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品名称:等到烟雨暖寒时 作者:霏微 发布时间:2020-03-03 18:20:03 字数:3589
旧城是与围城相对的两个极端,围城灯红酒绿车水马龙,而旧城却是老城区,与世隔绝了般,平静之极,对于我而言,这里是归属,是最后的归属,这是我们相识的第12年,我们终于在一起了,虽然只是以家人的名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颠颠簸簸,路上笑着闹着,安陵同我说,这个城区的故事,说安爸爸和安妈妈的故事,他同我说,安妈妈的病情好转了,能识得人能照顾自己了,现在在疗养院,他现在在大学勤工俭学还有一年就能毕业了,他说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那是安妈妈和安爸爸最初相遇时奋斗过的地方,是到最后也舍不得卖的地方,他说,“暮暮,这个地方比不得以前你住的地方,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安陵跟我说着未来,说着所有的方向都往好的方向发展,那个时候我只能待在安陵的身后笑着附和着,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告诉他我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要怎样让他面对,这三年的时间真的太长了,长到我们根本不知道中间发生的事情对后来我们的影响。
那般话语中看着周围的建筑一点一点倒退,这真的是个老城区,很快我们就到家了,安陵问我,“暮暮,你失望吗?住这样的房子”,我问他,“安陵,你失望吗?”“我不失望。”“那我为什么要失望。”安陵摸摸了我的头,“暮暮我们终于到家了,到我们自己的家了。”嗯,我们到家了。
这个楼很老,这座城也很老,民国时期的东西再怎么保存也定会破旧不开,推开门,走上楼梯,吱吱呀呀的声音,安陵握紧了我的手,木制的窗,木制的门,温暖的房间,安陵,我,很开心。里面有两间卧室,安陵推开了其中一间,开了灯,笑着把我招了进去,“暮暮,这是你的房间。”那般舒服的感觉,一瞬间便放松了下来,安陵拿了医药箱,安静仔细的处理着我头上的伤,我不问他为什么这么熟练,他也不说,在以后的很多时间里我们都是这样,彼此透明却又彼此遮掩。这天晚上我们想曾经一起过的日日夜夜里,相互依偎着,在这个入凉的季节里,安陵的怀抱很暖,很暖,在他怀里睡了我这六年来的第一次安稳觉,没有那些外边的喧扰,从我知道我病情的第一天起,我就明白,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在安陵身边,我一定要在他的身边。
夜很快就过去了,天渐渐发白,发亮,我起床的时候安陵已经做好饭,在客厅收拾着那些我带的行李,一点一点的规整好,“安陵,你今天不上课吗?”“大四一般都是实习阶段或者考研,我不想考了,找了个地方实习了,今天我请假了,带着你好好逛逛,走走。”我吃着早饭看着他慢条细理的收拾着,”安陵,你找了个什么工作?”“我现在在一家出版社工作,当了个实习编辑,自己也写写文章。”他朝着我笑着说道,可是安陵,你不是最讨厌那些文墨吗?“那挺好的啊,不累啊。”“挺好的,时间比较自由。”
那天他骑着车带着我走过了这座旧城的每一条街,每一条路,这里的梧桐远比围城里的要壮,要高,要好,在秋风里吹着金黄的慢慢落下,到了下午,整座城都被蒙上金色光辉,温暖,极其温暖。安陵骑着车带着我沿着这条路一路往上骑,”暮暮,我们去看妈妈吧!”“好。”安妈妈就在路的尽头的疗养院里。
三年不见,安妈妈头发已花白,听安陵说,安妈妈自从来了这座城就变得正常了,疗养院的人也都说安妈妈的病情在好转,很快就能出院了。那日安妈妈见我好开心,“暮暮,你回来了。”“妈妈,我回来了”“你还走吗?”“我不走了,我就呆在这,陪着您,陪着安陵,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好,都好。”安妈妈细声念着,嘴里不停嘟囔着好,好,都好,明明是个美好的景象,可那头银发在般般温暖的阳光下看的我好刺眼,心脏刺刺的疼,安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发生了这些事情,我没有护着您,我没有照顾好您。探视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们也很快的离开了,下山的路上,安陵摸摸我的头,“暮暮,想不想跟安哥哥一起去买菜啊!”说完便冲下了坡,我紧紧的抱着安陵,安陵细细的念着。
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呆在那个屋子里,洗衣做饭收拾家,我不知道当初安妈妈是不是也是这样等着安爸爸回来,我只知道,我是这个样子,忙完事情就坐在窗户前等着安陵归来,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傍晚,安陵带着夕阳待在楼下朝我招手笑着的时候,我不知道他的工作到底有多忙,每天下班回来吃完饭之后还要在房间里敲敲打打,涂涂改改,而我只能坐在他的床上,看着他,等着他,很多时候他都忙到很晚很晚,从冒着热气茶变得冰凉无比,从我抱着枕头到盖着他的被子,从清醒到沉睡,从傍晚到深夜,很多时候在我半夜惊醒的时候他还在忙,没到那个时候,他总是摸摸我的头然后上床抱着我,再等着我睡着,我记得我在半梦半醒间我问他,“安陵,你能够好好照顾自己吗?”他在灯下笑着看着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照顾好自己,我只知道我能照顾好你。”“是因为我的到来才使你这么忙吗?”“是因为你的到来才使我这么快乐。”那时的我昏昏沉沉,那时的他笑靥如花,那个时候我们也都还好,最起码看起来还好,阿母丢给我的那个包我依旧没有打开。
因为我的到来,安陵的压力更大了,安陵总跟我说没有关系,跟我说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待在他身后就够了,可我不愿意,我想成为那个能陪他担起担子的人,哪怕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不过没关系,有多少时间我就陪她多长时间。
秋天很快就过去了,冬天夜就那样到了,于此同时,我也找到工作了,在艺术辅导班里当晚间大提琴老师,毕竟是国家音乐学院毕业的,毕竟能力在哪里放着,毕竟我是缺钱的,找到工作的那天我很开心,自己一个人去了菜场,买了菜,做了一大桌子的好吃,可安陵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高兴,“暮暮,其实你不用做这些事情,你可以选择相信我。”我只能笑着对他,”安陵,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但是于此同时,你也该选择相信我。”许是那时的眼神太多坚定,安陵的目光竟有些闪烁,在哪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有些晦暗不明的理由。“暮暮,那你要等我去接你。”“好,我等你。”那时候的安陵加班越来越晚,我做好饭走的时候他还没回,我下课的时候他却总在门口等着,在那几个轮回里,他总在同一个位置等着,无论刮风下雨,无论什么天气,他就那样站在门口等着,我曾对他说,你找个地方避避,可他不,后来他才说,他怕我寻不到他,怕我一个人。那个时候的我们相依相靠,也曾为了茶米油盐精打细算,可我们却从未想过放弃。
在那些日子里,我看着安陵眼里渐渐有了光,有了神采,有了骄傲的样子,对于那时候的我而言唯一欠缺的就是安妈妈的病情,在后来的每个周除了安陵带我一起去的日子里外,每个周我也都会自己去看望,所以我是清楚安妈妈的身体状况,我知道安妈妈,怕是熬不了多久了,可她却总是笑着打起着精神同安陵打着趣,说着以后的话语,其实我们都在自欺欺人,安妈妈跟安陵说快要好了,安陵同我说快要好了,我又同安妈妈说快要好了,像是个轮回,自欺欺人的轮回,我在很多时候看到安陵在书桌上敲敲打打的时候泪流满面,看见安妈妈偷偷跟医生说放弃治疗的言语,我们都知道留给彼此的时间不多了。
那年除夕,安妈妈说要回家过年,在那个温暖的小屋子里,我们挂满福字贴了红红的绸子,然后把安妈妈接了回来,骨瘦如柴的样子格外心酸,我们像是曾经那样说着吉祥如意的话,说着来年的憧憬,不同的是我们的身边少了人,安妈妈开心的样子至今记在了我的心里,安陵出去点着烟花,安妈妈靠在我的身上,我们坐在窗户旁看着,安陵笑着看着我们,我们笑着看着烟花,而烟花在那天空中绽放的刹那,安妈妈握紧了我的手同我说,“暮暮,以后安陵就交给你了。”安妈妈笑着流下的那滴泪,滴到了我的手上,滴进了我心里,滚烫滚烫。
以前老人都说熬过了冬天那就能在这世上再活一年,那种严寒都能度过,那什么不能呢?安妈妈终于熬过了这个冬天,06年春,安妈妈脸色越来越好,安陵依旧忙忙碌碌的工作,我依旧只教晚间,在白天我有很多时间可以去看安妈妈,可以去医院,可以做很多事情,安妈妈的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好,疗养院院子里的樱花开始出骨朵,所有的一切貌似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06年4月13,安妈妈下了病危通知,一夜之间所有的假象都被击碎,医院急诊室外的安陵显得很平静,那个时候的我们都在等一个结果,一个我们所有人都知道的结果,所以当灯灭的时候,手术室的门打开推着盖着白布的安妈妈出来的时候,我们都格外平静,平静到像是今天晚上吃了什么饭也一样,真实但也不真实,安陵自己一个人办着各种手续,打着电话,我就只是看着安陵做着这些陪在安妈妈身边,安陵问我怕吗?我摇了摇头,安陵又说带安妈妈回家看看吧,我便跟着安陵一起坐在灵车里搬回了家,我还记得那个司机像是看着疯子一样看着我们,那夜我们两个人躺在安妈妈身边,安妈妈身上很冷,周围空气很冷,我们把暖气关了,就那样待在安妈妈身边。
第二天灵车来了,终归是要去火葬了,什么都留不住了,我们看着安妈妈的身体一点一点被火吞噬,看着安妈妈在火里似乎动了动像是同我们告别,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们最后的归宿都在那个小小的盒子里,明明那么完整的一个人,明明那么庞大的记忆,最后不过一抔灰烬,其实,这世间的东西不也都这样吗?