人),他们比东洋人多好几倍。三天两头来要米要年糕要米要民夫甚至个别的夜里还悄悄来要他找女人。还要大批的砖头石头木料给他们送去筑工事。收不来只好叫阎金堂带着特务班去强征强要,弄得乡里怨声载道的,人人骂东洋人也骂他这个“断命乡长”“汉奸乡长!”弄得他焦头烂额。如不及时送去龟田又要骂我“现在良心大大的坏了的”说我私通游击队。
可是与国民党游击队不通也不行,因为他原本是国民党乡长嘛!如果日本人一天走了他还得靠国民党呀。国军来了有时一时要不到东西,他们就骂他是“资敌”——唉!以后到底会怎么样也很难说。人们说,“六个月蛇大,六个月老鼠大”,日后东洋人要是蹲不长呢?他得留点后步,所以如今他也慢慢地学乖了,采取了两边应付办法。不顾那边人来找,可拖就拖,拖不过去再应付一点,所以他早上这样答应震海。
“派人下去查一查”,到那去查呀?有本事打东洋人伪军的人,有这么老实?还等到你去查?他们早脚底涂桐油——溜了。割电话线更难查,查谁去呀。再说你那个断命电话一天到晚的铃铃地老打到乡公所来要这要那烦我,巴不得都割掉才好呐!永远不通更好!他娘的,不去管他!”
他这样想了一会,拉拉被子又呼呼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